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名場事冗,林泉下心沖。小柴門畫戟古城東,隔風波數重。華山雲不到陽台夢,磻溪水不接桃源洞,洛陽城不到武夷峰,老先生睡濃。
淡泊明誌,從古至今有多少文人寫過這種題材,詩、詞、文章,反復詠嘆,或看破名利遠離朝堂,或官場失意被貶被流放,或懷才不遇索性回歸田園,不同的境遇相同的結局。比如蘇軾的「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比如陶淵明的「不為五鬥米折腰」,比如柳永「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有對世事的妥協,有對人生的無奈,也有如蘇軾般灑脫豁達。
這首出自元朝西域人蘭楚芳的小令【醉太平】,同樣是抒發淡泊之誌的作品,雖是大眾化題材,卻勝在寫作手法的獨特。蘭楚芳與劉庭信關系甚好,時人比之唐代的元稹和白居易,足見其地位和功底。
這首小令利用了強烈的對比手法,「利名場」和「林泉下」,兩種生活,兩種境界,一個「事冗」,一個「心沖」,一下子就讓讀者做出了選擇。從「小柴門」到「畫戟」中間,隔著重重風波,歷經層層險阻。
接下來的三句,乃是全曲精華,三句鼎足對,寓理於事,引經據典,值得反復玩味。
「陽台夢」,用的是楚王夢見巫山廷女前來相會的典故,這裏可以理解為男歡女愛,也可以想象成歌舞升平。「磻溪水」,是指姜尚姜子牙在磻溪垂釣與周文王相遇的故事。用現實主義的「華山雲」和夢幻主義的「陽台夢」做對比,用出世的「磻溪水」和隱居的「桃源洞」做對比,再用「洛陽城」到「武夷峰的空間感,抒發出作者對時事的諷刺,楚王遇神女,奢侈糜爛,姜子牙遇周文王,看似隱居,實則釣魚(釣周文王這條大魚)。
最後一句「老先生睡濃」,猶如大餐之後的一道茶點,爽口清甜,俏皮可愛,眼前不禁浮現出一個仙風道骨、鶴發童顏的老先生,看破了世事無常,悠然自得的享受,困了就睡,餓了就吃,真真是愜意之極啊!
近三叉道北,傍獨木橋西。鑿開數畝養魚池,編一遭槿籬。蜂兒值早衙催釀就殘花蜜,鶯兒啼曙光移夢繞蘆花被,燕兒飛矮簾低銜入落花泥。老先生未起。
【南華經】看徹,東晉貼觀絕,西涼州美釀一壺竭,蠟紅燈照者。木棉雪被春初熱,沈檀雲母香慵熱,梅花鬥帳月兒斜。老先生睡也。
這兩曲可太美,我太喜歡了。
清新的晨間,僻靜的鄉村,同樣精彩的三句鼎足對,新鮮活潑,別具風情。在我們看來,這清閑的村居生活多麽難得,可是對於老先生來說,習以為常,波瀾不驚,盡管這麽美,嘿,我就是不起,沒有俗世煩惱,沒有官場爭鬥,在這裏我就是老大,誰也管不著。
靜謐的夜晚,挑燈夜讀【莊子】,欣賞「二王」書帖,一壺來自於西涼州的美酒喝完,睡意漸濃,窗外月如鉤,帳中被初熱,這小日子,給個皇帝都不換。哪有皇帝過得如此舒展輕松、超塵脫俗的?
這白描的藝術手法,就像一杯清涼的白開水,解暑解渴,曲之意境隨之形成,饒有風味。
急烹翻蒯徹,險餓死靈輒,今人全與古人別,漸學些個轉折。撩胡蜂赤緊冤了毒蠍,釣鯨鰲不上叉了柴鱉,打青鸞無計撲了蝴蝶。老先生手拙。
這一曲,我都想把它寫在我的自我介紹裏。前幾天寫了篇微頭條,招來大批恨國黨。原來今人和古人一樣,也有那賢愚不辯的人。
蒯徹勸韓信謀反,劉邦尚且能容忍,今人卻要烹了他。
靈輒受趙盾恩惠,感恩於心。晉靈公派他去刺殺趙盾,他感其恩而護其周全,倒戈救了趙盾,今人卻說應該要餓死他。
毒蠍之於胡蜂,它冤嗎?都不是甚麽善類,就這樣辛辣犀利的反諷,現實感太強了。想釣鯨鰲,叉上來一只柴鱉,想撲青鸞,卻撲了個蝴蝶。那些清潔高尚之物,又豈是居心叵測之人禍害得到的呢?
心存良善,知恩圖報,本就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我們現在生活在和平、穩定的環境裏,沒有小時候饑腸轆轆的困頓,卻還一天天指責國家這不好那不好,這些人咋想的呢?
扯遠了哈!
全曲尖銳辛辣,諷刺了當世良善不存的醜陋現象。排比句用得鏗鏘有力,氣勢強大,抒發了作者對世風日下的不滿和憤概,最後一句「老先生手拙」,又增加了作者的徒勞和無奈,頹喪和悲涼。
作為普通人,我們什麽也做不了,唯有做好自己,不被這些人左右。
看白雲萬丈,映翠竹千年。歸來飽餉三兩餐,晃韶光過眼。怕行舟遠使追張翰,倦登樓爛醉思王粲,緊關門高臥袁安。老先生意懶。
這一曲既沒有憤世嫉俗,也沒有歲月靜好,不求歸隱,也不感嘆世事,只求賢德行事,慵懶度日。旁征博引,以史為鑒,平胡中透出一絲「不平之鳴」,慵懶裏又有些「道德歸宿感」。
張翰是西晉的文學家,因為看政治形勢天下將大亂,秋風起思念家鄉而返。王粲因為以「登樓」為題作賦,表達郁郁不得誌思念故土。袁安則是因為大雪封門高臥屋中不出,覺得大家都因大雪挨餓不應該是麻煩別人求助別人,而被當作賢德的典範。
這一套小令,曲牌名均為【醉太平】,均出自蘭楚芳之手,寫作手法老辣,用詞考究,典故精準,既有風花雪月,也有世事無常。曲之意境悠長,調之韻味豐滿,實屬元曲中散曲裏不可多得的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