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有人說不喜歡雨，但從不曾聽誰說厭惡雪，這可能是雪獨具特色的魅力所在。冬日不雪，猶如酒中無肉，總是憾事，下一場痛快淋漓的大雪是整個冬天最令人期待的事，隨著紛揚的雪花飄落，那賞雪、玩雪的樂趣也隨之開啟。
雪的可愛之處，在於它的廣被大地。一場大雪下來，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朱門蓬戶、房檐瓦舍覆著一層層的雪，竹枝松葉、杈椏老樹頂著一簇簇的雪，池塘湖泊、溝渠灣壩蓋著白皚皚的雪，亭台水榭、花圃菜地都齊刷刷鑲了銀邊，坑穴窪溜、枯枝斷梗也同樣蒙受了它的沾被。野外寒鴉不啼、雀鳥不唱、狐兔不出，都紛紛躲在窩裏禦寒，任憑如夢似幻的雪花在陽光照射下熠熠閃光，此時，萬物都被庇護在天公拋下的一件鶴氅之下，汙穢盡埋，一片潔白，仿佛置身於仙境之中，一切歸於寂靜。
雪的獨特之處，在於它衍生出的風雅樂事。謝安石一門風雅，寒雪之日內集，與兒女子侄吟詩論文，方有「撒鹽空中差可擬」「未若柳絮因風起」的千古風流。把雪花描繪為柳絮，雪花那輕盈飄逸之美便形神兼具，如在眼前，此句把謝道韞敏捷的才思，豐富的想象力，對事物細致觀察以及細膩的情感，都表達得淋漓盡致，不僅成就了一段不朽佳話，而且使才女謝道韞流芳史冊；唐代大詩人孟浩然一生多隱山林，他情懷曠達，喜歡風雅，常在隆冬季節，冒雪騎驢尋梅，曰：「吾詩思在灞橋風雪中驢背上」；明人張岱住在西湖邊時，大雪三日不止，湖中天地一色，遊人罕至，飛鳥絕跡，而他卻逸興大發，獨自劃船前往湖心亭賞雪，不想亭中已有兩人鋪氈對坐，旁有一童子燒酒爐正沸，看見張岱，頗有幸逢知己之樂，於是欣然邀他共飲，張岱豪飲三大杯，方盡興而歸；【紅樓夢】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作者以雪為背景，寫盡了大觀園的熱鬧精彩，傳神地描繪出一幅曠世盛景。紅樓女兒盛裝艷服於蘆雪庵，粉妝銀砌的琉璃世界，白雪紅梅交相輝映，他們在此雅境，賞雪、嘮嗑、玩鬧、烤鹿肉、祈紅梅、即景聯句，那超凡脫俗、綽約多姿、繪行傳真的至美意境，真是別具一番情調。他們即景聯詩之地名為「蘆雪庵」，作者描寫此處蘆葦盛茂，夏秋之際，蘆花似雪，堪稱蘆雪，冬日裏雖沒了蘆花，可一夜大雪，鵝毛般紛紛灑落於蘆葦蕩中，雖說是「無心飾葦笤」，卻好似蘆花冬日綻放，此景稱「蘆雪」亦不為過；晉王子猷居山陰，夜雪初霽，月色清朗，他忽然想到遠在剡地的朋友戴安道，立即夜乘小舟造訪，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這麽看來，雪中的風雅之樂，皆是文人雅士或者富貴人家的事，假如沒有一場大雪，他們能否發此奇興，我們不得而知，但對於貧窮人家，連飯還吃不飽，想來極少有人會發此閑情，做此雅事。
我小時候聽說過烹雪論茗的故事，心裏好奇，暗想：吟詩作對難度太大，行不通，煮點雪水泡杯暖茶應該可以。於是，在一個新雪的中午，我拿著瓷缸跑到院子矮墻處，從積雪厚的地方一點點掬起上面薄薄的一層，裝進瓷缸，倒進水壺裏融成水，用土爐子將其煮沸，在飯桌上擺好茶壺，放上小撮綠茶，將熱氣蒸散的雪水沏到茶壺裏，悶上二三分鐘後倒進茶盅，端起來細細品啜，除了綠茶散發的清幽香氣，並沒覺出有兩腋生風、清心悅神之感，反倒舌尖發澀，嘗著有股土氣。提起水壺倒進碗裏，探頭一看，原來並不像書中所寫的雪液清甘，而是泛著些許青中微黃的濁氣。我思來想去，原因可能是久旱未雪，空中汙塵所致，所以也並不去理論。
俗語說「冬天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這話卻不是子虛烏有，適量的積雪對冬小麥的保溫、增墑、殺蟲、施肥等確有諸多好處。老人說「雪宜麥而避蝗」，就是指的上述殺蟲一事。蝗蟲把卵產於地下，雪深一尺則入地一丈，蟲卵禁不住嚴寒，第二年便少了蟲害，這個我也有過類似的經驗。我家窗前種著兩株一般高的芍藥，一棵粗壯的美人蕉，花開時節，它們競相綻放，香氣襲人，為單調的院子增了好多光彩。冬日下雪的時候，我們會把大雪掃積起來，堆在花根上面，這樣不但可以使花根保暖，而且來年春暖，冬雪融化，自然成了天然的潤溉。大地復蘇的時候，新枝抽芽，長得十分茁壯，等花苞怒放，搖曳生姿、花團錦簇，分外好看。
對於雪天，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感懷，而對於我，是覺得雪下得越大越好，只要不成災。如詩仙李白所寫「燕山雪花大如席」，此等大雪一片就足以把整個人裹住，要下上個三天兩夜，必成災無疑，但這話肯定是靠不住的，就如「白發三千丈」一樣，是詩人慣用的誇張手法。我雖然沒見過「大如席」的雪花，但是似玉蝴蝶、如花瓣、像鵝毛的雪花還是經常見到的，看著漫天雪花撕棉扯絮般翩翩飛舞，緩緩飄落，把個世界雕琢得粉妝玉砌，真真是件十分有趣的事。
（拂 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