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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雎】無人不知:但它究竟在寫些什麽,其實一直是一筆糊塗賬

2024-08-19國風

有沒有道理呢?其實有點牽強。奈何這麽說的人真的多,且司馬遷、王充竟都是何等級別的人啊——且他們這麽說的用心又無疑都是好的。至此,還須問,為什麽同樣一首詩會有這麽多理解?聽誰的為最宜?……

【關雎】之詩,無人不知。但它究竟在寫些什麽,該作何理解,其實一直是一筆 「糊塗賬」 ——爭議不斷。歷朝歷代方家意見,少則已有如下之三。 其一,就是文本的字面意思,此【詩經】首篇之謂:對心上人的單相思也(傅斯年等)。這種說法,姑妄言之,屬於它的「過去理解」。 純然由文本而發,自「關關雎鳩」由不知哪一位先民唱出的時刻——其很久很久以前已有。「最原始亦最貼近實情」,「最過去亦最現在」,今天的語文課上,因此大都講這一種理解。 其二,這是一首贊美詩 ,贊美周天子的後妃「有關雎之德,是幽閑貞專之善女,宜為君子好匹」(【毛傳】等)。 孔子推而倡之曰「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論語八佾第三】),為後世君子樹立了婚姻人倫的典範。

——好像……好像也挺有道理的。姑妄言之,曰:「未來理解」——以「倫常即王道」寄予後世,供後之覽者學之行之。

其三,這是一首諷刺詩,與上述贊美詩的理解則完全相反。漢儒多持此理解。 如王充在【論衡】裏說:「康王德缺於房,大臣刺晏,故【詩】作。」——「晏」即遲到、耽誤國家正事兒,【史記】【淮南子】【風俗通義】等一大批漢儒之書均言【關雎】為諷刺周康王好色誤事而作(【史記】同時又贊成贊美說,見諸【外戚世家】)。 這就屬於是「當代理解」,據史說詩,據詩說史,意在勸諫他們當時的帝王以周康王那段荒唐的經歷為戒。 有沒有道理呢?其實有點牽強。奈何這麽說的人真的多,且司馬遷、王充竟都是何等級別的人啊——且他們這麽說的用心又無疑都是好的。 至此,還須問,為什麽同樣一首詩會有這麽多理解?聽誰的為最宜?

——近代訓詁學家、南社詩人胡樸安先生在【詩經學】中說得甚好。要言之,三種說法都得聽,又都不能亦步亦趨地聽。

這就涉及到【詩經】究竟是怎麽來的。怎麽來的?起先 ,「關關雎鳩」等尚是草昧的民歌,已在某一地區長久地流傳,百姓歌之詠之,舞之蹈之,由來已久——這便形成了「過去理解」,亦胡氏所說的 「作詩之義」 繼而,周朝派人把這些民歌采集回來,這便形成了「采詩之義」——朝臣因之拿到了這些「凈化版本」,推而闡發為各自的「當代理解」,為這些原本的民歌加諸種種新鮮的、政治性的註腳 最終 ,【詩經】其最終還經歷了孔子等人刪詩的過程,遂成 「刪詩之義」 、「未來理解」—— 【關雎】諸詩,因之又加上了一層道德意義上的註腳 綜上,後之覽者不妨根據自己對【詩經】個人化的需要選擇一種或兩種詮釋即可——為了感受文學的美好,亦或者為了走近歷史、修身養正。

——是所謂「三種說法都得聽,又都不能亦步亦趨地聽」,各安對這首詩的所需就挺好。這是由【詩經】的特殊性決定的。

後世之詩則不必如此去讀。 1、屈原之後,詩人姓名標示越發明白,即「文學」逐漸成了一項獨立的事業,而再不像【詩經】三百零五篇,竟幾無一位確信的作者(僅個別【雅】篇結以「吉甫作誦」、「寺人孟子」)。尤其【國風】,基本上篇篇沒有確信的創作背景,而大約只知道它們是從哪裏采集來的。2、文學事業既已趨於獨立,文本作者既已趨於清楚,則各個詩篇的創作背景自然清楚——此如【楚辭】諸詩既然緊緊跟著屈宋,何憂何愁,沒有頭緒嗎? 3、後世也不會再有【詩經】這種特殊地位的詩了——不會再有:一部詩集而已,周文王、周公、孔子及歷代宗師竟都為了它煞費苦心。詩而稱「經」,別無分號。所謂經典,其整個中華文明的精神綱領也,其整個中華民族世代共享的生產生活資料也——邇之可以事父,遠之可以事君(【論語陽貨第十七】)……

——若屈宋李杜是文學中的水草嘉魚,【詩經】便是那魚缸;無數中華先民的生產生活便是那魚缸賴以取水的江河湖海。

寫於北京家中

2024年8月17日星期六

【主要參考文獻】【詩經】,【論語】,司馬遷【史記】,【淮南子】,朱熹【詩集傳】,胡樸安【詩經學】,聞一多【詩經講義】,傅斯年【詩經講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