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長公主結婚七年,像一條狗一樣聽她的命令。
她卻趁我昏迷,把我九死一生從苗疆找來的藥材制成墨條送給了她的白月光。
我拖著病體去質問,她卻嘲諷我怎麽敢把自己和丞相相提並論。
她好像忘了我也曾是打馬過街、意氣風發的狀元郎,我們間的婚約是她硬生生向皇上強求來的。
而她覺得清香淡雅配得上她已經官拜丞相的白月光的藥材,是我在苗疆日日夜夜用血肉養出來的,更是我娘的救命藥!
1、
我踉蹌著擦去唇邊的血跡,強按下內心撕心裂肺的痛苦,喘了口氣,說:「七心花還我。」
坐在我面前一臉高高在上的看著我的人,是尊貴的長公主殿下,也是與我......成婚七載的妻子。
「你是在命令本公主嗎?」趙沁一臉不悅地摔下手中的紙張,皺起眉責問我。
「不。」
我手指掐進掌心,指甲翻飛,血流不止,可這點疼痛卻絲毫比不上我剛蘇醒就聽到侍從說趙沁拿走七心花去送給徐隨的痛。
我咬著牙,一寸一寸彎下腰,折下膝,直直跪在她面前,頭磕在冰冷的地面,把姿態放進塵埃裏:「臣求您。」
「臣求長公主殿下把七心花還給臣。」
或許是被我的姿態嚇到了,趙沁許久未說話。
「啪!」
「你是在逼本公主嗎?」
她一巴掌拍在桌上,氣不過又案桌上的東西掃到地上,語氣異常憤怒:「不過是一朵花,也值得你這般大費周折低聲下氣來求本公主?」
「……值得。」我維持著跪地的姿態,怕一松懈就落了下風,更怕當著她的面直接昏過去。
母親的救命藥,值得我折掉任何傲骨。
嘴角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讓飄落在地的寫著滿滿治國之道的紙張也染上了鮮紅的血跡。
真是狼狽至極,也真是會讓她更加厭惡的模樣。
我閉上眼,等待著趙沁最後的判書。
她看到我這副毫無文人傲骨的模樣,言語間滿是嫌棄:「你以為裝成這幅可憐的樣子,本公主就會心疼你,別搞這些無用的東西,花早就沒了。」
我猛地睜開眼:「沒……了?」
可母親還在期待著我能帶去救命藥啊。
「沒去哪裏了?」我趴在地上,不甘地問著自己心中早已經有答案的問題。
脊背一寸一寸落下,手向她的方向爬去,企圖抓住她的一縷裙角。
趙沁嫌惡地避開,語氣是滿滿的不在乎:「本公主聞著那花的味道不錯,特意讓人去做了墨條送給徐丞相了。」
「墨條?」我居然聽見自己笑了起來,「你把我娘的救命藥拿去做了沒用的墨條?」
趙沁安靜了下,扭頭看向了什麽方向,接著大聲嚷嚷道:「什麽救命藥,不就是一朵花嗎!沒了再去找不就行了!」
「你這樣說是想拿你娘的性命訛本公主和丞相不成?!」
「這麽小氣能成什麽大事,丞相在外為國為民辦大事,那清雅的花香勉強配得上他的辛苦。」
「而你卻躲在這後宅計較一朵花的得失!半點文人傲骨都沒有!你覺得你配嗎!」
她一字一句把我貶得一無是處,好像忘了我為何只能窩在這公主府裏受盡搓磨。
「虧你當年還是個金科狀元呢。」
原來她也還記得,我也曾是打馬過街,意氣風發的狀元郎啊。
我喘著粗氣,拼命抑制內心的痛苦,可這深入靈魂的痛卻依舊刺激得我留下一行血淚。
「半點才學都沒有,也不知道憑什麽被皇兄賜了個狀元的頭銜。」
可不是,我淒慘一笑。
我當初為何要當這狀元郎,讓她去求皇上賜了婚。
「可偏偏……」我擡起臉望向她,一字一頓道::「我是狀元,徐隨是榜眼。」
我對趙沁多了解啊,罵她千句萬句,也比不上隨意貶低徐隨一句對她的刺激。
果然,她立刻發起脾氣:「依本公主看當初那狀元郎就不該是你,隨哥哥的才能才配得上狀元的頭銜!」
她說著說著,聲音突然軟了下來,是對我從未有過的柔情。
「隨哥哥你看看,你看看這人!我這日子真的是沒法過了!」
果然,徐隨一直在書房內。
我的試探得到了結果,我內心又升起了一絲期盼。
七心花會不會還完整的在他們手裏?
