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淫艷異錄】書影
前天 又收到了一筆福建教育出版社轉來的稿費。按照出版社陳玉龍老師的說法，我父親張偉主編、葉靈鳳所著的【書淫艷異錄】是福教社這幾年銷售不錯的文學書， 2013年初版， 2016 年再版，如今繼續銷售 還在產生稿費。一轉眼距離福州之行回來月余，趁此 提筆，寫下這段【書淫艷異錄】串起的情愫。
葉靈鳳（ 1905-1975）是二十世紀著名作家、畫家、藏書家，祖籍 江蘇南京。葉靈鳳年輕時待在上海，以小說知名於文壇，是新感覺派陣營之一；三十年代末他移居香港，主編【立報】及【星島日報】的副刊，著力經營隨筆小品，成就斐然。然，作為非中文科班出身的我，此前對這位文壇名人 是一無所知的。唯一一點印象，差不多十年前，父親照例將他新出的一套書贈與給我 —— 【書淫艷異錄】 —— 書名新奇出格，封面則是香艷又素雅的裸女插畫。翻看目錄， 文章標題也很彈眼落睛，【施虐狂】【受虐狂】【屍奸】等等。翻開之後，則是「意料之中」的「大失所望」，正規出版物，又怎麽會出格呢？這就是此前我對這本書和葉靈鳳的一點點交集。
【辛報】 「書淫艷異錄 」專欄目錄
今年一月，承蒙父親單位及好友相助，徐家匯藏書樓辦了一個小型紀念展 —— 張偉與近代文獻整理研究。期間，祝淳翔老師與我聯系，【書淫艷異錄】一書責編蘇碧銓老師恰出差上海，想到藏書樓參觀紀念展，是否有時間見面一續。蘇老師與我年齡相仿，見面後得知，其實蘇老師 2014年已經離開 出版行業了。之後，她去人大讀了博士，繼而在溫州大學任教。此次她來上海，還割愛相贈我一套限量客製版的【書淫艷異錄】。這套書是草鷺俱樂部特別客製的收藏級特裝本，共四十五本，每書帶有限定編號，山羊皮包裝溫潤、考究而厚重。同時，她還帶來了該書策劃林冠珍老師的問候。此後，我和林冠珍老師添加微信，得知林老師也已退休，去年我父親去世時他還特地撰文【心香一瓣敬張偉師】。編輯與編者能建立如此深厚的友誼讓我意外而感動。我給林冠珍老師手書去信一封，希望林老師和蘇老師能在那套特裝本上簽名，還提到希望到福州拜訪。後，林老師又告知，葉靈鳳的後人香港【大公報】前副總編輯葉中敏女史三月計劃訪榕，屆時可以與出版社同仁一同相聚榕城。
甚是有幸！
2024 年 1 月 15 日， 張舒萌與蘇碧銓合影於徐家匯藏書樓
透過檢索資料、整理父親的資料筆記，我對【書淫艷異錄】這本書也增加了新的認識。【書淫艷異錄】本不是一本書，而是連載在報紙上的專欄文章。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葉靈鳳開始文學創作，並癡迷讀書藏書，涉獵中很大部份是西方書籍，自然也接觸到不少新鮮事物。比如，【現代】雜誌 1933 年 12 月第 4 卷第 2 期上刊載的葉靈鳳那篇著名的【藏書票之話】，被學界稱為國內系統介紹藏書票第一文。 1936 年 6 月，葉靈鳳好友姚蘇鳳創辦【辛報】，葉靈鳳以「白門秋生」為筆名開設「書淫艷異錄」專欄。創欄「小引」道出了「 書淫艷異錄」的由來：
古人以讀書不曉事為書癡，愛書過溺為書淫，秋生對於這兩種癖好，可算兼而有之，每遇見好書，總不惜傾囊購來；枵腹讀書，是常有的事。久而久之，物以類聚，袋中常空，架上的書卻漸漸的豐富了。而且所買的書，大都是不能登大雅之堂，屬於獵奇趣味方面的居多。蘇鳳兄主編【辛報】,囑將讀書所得，寫一點貢獻給讀者，因撰「書淫艷異錄」。
以此看來，「書淫」其實是「愛書過溺」的意思。不過，這個專欄確實是和性事有關，確切的說可謂一部小型的性學詞典。所記性學奇聞趣事，涉及古今中外之書達數百種，或介紹、或譯述、或摘錄，幽默中見風致，趣味中合知識，文字清通優美，雋永馴雅。如「小引」中所述：「 然而所記雖多艷異猥瑣之事，必出以幹凈筆墨，以科學理論參證之，雖不想衛道，卻也不敢誨淫，至於見仁見智，那要看讀者諸君自己的慧眼了。 」
「書淫艷異錄」在【辛報】上連載了四個月又二十天，共八十八篇一百零二則，達十余萬字。三十年代末，葉靈鳳移居香港。 1943 年，葉靈鳳又在香港【大眾周報】上重新開機「 書淫艷異錄」，兩年間，【大眾周報】的「書淫艷異錄」發表了五十四篇。
此次榕城之行，我特意帶去兩本父親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剪報。彼時我父親正在整理報紙文藝副刊，制作條目。【辛報】上出挑的專欄文章一定吸引了年輕張偉的註意，一篇篇單獨影印，整整齊齊整理為兩大本的剪報資料。我整理父親早年的發表文章，一篇發表於 1987 年 3 月的文章——【歐洲中世紀的野蠻風格：貞操帶】——明顯是受到了葉靈鳳【守宮砂與貞操帶】一文的啟發。一開始，父親從內容及風格上，覺得「書淫艷異錄」像是葉靈鳳的作品，但仍不能確認。為此他還特意請教了施蟄存先生。作為現代書局時代一起共事的同事，施蟄存給予了肯定地答復：「 白門秋生就是葉靈鳳，‘白門’是南京，葉就是南京人，至於‘秋生’，本就是葉靈鳳的筆名。 」
