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為了找到逃走的先朝貴妃,下令當街屠殺百姓。
終究逼得貴妃現身。
百姓慘叫聲裏,他們摒棄前嫌,互訴愛意。
六年後,先朝貴妃成了當朝皇後。
而我,透過皇帝的試煉,成了她身邊最得力的暗衛。
他們只知道,我出身窮苦。
卻不知,我阿爹曾是街邊賣豆腐的老翁。
他死了,就死在六年前的那天。
1,
我拖著疲憊的身軀給沈皇後復命。
「今宜,你這次動作很快。」
沈皇後姣好面容上露出滿意微笑。
她扔了一顆金馃子在我足尖。
「只是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我不喜歡。」
我今晚奉她的命,殺了幾個妄想和她作對的貪官。
只因前幾日他們不知死活地彈劾了沈皇後。
他們貪,比沈皇後貪得還多,所以他們死了。
我的衣襟上還濺著血。
在殺最後一個武官時費了點神,我砍斷他脖頸的同時,他的劍劃傷了我的左臂。
我心下微微嘆了口氣,看來下次殺完人,還得焚香沐浴了再來。
沈皇後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我把自己藏進黑暗。
她身邊的大宮女抱來了一只貓。
我認出來了,是我前晚值夜在禦花園餵的貓。
不知藏在哪個冷僻宮殿裏,一只腿斷了還在艱難求生。
「好可憐喲……」
沈皇後眼睛裏發出憐憫的柔光。
「快把傷藥給本宮拿來。」
隨後她把貓抱在懷裏,撫摸已經被洗幹凈的毛發。
「小可憐,小乖乖,你的命,也是命呀。」
看得我心下發出冷笑。
有時候,我真的很想問問她。
貓的命算命,那人呢?
其實我知道答案的。
人的命,在她眼裏比不上草芥。
2,
六年前,我還不叫謝今宜。
我出身寒苦,只因是女兒身,便被親生父母丟在了棄嬰塔裏。
阿爹只是街上賣豆腐的老翁。
如果不是他把我撿回去,我大概已被蟲蟻啃食殆盡。
他為了掙幾兩碎銀很是辛苦。
每夜三更分時就起來推磨,寒冬臘月裏就裹著一件舍不得換的破襖。
他給我取名阿蠻,給我買好看的衣裙,送我去書塾認字。
書塾裏的男孩子欺負我,揪我的辮子罵我沒娘。
一輩子沒和人紅過臉的阿爹知道此事,梗著脖子找上了門,大吵著讓他們挨個給我賠禮道歉。
阿爹總是慈愛地撫摸我發頂。
「阿爹苦點沒關系,只要阿蠻不跟著吃苦就好。」
我說以後有出息,一定要給阿爹掙很多很多的錢。
可是他死了啊。
我只能跪在了矮矮的墳包前,燒了厚厚一沓紙錢。
哭到眼淚再也哭不出來。
哭到喉嚨裏全是血,一把女兒家的嗓子徹底毀了。
死的明明是阿爹,我只感覺我也跟著死了。
從那天起,我不叫謝阿蠻。
我叫謝今宜。
今當宜取仇人性命。
3,
阿爹死的那天,正是當今陛下的登基大典。
那時候沈皇後還是貴妃。
只不過,是先皇的。
沈貴妃未出閣時,和遠在千裏外的晉王殿下有段情。
奈何先皇從中插了一腳,搶了自己弟弟的親事。
世人都說晉王是沖冠一怒為紅顏。
為了沈貴妃殺回京城,搶來了皇位和美人。
我只是不懂,你們的情,為何要拿我們這等小人物的命作祭?
晉王誅殺了後宮所有妃嬪,只留下了沈貴妃一條命。
但她趁著登基大典逃跑了。
新皇發了瘋,他穿著氅衣率著羽林衛包圍了整條街。
「沈芷——你不出來,朕就殺光這條街的所有人!」
周晉在向她證明,譚寧願背負暴君之名,也要把她留在身邊。
很浪漫嗎?
