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於立秋及時現身,淩晨幾點落的不知道,睡醒時已成規模,沖刷著樓宇大地,連空氣都清新許多,完全、徹底!這種透徹不加修飾,來了也就來了,用不著招呼誰。看那車窗上橫七豎八睡著的幾片黃葉子,在雨水和節氣的映襯下,顯出幾分青春懷舊片的鏡頭感,我竟舍不得用雨刮器擾了它們的清修。
夏末秋至,是一年中我和朵朵期盼的分時。獅子座的她乘著七月份的尾巴迎來了她十一歲的生日。十一年前的十一月份,我抱著剛滿百天的她慶祝我的二十四周歲,往後的十一年裏,我們倆彼此適應、互幫互助,成為有著良好親子關系的母女,雖不至母慈子孝,但各自的脾氣秉性磨合相當。我倆風格不一、立場不同、性格迥異,在各自的成長中彼此依靠牽掛,將生命情境融為一體,久之形成一套我們母女世界的秩序。於是,急脾氣的我,總是能在很多情境下看到慢性子的她展現歲月靜好。
她端坐在茶幾邊,手拿湯匙,眼盯書本,只是書頁翻過兩篇,那湯匙依舊舉在半空中。她不說話,空氣中只聽見紙張翻過的聲音,偶爾碗勺碰撞的客串,再無其他。晨曦的日光透過紗簾掃在桌上,掃在她的身上,如批了一身金光,閃閃發亮,低垂的睫毛一眨一眨,復刻書中的文字,入了腦、走了心,直到成為自己的東西,直到在其中看到廣闊天地、人性美醜、權利自由、公正邪惡。樓下體育場已有嘈雜聲,她依舊端坐在那裏,沈靜的遊走在自己的世界裏,周圍的一切與她毫不相幹,明明安靜的她如夏花般絢爛奪目!
一度,這幅畫面成為一種景致,讓人心生歡喜和羨慕,不由陷入回憶。很多年前,也是她這般年齡,將【新概念作文】、【一千零一夜】、【讀者】、【意林】翻爛,也自學流行歌曲,放學路上哼唱著,歡送夕陽。時間看不到摸不著,但時間的流逝卻可以看得到。小時候的我,枕著胳膊看月亮上流動的雲彩;長大後的我,看工作年限的累計;如今,看著十一歲的朵朵即將走進六年級的教室,舞蹈過了八級,文章寫的優美有深度。這些,足以描繪出時間在流逝。
然而,從朵朵之眼打量,時間從不是可讓人心生感慨和恐懼的事物,她在書中自由徜徉,那是思想,現實中,我在乎的是碗中的飯是否涼了,她是否吃飽了,這個角度看,她並沒有自由,即使反抗也無足輕重。或者,我不該打擾一位讀者的專心,將她從精神世界拉在現實世界,雅與俗不過一句喝令之間!凡世煙火遠比精神食糧更能撫慰一顆當媽的心,所以,我不懼她反感的眼神。反正,她最終都會原諒我,反正,一會兒我也就氣消了。這就是孩子的澄澈,這就是母親的刀子嘴豆腐心。
我看著她,想起紀伯倫筆下的【孩子】:「你們的孩子,都不是你們的孩子,乃是生命為自己所渴望的兒女。他們是憑借你們而來,卻不是從你們而來,他們雖和你們同在,卻不屬於你們......」更覺豁然開朗,孩子有自己的意誌,終有一天會將自己的意誌化作翅膀,飛出我的視線。生命與人性的角度看,孩子不屬於我們,他們屬於他們自己,屬於他們自己的明天。再往宏觀角度看,他們與我們一樣,屬於社會,屬於這個我們熱愛的、想逃離的、為之奮鬥的世界。
夜幕降臨,她哼著歌換衣服穿鞋準備出去玩。我囑咐夏天過去了,別去買雪糕喝冷飲,她突然問我,什麽是夏天。這麽一問,我一時還真不知怎麽回答!即使活到垂暮之年仍回避生命的價值和生活的樂趣,這種哲人習氣,我不想讓夏花般的朵朵沾染半分,索性用最俗氣的比喻告訴她:夏天是身穿練功服的她在舞蹈室揮汗如雨,是邊吃著自制冰糕邊寫作業,是沙發上、床鋪上在書中的流連忘返,是每天傍晚迎著晚霞的追逐打鬧,還是她已為少年臉龐燦爛的笑容......不論夏天是什麽,都希望她如花之絢爛,努力盛開,更不畏秋冬,淡然處之,靜默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