張偉於1980 年代所做「書淫艷異錄」剪報
張偉發表於1987 年3 月的文章手稿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起，父親張偉就註意收集葉靈鳳的文章。機緣巧合的是，2001 年，父親代表上海圖書館去香港辦展、訪學。那是香港回歸後滬港兩地圖書館館際一次學術交流活動，父親出差了兩個多月。訪學期間，張偉抽空到香港中央圖書館看書，在善本庫竟然發現了【大眾周報】中葉靈鳳的專欄，大喜過望。一般來說，善本柯瑞的孤本是不能影印的，因為同道交流協調，香港中央圖書館李光雄、潘偉承館長破例同意，才使【書淫艷異錄】能以現在的方式收齊、呈現，即「甲編」收上海部份，「乙編」收香港部份。
2001 年6 月6 日，張偉在香港中央圖書館
【書淫艷異錄】的出版，又不得不提我父親多年的老友陳子善老師。同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陳子善老師從事郁達夫研究，進而註意並關註起當時在中國文壇被特殊時代埋沒的葉靈鳳。同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陳子善老師先後從【辛報】合訂本上通閱了「書淫艷異錄」上海部份，從【大眾周報】合訂本上發現了「書淫艷異錄」香港部份。 2000 年以後，福建教育出版社資深編輯林冠珍老師找到陳子善老師討要選題，陳老師的選題早被上海的出版社包圓，於是向她推薦了我父親。聊到了共同的話題「葉靈鳳」，陳子善老師和我父親張偉竟然在十幾年前，透過不同的途徑共同關註了葉靈鳳作於半個世紀以前的「書淫艷異錄」，真是緣分和神交。
三月底的福州熱情似火，早早地攀上了三十多度。【書淫艷異錄】再版的責編陳玉龍老師忙著聯絡協調，還在高級酒樓自掏腰包組局請客，將與書籍有關的有緣人聚在了一桌。有葉氏的後人、出版社的領導同事、已經離開出版社的前同事等等。飯桌上大家也回憶起書籍出版的往事。
2024 年3 月26 日福建教育出版社招待眾人
葉中敏等題簽【書淫艷異錄】
林冠珍老師經陳老師介紹與我父親敲定選題以後，苦於沒有找到葉氏後人，因為著作權原因出版事宜又耽擱了數年。責編蘇碧銓是位既有靈性又辦事執著的女生，幾經周折，她找到在香港【大公報】工作的同門師弟幫忙，聯系上時任【大公報】副總編輯葉中敏女史，希望她能代表家屬授權出版父親葉靈鳳的這本文集。功夫不負有心人，家屬授權終於敲定。
蘇碧銓老師還向我們分享了一段關於封面的插曲。當時美編季凱聞老師作了好幾稿封面設計總覺得差一口氣。一日，蘇老師在圖書館翻閱葉靈鳳民國期間辦過的刊物。突然【文藝畫報】創刊號的封面驚艷了蘇碧銓，一擊即中。這是一副簡筆畫，嫵媚的裸女側身微笑，淫而不穢。而且【文藝畫報】又是上世紀三十年代葉靈鳳、穆時英等人主編的雜誌，簡直太切合主體，太適合做【書淫艷異錄】一書的封面了。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美編季凱聞老師在此基礎上迅速設計出了【書淫艷異錄】的封面，效果出奇的好。 2013 年，葉靈鳳在【辛報】上開登專欄七十七年後，【書淫艷異錄】終於面世了。作者多年的連載，整理者多年的收集鉤沈，編輯出版人多年的推動，這積累了多少位多少代學者、出版人的努力啊。如陳子善老師在【書淫艷異錄】一書序言中所言：「 今天，葉靈鳳的【辛報】‘書淫艷異錄’連載七十七年之後，【大眾周報】‘書淫艷異錄’連載七十年之後，終於可以合為一帙，較為完整地‘破土而出’，與海內外讀者見面了，我認為這是值得慶幸的。葉靈鳳如泉下有知，也當感到欣慰。 」
美編季凱聞設計的多稿封面草案
【文藝畫報】創刊號封面
在榕城的第二天，葉家又在香格裏拉回請出版社同仁，主客盡歡。回滬後，葉中敏老師發來微信：「小張你好，很高興認識你，也再次感謝令尊對先父作品所做的工作。我5 月中到滬一行，拜望陳老師及參觀上海文學館，到時要勞你代為安排，兩代人的交誼，也不客氣了。祝好。」我回復到：「葉老師早，三代人的緣分，兩代人的交誼，我定安排好！」
2016 年11 月4 日，張偉和陳子善、林冠珍合影於冰心故居、林覺民故居前
2024 年3 月26 日，張舒萌與林冠珍、蘇碧銓合影於冰心故居、林覺民故居前
2024年4月30日晨
滬南上海花園
林冠珍 | 心香一瓣敬張偉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