常苦沙崩損藥欄,也從江檻落風湍。
新松恨不高千尺,惡竹應須斬萬竿!
生理只憑黃閣老,衰顏欲付紫金丹。
三年奔走空皮骨,信有人間行路難。
本詩題目是【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嚴鄭公五首(其四)】。
杜甫在四川隱居期間,大部份時間是得到嚴武和高適的資助。公元762年的時候,唐代宗登基,將嚴武召入長安任職。杜甫本打算就此回到洛陽故鄉,但是最終沒有成行。
嚴武在四川的治理是卓有成效的,他離開蜀中不到一年,蜀中就爆發了徐知道叛亂。成都變得不安全,杜甫只好離開自己的草堂,到比較偏遠的梓州、閬中一帶避難。
在安史之亂後,蜀中對於唐朝是特別重要的財政收入來源,是不容有失的。因此唐代宗再次派嚴武為成都尹兼劍南節度使,並給了嚴武鄭國公的爵位,重新主政四川。
嚴武一出手,蜀中立刻恢復平靜。杜甫也不用再四處避難。盡管草堂只是一座茅草屋,卻也是杜甫的家,他要回到那裏。本詩就是寫於杜甫返程之際。
在草堂,也許是為了謀生,也許是為了治病,杜甫種了一些草藥。逃難前,他比較頭疼的就是草堂離江岸太近,江水一沖,藥欄就容易損壞,連帶種的草藥也被沖走。逃難回來,心態就不同了,沖走就沖走吧,顧不上了。
本詩的首聯說的很具體,像是拉家常。其中又有一些令人心煩的情緒。
到了頷聯,杜甫的情緒突然拔高。說當年新種的松樹為什麽不趕緊高到千尺,為草堂遮風擋雨,周圍野生的竹子影響到草堂結構,有多少竿就應斬去多少竿。
頷聯中蘊含著很激烈的憤怒,是杜甫詩中不多見的。
結合首聯和頷聯來看,杜甫應該是以草堂的慘狀為表象,暗指蜀中乃至天下局勢如同惡竹橫生,沙崩風湍,而棟梁之材太少,成長的又太慢。
還好,黃門侍郎、成都尹嚴武回來了,杜甫自己一家人的生計,還有蜀中百姓的生計,在嚴武庇護下都有了保障。只是自己蒼老的容顏,以及衰敗的天下都需要神丹妙藥來拯救了。
杜甫在這裏一方面感謝嚴武繼續支持他,另一方面也是在嘆息安史之亂後的天下崩壞衰落,難以挽回了。世間哪有什麽靈丹妙藥呢,只是人們美好的希望罷了。
到了尾聯,杜甫說到自己三年來四處流亡,朝不保夕,瘦的皮包骨頭。到了這一步,才終於相信,在人間行路實在是太難了。
本詩的最後一句有一些奇怪,從寫作本詩的時間公元764年算起,回溯大約十五年的時間,杜甫一直是處於窮困潦倒,顛沛流離的狀態。為什麽到了近三年才相信「人間行路難」呢?
公元764年也就是嚴武第二次入蜀的時間,那麽最近三年,正是安史之亂逐步平息後,唐朝恢復統治的三年。這三年,唐肅宗、唐代宗表現的很差勁,藩鎮割據,民不聊生,安史之亂中一直比較平靜的蜀中居然也會發生叛亂。
對於經歷過盛世的杜甫來說,他內心是極度失望的。人間行路難,這人間就是大唐百姓的生活,行路難,就是指百姓生活的艱難。他本以為戰亂平息之後,大唐很快會恢復到之前盛世的樣子。現在杜甫明白了,盛世終究是短暫的,慘淡的人生,苦難的人間,才是常態。
本詩從表面上看,杜甫似乎是在以草堂一隅作為例子,簡單的和朋友訴說自己生活的不易。但是要考慮到嚴武是封疆大吏,他認可杜甫,顯然不是因為可憐杜甫。而是認同杜甫高尚的品格,和對天下百姓的悲憫。
這也正是本詩深層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