我娘的救命藥是不是還有希望?
2、
我出身寒門,父親意外去世後,只留我娘一人含辛茹苦將我養大,又拼了命的掙錢送我入學,讓我能才加科舉。
她希望我能成為為民為天下做事的好官,所以我用命學習,成為讓她驕傲的狀元郎。
我想在官場實作自己的誌向,實作她想要的和平世道,可長公主趙沁求來的一道賜婚,截斷了我的一切設想。
婚約定下那天,這位一生只識得幾個字的老婦人語重心長的對我說:「既然公主嫁你,那就好好對她,兩個人的小家也需要細心維護。」
她說著我曾拿來騙她吃雞腿的話,來勸解我:「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當駙馬也是能為百姓做事的。」
因著我娘的話,和我發現的一些長公主的小秘密,認下了這婚約,將一個丈夫的責任盡到極致。
這些年,我對趙沁予舍予求,可她呢?
雙臂顫抖著將這幅破敗的身子支撐起來,我冷漠的看著她俏笑嫣然的跑到徐隨身邊。
「徐哥哥!」她嬌俏的喊了聲。
「臣說過殿下這般稱呼,不和規矩。臣受不起。」徐隨先是對趙沁無奈的說了句。
「可從前我與徐哥哥書信交流時,便是這般稱呼的。」趙沁撇著嘴不開心道。
她在徐隨面前從來沒有擺過公主的架子,像個普通的嬌俏可愛的小姑娘。
也像……我記憶中曾存在過的沁兒。
徐隨動作一頓,像是拿她沒辦法,轉頭視線落在我身上,「殿下和駙馬怎麽又起了爭執?」
他一邊說著,一邊朝我走來,企圖將我拉起,卻被趙沁阻止。
「他想跪,就讓他去跪!」趙沁厭惡道:「我就拿他一朵花,他非要在這和我鬧!」
「這就是林兄你的不對了。」徐隨皺起了眉,「長公主殿下金枝玉葉,你怎麽能如此對待。」
「就是,當初要不是你考了狀元,本公主為了隨哥哥的前途著想,才不得不嫁給你,你現在什麽態度對我!」
我擡眼看向趙沁,嘴裏重復著這句話 「為了徐隨的前途?」
趙沁理所當然道:「當駙馬又不可以入朝做官,隨哥哥的心願是官拜宰相,為民辦事!我怎麽能拿兒女情長的小事打攪他!」
這一刻,我只感覺到巨大的諷刺。
「你為了他的官途坦蕩,選擇了和我成親,選擇了斷我本該璀璨的官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荒謬!荒謬至極!我怎麽把自己活成了個笑話啊!」
趙沁被我嚇了一跳,沈下臉否認,「你瞎說什麽!你哪有官途,隨哥哥的才能入朝為官是造福百姓,你入朝能幹什麽?為了朵花去和皇兄吵嗎?」
「長真是不識好歹!」
「呵。」
「七心花呢?」我只問一句,其他的我一切等我娘病好以後再去追究。
「長公主殿下還想從我身上為徐隨敲下什麽?我都願意給,唯獨這朵花不行。」
「這朵花真的是我娘的救命藥。」
徐隨頓了頓,轉身看向趙沁,「真的嗎?」
趙沁因為徐隨的態度,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我看是他故意挑撥離間!」
「不管如何。」徐隨垂眸看向狼狽不堪的我:「殿下還給他吧。」
趙沁不甘心的跺跺腳,轉身朝裏走去,「拿就拿!」
我眼睛微微亮了一瞬間,但在下一刻陷入徹底的絕望。
「我都制成墨條了,送了一半給你,我留下一半,想著你來可以繼續用。」趙沁把木盒遞給徐隨:「你還誇我,說這墨條香味你很喜歡。」
「我過查了七心花的作用,醫術上說聞之可以緩解疲勞。」趙沁委屈道:「你最近忙於政事,我擔心你的身體,本來就想去為你找來的。」
「問了許多人都說七心花數量極其稀少,且生長條件除了苗疆人,無人知曉。我那天也是無意看到,就拿去用了。」
「他林逸又不需要管朝政之事,需要什麽七心花嘛。」
原來她知道那是七心花啊。
我硬生生被氣得嘔出一口血。
趙沁只知七心花難得,只道醫書上說花香聞之可解疲乏,只在意徐隨沒有半點損傷的身體。
她不知道七心花入藥可延年益壽,解百毒,但服藥之人必須與養花之人是血親。
因為七心花開花前需用含有七七四十九種不同毒素的鮮血細心養護七七四十九日,一不小心養花之人就沒了命。
被趙沁拿去制成墨條的七心花,是我每日喝毒放血才養出來的那麽一朵
被叫做七心花的原因也不是因為好聽,而是第一位養出七心花的毒師,當初為了活命,把自己的親族殺得只剩一位跑掉的侄女。
而這位侄女便是我娘。
我瞞著我娘去了苗疆,企圖留下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卻還是功虧一簣,無路可走。
我在趙沁嫌惡的視線下瘋了般笑起來。
「抱歉林兄,我知七心花難尋,我會補償給你。」徐隨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我。
他以為自己藏得好,其實眼底的得意和他袖中偷走的抄滿了我的文章和政見的紙張一樣,一覽無余。
他徐隨,從頭到尾就是個騙子!小偷!
