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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最溫柔的一首親情詩,頷聯卻成了寫秋夜的千古絕唱

2024-01-31國風

在中國詩歌史上,兄弟兩人同樣以詩聞名的不在少數,比如蘇軾和蘇轍、曹丕和曹植等等。

身為表兄弟或堂兄弟的就更多了,比如說今天這首詩中的盧綸和司空曙。

他們雖然年齡相差很大,但在詩歌創作上卻互為知音,彼此的關系也非常親密。

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一個秋夜,沈淪困厄的 司空曙 ,迎來了表弟盧綸來訪,並留下了一首傳誦千古的佳作,頷聯更是成了吟詠秋天的絕唱。

詩名 【喜外弟盧綸見宿】

靜夜四無鄰,荒居舊業貧。

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

以我獨沈久,愧君相見頻。

平生自有分,況是蔡家親。

「外弟」,即表弟,一般是指「外家」——也就是舅、姨家的弟弟。

盧綸與司空曙、韓翃、錢起、等人並稱「大歷十才子」,且是公認的榜首。

他最有名的詩是一組「塞下曲」,其中「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 」和「月黑雁飛高,單於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兩首,畫面生動、氣勢雄壯,是膾炙人口的經典之作。

據【唐才子傳】卷四載,司空曙「磊落有巫師」,但因為「性耿介,不幹權要」,所以落得宦途坎坷,家境清貧。

首聯「靜夜四無鄰,荒居舊業貧 」,形象地描繪出了他家中的貧寒。

四野寂靜、空曠無鄰,暗示了他所居住的地方十分偏僻;而宅地是荒蕪的、房屋是破舊的,明寫了家中生活十分貧苦。

之所以如此荒涼破敗,固然有詩人家道中落的原因,但是如果聯系到當時的社會環境,就會明白,其實更多的是兵禍的影響。

此時是唐代宗大歷年間,安史之亂剛剛平息,仍是白居易詩中「田園寥落幹戈後,骨肉流離道路中 」的大環境,而司空曙的家鄉在河北廣平,更是戰亂的重災區,自然不可能很快回復到往日的平安富足。

頷聯「 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 」,是千古傳誦的名句。

詩人羅列了秋天最淒涼、最憂傷的典型意象,卻沒有動詞、沒有形容詞,卻營造出了一個意境悠遠、引人入勝的境界,給讀者留出了巨大的想象空間。

這兩句詩與後人馬致遠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 」仿佛,即使不寫「斷腸人在天涯 」,也令人徒然生出「斷腸」之痛來。

古人曰,「一葉落而天下知秋 」。秋葉的飄零,自古就隱喻著歲月的流逝、年華的老去、生命的枯萎,而秋雨瀟瀟,更為這樣的傷感添上了幾許淒涼。

同時, 「白頭人」 「黃葉樹」 相對,進一步將自然之秋與生命之秋聯系在一起,將時光不再、功業無成的悲哀更加深一籌。

這兩句詩雖然是極其工整的對仗,卻不完全是並列關系,而是傳統「比興手法」的完美結合。「黃葉樹」 正是 「白頭人」 的外在象征,孤燈之下潦倒的詩人,和寒雨之中瑟縮的秋樹,又哪裏有什麽區別呢?秋樹寄托著詩人的情懷,因而也帶給了讀者雙重的蕭瑟、雙倍的悲哀。

這樣的層層堆疊、步步深入,將詩人與讀者的情緒也逐漸帶入得愈來愈深、愈來愈沈重。

詩人標題中寫著 「喜」 ,詩中內容卻越寫越悲,固然是詩人「我手寫我心」的本意,卻也在客觀上起到了反襯的作用。

是在這樣沈重的氛圍中,詩人的外弟盧綸來訪了,並且與他抵足同眠、徹夜暢談,這怎能不令人「喜」出望外呢?

然而這「喜」中卻也是含著化不開的悲愁:「以我獨沈久,愧君相見頻。」

自慚我這樣長久地沈淪於孤獨失意之中,辜負了你頻繁地來把我慰問的一片真心。

常言道,「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盧綸卻沒有因為他家業貧瘠、境遇不堪而冷落,反而經常前來探望,在逆境之中接收到的光明和溫暖,更加令詩人感動。

但感動之余,他的內心更多的是愧疚。

一方面,司空曙得罪權貴,生活確實十分貧苦,最艱難的時候甚至因為無錢看病,不得不讓愛妾改嫁。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哪裏還能承擔得起光耀門楣、興旺家族的責任呢?另一方面,身為年紀更長的哥哥,卻需要表弟牽掛照拂,內心情緒自然十分復雜。

他自覺愧對家族、愧對兄弟,更愧對自己興家立業的責任,因為悲喜交加、百感交集。

「平生自有分,況是蔡家親。」

你我詩文相交,大概生來就註定有緣分,更何況我們還是表親的關系。

尾聯的「蔡家親」,「蔡」指的是東漢末年大儒蔡邕,也是古代著名才女蔡文姬的父親。蔡文姬的妹妹嫁入泰山望族羊家,生下了著名的文學家羊祜。

羊祜討伐東吳有功,晉武帝詔封他襲關內侯的爵位。後來羊祜沒有兒子,於是上書乞求皇帝賜封舅舅家的孩子,也就是蔡姓的外弟來繼承自己的爵位。

詩人借用羊祜與蔡家外弟的關系,類比自己和盧綸的關系,同樣真摯,同樣充滿了真情厚意。

這首詩題目寫「喜」,實則卻並沒有直接描寫內心是何等的喜悅。

相反的, 它前兩聯極「悲」,後兩聯則是「悲中見喜」,近代文學家俞陛雲稱其為「反正相生」。

大約在詩人巨大而沈重的悲哀中,外弟盧綸帶給他的溫暖和撫慰,是苦難生活中一點微茫的喜悅。

但試想一下,黑暗山谷中的一點螢火,焦渴之中的一滴清泉,即使微弱,卻也會因此顯得更加寶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