我只覺得憤怒和惡心。
三息之後,沈芷靜靜藏在暗處,沒有現身。
周晉一聲令下,幹凈潔白的窗欞上就濺了血。
給我糖水喝的張婆婆,送我筆墨紙硯的程叔,給我衣裳縫修補程式的李嫂子,還有我阿爹……
全死了。
我藏在水缸裏,透過破了洞的縫隙往外看。
阿爹的胸前中了一箭,他慘叫著倒在馬下呻吟。
許是嫌吵,有人砍下了他的頭顱。
血潑在昨夜剛做的豆腐上,細滑白嫩的豆腐,承不住這刺目的紅。
遍地的慘叫聲裏,沈芷終於現身。
她飛奔著撲進周晉懷裏,兩個人緊緊抱成一團。
沈芷並不無辜。
她只是想看,周晉能為她做到哪一步。
她根本不在乎,這滿街因她而死的百姓。
我雙眼通紅,捂住嘴的手青筋暴起。
我拼了命將歇斯底裏的嘶吼咽在喉嚨裏。
我窺視著他和她踏著鮮血,在慘叫聲裏擁吻。
阿爹做的豆腐,我從小吃到大。
但從今以後,我再也吃不得豆腐。
4,
我把自己賣了十兩銀子。
安葬好阿爹後,我就進了暗樁。
這裏是培養殺手和暗衛的地方,全是不要命的人。
我才十二歲,但我不怕。
我的命早跟著阿爹一起埋在那座墳塋裏了。
讀書握筆的手終究還是染上了血。
良善了一輩子的阿爹恐怕永遠想不到,我的手上會染了人命。
進了這裏訓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剛來的我瘦小纖弱,但我不怕疼也不怕死。
所以,不知道斷了多少次骨,流了多少血。
六年時間,我殺掉了同一批所有訓練者,成了唯一活下來的人。
這種方式是在養蠱,最後活下來的人將是蠱王。
頭領把我帶到了神秘人面前。
那人轉身,摘下面罩,長長久久地打量著我。
我面上毫無破綻,渾身的血液止不住地燥熱沸騰。
周晉,我再次走到你面前,用了六年。
透過試煉是一件難事。
第一個候選,體力不支掉下了蠆盆,只剩白骨。
第二個候選,則是死於發狂的虎口,屍骨無存。
我見到沈芷那天,和另外兩人一起跪在階下。
很突然地,華貴綺麗的沈皇後拔出了劍。
她的劍穿透了我的胸膛,熱呼呼的血飛濺了我半張臉。
另外兩人也被侍從的劍穿胸而過。
我一聲不吭地跪著,沈芷天真浪漫地笑了。
「就她了!」
周晉親昵地摟住沈芷的腰,見她開心,也朗聲笑著。
有人將我擡下去療傷,另外兩人卻是被拖出去的。
長長的血跡在幹凈的宮道上留下印痕。
耳邊沈芷的嬌笑,
「為什麽選她?因為她最能忍疼啊。」
「想來一定皮糙肉厚,日後為我擋劍也能有個倚靠。」
沈芷,你一定想不到。
日後,擋劍是不可能的,我會親手劈開你。
5,
來沈皇後身邊一年,我送給她的第一份大禮終於到了。
江南雨季,運河之內驚現石像。
當地官員欣喜若狂地進京獻上。
只因石像的眉眼和皇後娘娘極為相似。
周晉大喜,進獻的官員把石像稱為祥瑞,禦前的侍從們無不恭賀。
於是他欣喜若狂地設宴慶祝。
沈皇後嫻靜地坐著,掩蓋不住眉目間的嘚瑟。
卻不知我把她高高捧起,為的是狠狠摔下。
我站在沈皇後身邊,靜靜看眼前觥籌交錯的熱鬧。
酒酣耳熱,大殿內溫度逐漸上升。
一聲驚恐的尖叫劃破夜空。
眾人循聲望去,臉上全是駭然之色。
殿中央那塊石像,正詭異地往下流出血淚。
一滴接著一滴。
鴉雀無聲的殿內,血滴在地上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肉眼可見,沈芷的臉褪盡了血色。
周晉的掌心死死握住龍座的獸首,手背青筋暴起。
「來人——」
他正大聲怒喝。
石像從面中開始斷裂,恍惚看著倒像是沈芷的臉被劈開一樣。
碎塊掉落,好端端的石像倒成了一塊石碑。
如果說剛才的一幕讓眾人只是驚懼。
現在大家都恨不得今晚沒來過這場夜宴。
石碑上的字很清晰,像是從石頭裏長出來的血字。
「女代周興,永昌帝業。」
這是在說將有女子取代周晉的帝位。
結合石像和沈芷極為相似的眉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殿裏的人全部大氣不敢喘地低下了頭。
龍顏震怒,周晉硬生生掰掉了扶手。
血沁了出來,他猛地起身當庭抽出劍來。
撲哧一聲,一劍刺穿了獻碑官員的心臟。
所有人全都跪了下去,噤若寒蟬。
沈芷慘白著臉,垂下頭看不見神情。
「今日的事若是傳出去,在場的,一個都別活。」
周晉鐵青著臉甩袖離去。
他沒有當場對沈芷發作什麽,但卻是第一次當眾給了她冷臉。
這種反應更像是暴風雨來前的寧靜。
我清楚地看見在他走後,沈皇後眼裏一閃而過的冷光。
那是對於站在權力頂端的欲望。
這場鬧劇,鬧出了周晉作為君王的疑心。
也點燃了沈芷的野心。
但我要的,遠不止這些。
6,
今晚周晉把自己關在禦書房,拒了沈皇後的求見。
他飲下一樽酒,背著手來回踱步。
不過三息,憤怒地踹翻了龍椅。
我冷笑著窺視這一幕,擡手打松了墻上畫作的繩結。
那幅畫委頓在地,隨後被周晉撿了起來。
那是沈芷還在閨中的模樣,她垂首撫琴,恰似一朵含羞芙蓉。
彈得她和周晉定情的曲子——【鳳求凰】。
卻也有最不堪的回憶。
當年沈芷拋下他,入宮嫁了先帝時,也是靠這首鳳求凰奪得聖恩。
周晉緊緊攥著畫,極度的怒火讓他雙目通紅。
他擡手將畫撕得粉碎,而後氣勢洶洶擺駕。
我迫不及待等著看帝後的好戲。
酒氣染紅了周晉的眸子。
他扶住沈芷的臉,不允許她掙脫。
「春日宴上你奏鳳求凰,到底是為我,還是為皇兄?」
皇後的驕矜不允許她低頭。
沈芷紅了眼圈,
「阿晉,我只愛過你一人。」
周晉的神色松動了些,手卻微微用力掐住了沈芷的臉頰。
「當年你拋下我,是迫不得已,還是貪圖權勢?」
我在心裏冷笑著替她答。
「當然是貪圖權勢。」
想到方才的石像,周晉的手緩緩下移到脖子。
像是情人的摩挲,但我和沈芷都知道,這是試探。
極為突然地,他連聲怒斥。
「朕什麽都給了你!愛給你,皇後之位也給了你!你還要幹什麽?連朕的江山都要覬覦嗎?」
他丟開了手,沈芷劇烈地咳嗽起來,伏在地上悲泣。
「臣妾對皇上的心日月可鑒!」
周晉對沈芷的哭求充耳不聞,只丟下冷冰冰的一句吩咐。
「朕龍體不適,皇後移居小佛堂,替朕祈福三個月。」
我在黑暗裏滿意地笑了。
帝王之心多疑,今晚的試探只是開始。
此時此刻,我灼熱地盯著沈皇後脖頸上那道青紫的掐痕。
不夠,遠遠不夠!