他偷走了我的沁兒,偷走了我的前途,現在還搶走了我娘的性命!
「補償?你拿什麽補償?從我這偷走的東西嗎?我不屑。」
「啪!」
徐隨臉色變得難看,但動手的卻是趙沁。
她朝我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卻不料我身體早已差到不行,順著力道倒在旁邊,又嘔出一口血。
她楞了下,手僵在空中幾秒,才橫眉冷對道:「你這幅死樣子做給誰看!還敢罵隨哥哥,你死不足惜!」
她罵了一句還不夠,還要加上我娘,「還有你娘,她昨日還好好的做了一碟醜的要死,一看就沒食欲的桃花酥過來給本公主,哪像個要沒命的老太婆!」
「你們這般騙我,有本事明日就給本公主去死啊。」
我倒在一旁,耳邊充斥著趙沁的詛咒,眼前一片花白,似乎閃現了幾串秀麗的小字。
「隨哥哥別怕,我會保護你,把所有欺負你和你娘的人都扔臭水溝去!」
「隨哥哥,你來京城,嬸嬸會一起來嗎?到時候能讓我嘗嘗嬸嬸做的桃花酥嗎?我可饞可饞啦。」
「隨哥哥,我知道你一定能考上狀元,到時候你要不要來娶我呀?」
我意識逐漸離去,眼角劃過一滴混著血跡的淚。
沁兒,我考上了狀元,也娶了你,但我、桃花酥和曾經的你好像都被趙沁扔進臭水溝,再也找不回來了。
3、
請來的太醫給我把完脈,嘆了一口氣,看向我的目光裏有些無奈。
他說我體內余毒未清,毒素品種太多一時半會兒配不出解藥,再加上我本就元氣大傷,現在又氣急攻心,毒素加快擴散,或許只有一月的壽命。
我面無表情的聽著,旁邊的侍從卻嚇壞了。
他急急忙忙喊了人去找趙沁。
趙沁不會過來的,今日就算我死在這,她只會覺得晦氣,覺得我臟了她和徐隨的眼。
三日後,我躺在床上看著太醫熟練的收起工具,問了聲,「正好一月?」
太醫停下手中動作回答:「若林大人求生之心強烈,最多……也就多十日。」
十日夠了,足夠我為娘辦一個體貼風光的葬禮。
侍從急了:「你這太醫怎麽說話的!」
太醫輕輕瞥了他一眼,只是對我說:「林大人若是還有想要完成的事,那就趕緊去做吧。」
說完他留下一張方子,轉頭離開。
侍從在旁邊,眼底含著淚,「殿下會來看看駙馬的,她一定會為駙馬找到最好的大夫。」
他是這麽說,但我們都知道趙沁她不會。
她現在帶著最好的太醫守在丞相府呢。
我吐血暈倒後,徐隨也病了,說是染了風寒,但我知道他是害怕,害怕我將一切捅穿。
其實沒什麽好怕的,趙沁是一個固執己見又善於逃避的人。
我直接把事情告訴趙沁,得到的不會是遲來的深情,只會是驚怒之下的唾罵。
畢竟,我早已經歷過。
沒有人能一直看著自己的心上人對別人噓寒問暖,無微不至的照顧。
我當年的年輕氣盛、一腔憤恨,換來的不過是徹底心寒。
此事需徐徐圖之,我把記憶中最後一封信件的內容寫完,慢吞吞走到屋外。
春天到了,公主府內到處是灼眼的桃花,只有我的墻角頑強的留著幾顆翠竹。
趙沁最開始不管公主府的布置,我依著喜好換了幾株長勢甚好的青竹。
後來徐隨來了一次,看見我在給竹子澆水,惡意滿滿的說了句:「比起這青竹,我更愛桃花,尤其是我娘做的桃花酥,味道可美味極了,林兄你還記得嗎?」