你和周晉欠下的。
要千倍萬倍地償還!
7,
剛被周晉派來沈皇後身邊時,我吃過不少苦頭。
我的日常是保護她,聽她的吩咐,處理她見不得光的臟事。
但她並不信任我。
因為,歸根到底,我還是周晉派來的人,並不是她的親信。
他們這種人啊,刻在骨子裏的虛偽和殘忍。
我第一次殺人回來,臉頰添了一道月牙般的血口。
陰差陽錯,像極了史書裏流行的斜紅妝。
周晉多看了我兩眼。
他走後,沈皇後親手拿匕首將我的傷口劃到眼角下。
血染了我半邊臉,沿著下頜洇濕了前襟。
而後她拿起手指上的護指,撕開創口,將尖銳的指尖狠狠戳進去。
「斜紅妝不是你這等低賤之人學得來的。」
殿內,沈皇後不顧儀態,嘶吼著砸碎了花瓶。
碎片劃傷了她的面頰,看著竟也是斜紅妝的模樣。
見她狀若瘋婦,我心中暢快無比。
周晉和沈芷同為沒有人性的惡鬼。
他們相互纏結,愛恨交加,妄想白頭到老。
看似至死不渝,實則暗藏裂隙。
而我,會一點點撬開這條縫隙。
我轉身出了殿,悄無聲息走在宮道上,避開巡邏的羽林衛。
當年沈芷入宮不久,周晉也娶了王妃。
可憐了王妃,如果沒有沈芷,皇後之位本該是她的。
登基大典上她的氅衣當眾起火,竟無一人敢上前撲救。
周晉落下一句「天降神罰,紀氏無德,不堪為後」,就急匆匆去追逃走的沈芷了。
我從不信滿天神佛。
氅衣起火只是一場騙局,滿朝文武卻無一人敢言。
因為他們都知道,幕後操縱之人,得罪不起。
那一天,王妃和我一樣淒慘。
我失去了阿爹。
她毀了半張臉,失去了皇後之位,也失去了腹中胎兒。
可以肯定,周晉並無殺害親子之心。
作為掌權者,是不會嫌繼承人多的。
但沈芷卻趁著王妃治燒傷,暗害了她胎兒性命。
此後,王妃幽閉在長門宮裏。
也許哪一日死了都無人知曉。
沒有誰比她更合適成為我的盟友。
8,
腳步不停,我越過宮墻翻入長門宮。
滿眼枯敗的庭院裏,廢妃緊攥著一塊繈褓哭泣。
月光下,當年的美人幾乎不成人形,半邊臉被火焰燎得狀若惡鬼。
連指尖也是枯瘦的。
宮裏巡夜的人每晚都能聽見她的哀哭。
她在嘶啞低泣,
「天道不公,我的孩兒……」
我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後,伸手撫摸她臉上傷痕。
「你恨嗎?」
紀鹿雲被我的出現嚇了一跳,卻並不回頭看我。
我繼續在她耳邊輕柔發問。
「恨嗎?剝奪的後位,失去的胎兒,恨這個天道嗎?」
「若無人為你證道,那就由我們自己來。」
紀鹿雲攥緊了手指,全身開始顫抖。
「你……你是何人?」
我輕笑一聲,
「為了你自己和死去的孩兒,加入我吧。」
「當然,選擇權在你,你知道怎麽做。」
她轉過臉,身後已空無一人。
布滿灰塵的破敗石桌上靜靜放著藥包和匕首。
那是生肌散。
可令腐肉再生,白骨生香。
使用之人會承受千百倍的痛,如活剮之刑。
卻是讓紀鹿雲恢復容貌的愈療藥。
紀鹿雲能活下來,不是他倆突發善心。
沈芷留她一命,是想在奪走她的胎兒後,看她日夜痛苦以此取樂。
而周晉的感情就有些復雜。
紀鹿雲是他第一個孩子的生母。
在和沈芷分道揚鑣的那段時日,他們舉案齊眉,相處得很甜蜜。
如果紀鹿雲在給沈芷讓後位這件事上,態度不那麽剛烈決絕,單憑周晉對她的一絲情誼,此刻她不會落到這等下場的。
沈芷是周晉年少時便深愛的此生摯愛。
這並不影響他三宮六院,佳麗三千。
我知道,他們這種惡鬼不可能有純粹的愛。
紀鹿雲接近周晉,比我更有優勢。
她懷揣著和我一樣的恨。
但願,她別讓我失望。
9,
沈皇後遷居小佛堂只是個開始。
滿宮都嗅到了危險訊號。
這代表著皇帝開始冷落皇後,試探她,並且收回了她的部份權力。
起初的帝後,親密無間。
周晉為沈芷打破了後宮不可幹政的規矩,甚至曾經還會給她看奏折。
現在,周晉非常警惕。
他開始收買沈芷身邊深得信任的宮女太監。
每日沈芷的一言一行,都有人向她匯報。
這些人裏,也包括我。
我每日如實稟報,沈皇後摔了幾只碗,罰了幾個下人。
周晉太了解沈芷。
所以他明白她的要強和貪心,也懂她多愛權力。
他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少年相愛時,他只是個閑散皇子。
如今他已是皇帝。
為君者,更需要的是全心全意,溫柔小意的女子。
而不是一個和他一樣的野心家。
這晚,我照例去給皇帝稟報皇後動向。
周晉竟破例讓我湊近些。
「你身上擦香粉了,何處來的梔子香?」
我狀若無意地一笑,
「奴婢並未擦香粉,許是路過長門宮沾上的吧。」
聽到長門宮三個字,身邊侍立的總管如臨大敵。
他急得上前來就要掌我的嘴。
周晉阻止了他,我惶然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
「皇上恕罪,奴婢無意冒犯……」
他沒說什麽,只是擺擺手讓我下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掩上門的那一刻,我唇角勾起。
當年沈芷入宮為妃,周晉連夜被趕去了邊關。
苦寒的三年,是紀鹿雲陪他一步步熬出來的。
周晉愛賞花,邊關卻無花可賞。
沒人知道紀鹿雲在邊關的王府裏,是如何在貧瘠的土壤上種出滿院梔子的。
她以真心換真心,換來的卻是薄情。
梔子足以勾起舊時情誼。
起碼周晉會想到,比起現在的沈芷,曾經的紀鹿雲是如此真心。
我站在宮墻拐角。
周晉只帶了總管,提了一盞宮燈往長門宮去了。
紀鹿雲果然有些手段。
不枉費她費盡心思又種起來的滿院梔子。
周晉此去,必會陷入情愛陷阱。
至於紀氏貌美如初,如同從前。
最信鬼神的周晉會相信那個說法的——
因為她日夜誦經祈,求神佛保佑陛下龍體。
誠心所至,上蒼賜福。
10,
次日,滿宮皆知,久居長門宮的紀鹿雲復寵了。
她被封妃,周晉想賞她移居別宮。
但紀鹿雲不願,她淚光盈盈地下拜。
「臣妾舍不得這滿院梔子,只想留在長門宮。」
這句話又讓周晉動容了幾分。
於是,她得了封號,昭妃。
昭這個字,分量很重。
當年周晉和沈芷的情誼正濃,聽沈芷草草交代了幾句,便再不對紀鹿雲過問,隨她在長門宮自生自滅。
如今,他正需要一個感情上的替代品以解心中乏累。
昭妃出現的時機,太絕妙了。
小佛堂裏的沈皇後本在梳妝,聽到這個訊息,她猛地站起身來。
身後宮女不小心拽掉了一縷頭發。
她嚇得趕緊跪下認錯。
沈芷的眼神驟然迸發出狠毒,她抓起妝台上的鳳釵,狠狠紮穿了宮女的手。
而後她猛地拔出來又接著紮,一下又一下,鮮血濺了出來。
宮女渾身顫抖,她連慘叫都不敢出聲。
沈皇後歇斯底裏地怒罵。
「賤婢!該死的賤婢!」
直到宮女沒了聲息,金釵墜地發出一聲響。
其他宮人悄無聲息地將人拖出去。
沈芷失了魂魄般坐回妝台前,狠狠攥緊了手裏的繡帕。
我在角落裏欣賞她宛如困獸的神情。
皇帝奪了她的權,紀鹿雲復寵。
她慌了。
所以她需要給自己找一條路。
一條足夠挽回頹勢,從小佛堂提前出去的路。
我端起熱水,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去。
重新綰起沈芷的發髻,我拿起帕子沾了水,一點點輕柔地擦去她臉上濺的血跡。
仿佛在擦一件絕世寶物。
沈芷被安撫好了情緒,重回皇後的端莊姿態。
而後,我用此生最誠摯的目光,拜在她腳邊。
「娘娘,無論如何,奴婢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11,
僅僅幾日,幽居在小佛堂的沈皇後,便有了主意。
宮裏的梆子剛響了三聲。
雪亮的寒芒照在窗欞上,那是刀劍的反光。
我並未睡著,聞到了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
來的人不止一個。
寒光閃在了瓷枕上。
沈皇後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淒厲的呼救聲響徹佛堂。
「來人啊!有刺客!」
佛堂裏點起了燈,宮人慌亂地在劍下四散逃亡。
黑衣刺客朝著沈皇後殺過去,嚇得她往屏風後躲藏。
沈芷的命,必須由我來取。
我突破了重圍殺到沈芷身邊。
她躲在我身後,長長的護甲幾乎掐進我的肉裏。
「今宜救我!」
這一刻,我幾乎要沖昏頭腦把劍反手刺入她的心口。
但這樣太便宜她了。
從計劃開始的這一刻,我不允許任何變數發生。
我握緊手中的劍,斬殺了朝我攻來的敵人。
回頭卻瞥見了沈芷的神情。
她太冷靜了。
少了一絲恐懼和害怕。
尤其是看向遠處藏在桌下的宮女時,眼裏閃過熟悉的冷意。
這場刺殺,很不對勁。
數招之後,只剩下兩人和我纏鬥。
我體力將盡,抵擋不過,於是彎腰躲閃,一劍劈斷了燈燭。
整個佛堂陷入了黑暗。
我將沈皇後這個仇人死死護在身下。
背上中了一劍,血洇濕了我的衣裳,慢慢滲在沈皇後的華服上。
佛堂裏起了火,羽林衛就在這時恰到好處地趕來了。