我還未答話,趙沁便從旁邊走過來,對著徐隨嬌聲道:「我也愛吃桃花酥,隨哥哥什麽時候讓嬸嬸做給我我吃呀?」
「殿下想吃,自然隨時都行,只是我娘還未到京城,我等下去滿香樓給殿下買兩碟。」
兩人旁若無人的說著話,那時的我還心疼趙沁認錯人,怕她難過,特意去找娘做了滿滿一盒桃花酥。
等我拎著桃花酥走進公主府,卻被滿眼的桃花灼了眼。
我細心照料的青竹被砍斷,隨意堆在角落,趙沁指揮著人,嘴裏說著一定要把青竹的根挖幹凈,再把桃花樹種上。
青竹這種植物賤,一不留心就生了根,發了芽,她不喜歡。
她喜歡徐隨喜歡的桃花。
我沈默了許久,忍著花香朝她靠近,把桃花酥遞給她,說是我娘親手做的。
我期盼著她能發現不對。
她卻直接擡手扔在地上,甚至還擡腳踩碎,一臉厭惡道:「你以為本公主是誰給的桃花酥都會吃的嘛?別學些不入流的手段,你半分都比不上隨哥哥。」
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但當時那種直達靈魂的痛苦仿佛還有殘留,我捂住胸口,停下腳步,看向桃花的眼底有幾分遺憾。
桃花很美,可我花粉過敏,離得太近恐怕會直接要了我這條命。
幼時,娘憐惜我,總變著花樣給我做鮮花餅子。
她總安慰我:「聞不得,那咱們就吃,此路不通換條路!」
「在花開的季節跑去找她,又要挨罵了。」
我低聲嘆口氣,攏了攏袖子,小心的穿過公主府,去到一處安靜的小院。
院子裏藥味濃,屋裏咳嗽聲時不時響起幾聲。
我推開門,丫鬟聽見聲音,扭頭看過來,見到是我立刻紅了眼眶,眼淚止不住的流。
「大人你終於回來了,夫、夫人今日一直嘟囔著想再見大人一面,想把做好的桃花酥送給大人吃。」
我一聽這話,臉色瞬間一變,只來得及囑咐一句,「你快去丞相府,求公主把太醫帶過來。」
說完我便急忙走了進去。
「娘!」
「逸兒來了呀。」
她聽到聲音,費力地睜開眼,朝我招招手,「快來嘗嘗娘做的桃花酥好不好吃?」
她的聲音比我離開前還要清晰,而我的眼淚卻忍不住往下流,「好吃的,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桃花酥。」
「油嘴滑舌。」娘笑罵一句,「你不是一直都說公主也愛吃娘做的桃花酥嗎,我那日也去給她送了些。」
說到這,她的話頓了頓,眼裏滿是疼惜,「逸兒啊,娘陪不了你了,以後的日子莫要苦了自己。」
「咱不是非要當這個駙馬,答應娘,不開心就離開,好不好?」
我知道娘這是發現了我和趙沁貌合神離的事情。
我咬著牙,吞下血與恨,「好。我會離開。」
聽到我這麽一說,她好像還是未曾放下心,斷斷續續的話語不斷傳入我耳中,刻在我血骨上。
「娘……娘當初……不該讓你考狀元的。」
「逸兒呀……娘擔心啊。」
低啞的聲音慢慢微弱下去,我握著她的手,抵著胸口,低聲懇求:「娘再陪我一會,就一會兒好不好?」
「太醫馬上就來了,馬上就來了。」
「我會離開的,我活的開心的,娘、娘你等等…你等等我好不好。」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