火光裏,沈皇後推開我,施施然起身。
她居高臨下對著血泊裏的我露出一個微笑,而後輕聲低語。
「謝今宜,本宮看到你的忠心了。」
周晉顧不上坐步輦,幾乎失了帝王儀態狂奔過來。
「阿芷你在哪?」
他暴怒地低吼,
「皇後若有事,朕要你們全族陪葬!」
我狠狠攥緊掌心。
這麽多年了,他們依然是草菅人命的上位者。
周晉穿過人群,見沈芷安然無恙,於是一把將人摟在懷裏。
兩個人一副和好如初的模樣。
他們相互猜疑,卻還是相愛到舍不得對方死去。
我賭對了。
沈皇後一石二鳥,自導自演了好一出刺殺戲。
既能贏得皇帝的憐惜,解了這小佛堂的禁。
又能試探一下身邊人的忠心。
那些被周晉收買的宮人,無一敢上前。
只有我,敢豁出命去救她。
背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我心底卻爆發出狂喜。
計劃推進得比我想象中還要順利。
12,
經此一事,沈皇後從佛堂搬了出來。
重新和皇帝重塑舊情,只是比以前到底多了雜質。
她身邊的宮人換了一波。
我成了她身邊最為得勢的宮女。
那晚,我傷剛好,跪在榻邊為她捶腳。
沈芷用足尖踢了踢我的膝蓋。
「今宜,你是皇上送來我身邊的,為何那日如此盡心?」
這個問題是明晃晃的試探。
我若答不好,必有滅頂之災。
「娘娘可曾聽過太平公主與上官婉兒,奴婢出身窮苦,此生夙願就是成為婉兒那樣的女子。」
「奴婢心裏無比清楚,只有娘娘,才能給奴婢想要的未來。」
我叩拜下去,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你挺聰慧,只是野心,倒也不小。」
沈皇後拔下手腕上那只成色絕佳的鐲子,賞賜給我。
「盡心跟著本宮,你的好日子,在後頭。」
我誠惶誠恐地謝恩,心裏卻在想:
有我在,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沈皇後從小佛堂出來後,就難以按捺住野心了。
她不想成為居於九五之尊下的皇後。
沈芷的目光已經釘選了龍座。
什麽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
我很清楚,她想當的,是武則天。
紀鹿雲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幽僻涼亭裏沏茶。
「昭妃娘娘,近來可安好?」
她俏皮地反問我,笑容如春水梨花。
「托你的福,如何不好?」
難以想象兩個月前的她是那副行將就木的模樣。
紀鹿雲的父親曾是太子少傅。
那些經書謀略,男子懂的,她也懂。
只是嫁為人婦,讓她被困住了。
好在,她的恨讓她及時醒悟。
「今宜,我有孕了。」
我吃驚地抖落了兩滴茶在外面,驚疑不定地看向她。
昭妃的臉上是深入骨髓的恨意。
「不是周晉的,我恨他入骨,怎會再為他孕育子嗣?」
隨即,昭妃咬了咬嘴唇,似是難以啟齒。
「抱歉,孩子的父親是誰我還不能告訴你。不過你放心,他的身份對我們沒有威脅。」
紀鹿雲和沈芷不一樣。
她會先將把柄遞到我手裏,給我留有商談的余地。
即使有不可言說的秘密,也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礎上。
我們合作,彼此都很放心。
這話讓我心下了悟,拍了拍她的手背。
「沈芷那邊已經入套。」
「你這個孩子,來得太是時候了。」
13,
昭妃有孕的第三個月,訊息終於傳出來了。
周晉年近三十,終於在後宮有了第一個皇嗣。
他簡直喜翻了天,流水般的賞賜搬進了長門宮。
昭妃又升了位份,現在是一人之下的昭貴妃。
沈皇後氣得把宮裏的擺件全砸碎了。
還抽爛了兩個宮女的臉。
昭貴妃有孕,最慌亂的就是她。
畢竟六年了,她都沒生出一個孩子。
周晉為了她,當年殺盡一條街,連孩童都不放過。
而她也害死了紀鹿雲的第一個孩子。
這如何不算報應。
我適時地在旁進言獻策。
「娘娘,奴婢聽聞南疆有秘藥,可助婦人生育,不如遣人去尋。」
她卻意味深長地扣了扣指套上的寶石。
「今宜,你出身窮苦,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我跪下重重叩首,聲淚俱下。
「娘娘疑我?太醫院徐大夫探診昭貴妃時,奴婢冒險為娘娘竊得此事,不敢耽擱半分,趕忙報酬娘娘知曉。」
沈芷吐出了一口氣,她伸手來扶我。
「今宜,本宮也不是疑心重,只是在這宮裏,身不由己。」
沈皇後比我想象中還要聰明。
她懶洋洋地擡了擡手指,身旁端著玉盞的宮女就上前來了。
「本宮不該疑你,這碗瓊脂羹就賞給你了。」
自從阿爹死後,我再也吃不得豆腐。
一見豆腐,便想到六年前的那天,潑灑在豆腐上的鮮血。
這瓊脂羹,便是豆腐做的。
我微笑著接過碗,忍住眼淚和反胃的感覺,大口吃完。
「好吃嗎?」
「奴婢多謝娘娘賞賜,從未吃過如此美味的豆腐。」
不是的,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令人作嘔的豆腐。
阿爹曾撫摸我的頭教我。
「人不可無信,阿蠻啊,咱們不可以撒謊。」
現在,撒謊對我來說,是很輕松的事。
為了替他報仇,也為了不再有無辜的人死去。
我什麽都做得出來。
哪有什麽助人生子的南疆秘藥。
這藥只是故意放在紀鹿雲那裏的誘餌。
目的就是等沈芷奪回去。
而後,一步步將她引入萬劫不復之地。
14,
沈皇後即使手眼通天,權力被收回了一部份也不如從前。
長門宮嚴防死守。
周晉又讓紀鹿雲不必去皇後宮裏請安。
從前沈芷趁著紀鹿雲燒傷,暗害了她的孩子。
如今,她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十個月後,昭貴妃生下了本朝唯一的皇子。
周晉大赦天下,對紀鹿雲的寵愛更勝從前。
沈皇後想要將皇子抱在膝下撫養。
昭貴妃跑到皇帝面前一哭訴,這事就沒成。
我站在禦書房外,把周晉怒斥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阿雲什麽都沒有,養個孩子怎麽了?」
「別以為朕不知道當年你做的那些事,關於子嗣,朕只能容你一次!」
畢竟是愛了很多年的女人,周晉最後還是溫言相勸。
「當年在晉王府,是她陪著我的。你身為皇後,要有容人之量,孩子的事不急,朕保證,嫡子只會從你肚子裏出來。」
其實他很清楚,這話安撫不了沈芷的。
昭貴妃的小皇子的抓周宴上,後宮又有好訊息。
沈皇後,有孕了。
她是故意的,要在這場抓周宴上搶盡風頭。
果然,周晉匆匆撇下了昭貴妃母子,馬不停蹄擺駕皇後宮中。
南疆秘藥讓她有了孕脈。
可她不知道,這孕脈是假的。
我和紀鹿雲的復仇,從這裏正式開始。
周晉趕來時,我正打了水給沈芷擦拭額頭,另一個宮女捧了塞著草藥的抹額為她戴上。
他高興得手舞足蹈,
「阿芷,八年了,我們終於有孩子了!」
時間真快啊,我來沈皇後身邊也近兩年了。
沈芷素白的臉上恰到好處地出現了羞澀。
周晉盯得意動,伸手讓我們全都下去。
只一瞬間,帝後的臉色全都變了。
源源不斷的鮮血從沈皇後的被褥下湧出來。
沈芷發出淒厲的尖叫聲。
周晉目眥欲裂地盯著這一幕,憤怒的吼叫響徹大殿。
「這到底怎麽一回事!來人啊!」
太醫本就是沈皇後的人,他驚恐地湊上前探脈。
而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嚇得屁滾尿流。
「怎麽可能……這不可能!方才明明是喜脈……」
不顧沈芷還在流血,他目光冰冷地看過來。
「皇後,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
沈芷完全被這一切弄蒙了。
她身體還虛弱著,卻聲嘶力竭地哭喊:「我也不知是怎麽一回事,一定是有人要害我……」
說到這,她一把扯下抹額擲在地上,狀若瘋癲地指著方才的宮女。
「是她!一定是她!這抹額有問題,皇上明察!」
宮女立刻磕頭求饒,跟著喊冤。
周晉立刻喊人來將她連同抹額帶下去查。
他們都不知道。
南疆秘藥其實是假孕藥。
抹額沒有問題。
我給皇後擦額頭的水也沒問題。
但二者合在一處。
便會讓服了這秘藥的人,血流不止。
15,
沈皇後的血剛勉強止住,查驗的人來復稟了。
聽說抹額沒有任何異常,宮女受刑也沒有招出什麽。
周晉轉身就給了沈芷一耳光。
「你身為皇後不以身作則統率後宮,拿皇家子嗣開玩笑,好大的膽子!」
沈皇後不可置信地捂住臉。
我不怕死地攔在她面前,一副忠心護主的模樣。
「皇上息怒,許是娘娘的藥膳出了問題。」
我還有一份大禮沒有開啟。
果然沈芷如同得了救命稻草,瘋狂探出手來去抓周晉。
「那南疆秘藥有問題,今宜,你快去取了來!」
我站起身朝妝台走去。
周晉不願假手於人,他一把將我推到一邊,猛地拉開妝匣。
裏面哪裏有藥?
裏面放著的,正是當年沈芷入宮前,和先帝傳的情信。
字字句句,十分露骨。
做實了當年沈芷並非迫不得已。
而是貪慕宮中權勢,主動勾引。
甚至時至今日,還留著信件,只等回味舊情。
皇帝的眼睛裏幾乎冒出了兩團火。
沈皇後剛剛起身艱難地挨過來,便被他一腳踹在了心口。
我急忙跪下去扶,只見她吐了血。
「賤婦!你這賤婦!不堪為後!」
這日,是沈皇後順風順水的二十多年人生裏最痛苦的一天。
她被當場除了皇後鳳袍,扒了鳳釵。
打入了冷宮。
周晉昭告天下,他要廢後。
當年封後時,因她是先貴妃身份,多少朝臣都在反對。
但在周晉的血腥鎮壓下,這些聲音全都消失了。
如今,卻是這個男人把她親手送進地獄。
我聽了皇家秘幸,本也該被周晉除掉。
但他對我說,
「你去冷宮,盯好她。」
沈芷身邊的人全部死得死,走得走。
只剩下了我一個。
我抱著狼狽頹然的沈廢後,在她耳邊溫聲低訴。
「娘娘,你還有我。」
「前路坎坷,今宜陪著你。」
在冷宮待了三個月,滿宮裏被沈皇後欺辱過的宮人都來刻意羞辱我們。
給我們餿飯算是輕的。
還有人往飯菜裏小解。
她終於忍不下去了。
我餓得面黃肌瘦,卻仍把好的食物留給她。
還狀若無意地多言了兩句。
「娘娘,也許從運河石碑開始,皇上就有對付您的心思了。」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裹著我偷來的薄毯。
輕聲對我說,
「今宜,我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
終於,沈芷給我亮出了她的底牌。
先帝臨終前,擔心晉王打入京來對沈芷不利。
在她的甜言蜜語下,留給了她一支秘密軍隊。
神出鬼沒,號稱鬼軍。
本來她可能永遠也用不上的。
但現在,她要反了。
她終於,一步步走向了我費盡心思給她設計的結局。
16,
召集鬼軍的虎符被沈芷分開藏了。
我聽了吩咐,挖地三尺找到了最後半枚虎符。
沈芷在冷宮翹首以待地把我盼回來,眼裏滿是嘚瑟。
「兩日後是皇帝生辰,最宜動手,只要先逼宮,除掉周晉,剩下的一切不足為懼。」
虎符合並在一起,泛著權利和欲望的金色。
我已經知曉如何操控虎符馭使鬼軍。
沈芷已經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
她正對著明滅的燭火欣賞手裏的虎符,卻被我劈手奪了過來。
「娘娘的確是好計策,只可惜,你看不到了。」
沈芷瞬間擰緊眉心,死死瞪著我,目光如毒蛇吐信。
「什麽意思?謝今宜,你敢背叛我?」
對上她沈得發暗的眼底,我揚起手,狠狠掌摑了她。
力道之大,讓她腫了半邊臉。
唇角也裂了,森白的牙齒被血染紅了半邊。
屋外有人戴著兜帽進來了,沈芷嚇得如同喪家之犬往後退去。
玄色兜帽取下,昭貴妃和我並肩而立。
「你們……你們……」
她猙獰的臉上滿是驚懼。
「娘娘,其實,我叫謝阿蠻。」
「我從進宮的那一刻,就是為了取你的命。」
「八年前,你從登基大典上逃走,和周晉害了滿街的百姓。」
「我阿爹,就是當年街上賣豆腐的老翁。」
「為了今天,我等了八年。」
「好在,我等到了。」
沈芷瞪大了眼睛,宛如惡鬼。
「殺了他們的人是周晉,與我何幹?」
「不過是區區賤民,死便死了,大膽賤婢!枉我如此信任你!居然敢勾結外人如此對我!」
我幽幽嘆出一口氣,
「原來娘娘還記得啊……」
「可惜你太蠢了,這種時候還要激怒我。」
我轉身拎起爐邊燒得滾熱的茶水,扼住沈芷的脖頸,掐得她脖頸青紫,將她的怒罵堵在喉嚨裏。
紀鹿雲在我身後死死盯著這一幕。
語氣裏滿是快意,
「當年你害了我的孩兒,還毀了我的容貌。」
「今日,便還回來吧。」
話音剛落,我手中滾熱的茶水對著沈芷的臉澆了下去。
皮肉燙焦的難聞氣味,充斥整個大殿。
沈芷宛如一條離水的魚在我手中拼命掙紮,卻掙脫不得。
她的慘叫沖破喉嚨,指甲在骯臟的地磚上摳破,十指鮮血淋漓。
我松手丟開她。
沈芷昏死了過去,半張臉慘不忍睹。
我當然不會就讓她在此刻就死了。
沈芷將是對付周晉的最好法器。
17,
周晉生辰那天,他在宮中大設宴席。
殊不知,自他登基以來,暴行不止,毫無功績。
群臣略有微詞便會立刻被杖殺。
有權勢的大多是一些官宦人家的酒囊飯袋。
天下苦周晉久矣。
鬼軍悄無聲息地拔除了駐守宮外的羽林軍。
周晉覺察的時候,喊殺聲已經震天動地了。
到底是當年親自打進京城的,周晉在兵馬上還有幾分謀略。
他親自提劍披甲,帶了幾千羽林軍,和鬼軍戰作一處。
狹窄的宮道內染了血。
鬼軍慢慢被逼退到一處角樓。
我挾持著一人,在黑暗裏慢慢現身。
站在高墻之上,我將套了麻袋的昭貴妃擋在自己身前。
「皇上,不想昭貴妃受傷的話,立刻結束三丈之外。」
隔著人群,周晉陰沈的臉龐透出戲謔的笑。
「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只螻蟻啊。」
「謝今宜,你不過是我帶回來的一條狗,卻幫著沈芷和我作對!你以為你會有什麽好下場,朕要將你碎屍萬段!」
我斜睨他,似笑非笑,
「皇上,你錯了。和你作對的,不是她,一直都是我啊。」
樁樁件件,我從運河石碑開始說起。
到南疆秘藥,妝匣情信。
只是隱瞞了昭貴妃復寵和鬼軍的事。
麻袋裏的人劇烈地掙紮起來,卻只能發出嗚嗚聲。
周晉瞇起到眸子瞬間睜開,戲謔的笑消失了。
他滿眼狠戾地張弓搭箭。
「賤 人!你害我和阿芷至此!朕要夷平你十族!」
我不可控制地大笑起來。
「八年前,你為了追回逃走的先貴妃,害了滿街百姓。」
「我阿爹是街上賣豆腐的老翁。」
「那時起,我便孤身一人,再沒有家人了。」
「你現在和我說,你要夷誰的族?」
周晉怒發沖冠,幾乎咬碎了牙。
他再也忍耐不住怒火,張弓搭箭,而後松弦。
一箭如白虹貫日,我閃身躲在昭貴妃身後。
那支箭穿透了她的胸口,血濺了我半張臉。
周晉陰鷙地盯著我, 宛如瘋狗。
「立子殺母,朕會厚葬昭貴妃,善待我們的皇兒。」
他揮手號令羽林軍進攻,卻被我的大笑僵滯在原地。
我掀開麻袋, 裏面卻不是紀鹿雲。
麻袋裏是半面毀容的沈芷, 她被紀鹿雲拔了舌頭。
方才聽我道破一切計策,憤恨填心, 卻只能發出唔唔聲。
現在,她胸口中了一箭, 血源源不斷地流出來。
我凝視著瀕死的沈芷。
腦海裏卻是當年阿爹在我眼前中箭的場景。
「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女人, 這感覺如何?」
我遙遙望著周晉。
嘴角滿是嘲諷的微笑。
18,
周晉當場慪出了一口血。
我清晰地看見他袖子裏的手不由自主地發抖,流血的嘴角微微抽搐, 他歇斯底裏地怒吼。
「殺了她!給朕殺了她!」
可惜, 他沒有這個機會了。
埋伏的鬼軍從城墻上現身, 無數箭羽落下。
羽林軍一個接一個地倒地。
他輸了。
輸給了我這個從底層一點點爬上來復仇的惡鬼。
許久之後,周晉被五花大綁押在暗室裏。
我和昭貴妃攜手而入。
不,不該叫昭貴妃了。
登基大典一過, 她將是新的女帝。
女代周興, 石碑的預言竟真的成真了。
關於逼宮,明面上是我解決了鬼軍這邊的問題。
但暗地裏,紀鹿雲不愧是太傅之女, 胸中有溝壑。
她展現出了不輸男子的政治才能, 籠絡住了大批的朝臣。
周晉臉色發青, 瞳仁幾乎要跳出來, 似乎要用眼神將我們活剮。
女帝打量著他,宛如拽起一條死狗,拽住他的頭發將他的頭顱拉起。
「廢帝,朕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
「朕肚子裏懷的, 不是你的孩子。」
周晉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兩腮青筋緊繃。
他想怒罵,卻再也張不開口。
只能瘋了一樣拿頭撞地。
喘息聲巨大, 血從他嘴角不斷流出,又被氣得吐了血。
我上前將他和沈芷捆在一起。
他們的臉已被鮮血覆蓋。
會一步步走向腐爛,脫落。
這間暗室,將會被徹底封死。
永遠都不會有人進來了。
他們將在這裏,在絕望和痛苦裏, 走向最終的滅亡。
我邁過門檻, 走向新生。
陽光灑滿了庭院。
年輕英俊的紅袍官員正等著女帝。
見她出來, 連忙上前扶住女帝的手。
「小姐, 當心腳下。」
聽到這個別具一格的稱呼,我心下了悟。
這人多半是女帝腹中胎兒的生父。
我知道了女帝太多秘密。
如果此時她要殺我,我也沒有怨言。
畢竟我來世上, 最後的夙願已經完成。
為阿爹報仇,為百姓除暴君妖後。
我這一生也已經圓滿。
但紀鹿雲並沒有殺我。
她緊緊握住我的手, 眼眶濕潤。
「阿蠻, 你終於可以做回謝阿蠻了。」
隨後,紀鹿雲賜給了我一塊令牌。
「只要你想,隨時都能回來。」
我背著包袱出城那天,她依依不舍地站在宮墻上眺望。
江南的風很恬靜。
我在墳塋前燒掉了周晉和沈芷的兩縷頭發。
「阿爹, 你也會為我驕傲吧。」
燈燭的火焰晃動了兩下。
恰如燈下,故人萬裏,歸來對影。
作者:此夜逢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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