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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代人的代溝,父子的碰撞——吳老二上海進城記

2024-02-04文化

吳老二剛剛送走漸漸病愈的吳老三。忽然接到上海兒子的語音電話。

兒子例行公事一樣問候了幾句老爸後,幾乎是用命令的語氣邀請老爸必須馬上去上海過春節,一家人團圓團圓。

吳老二心頭似溫泉般一熱,陡覺時光如小區門前不遠的人工河裏的汙水一樣流逝著,春節竟不知不覺到了。兒子還是念著自己這位僻遠小城的老爸的,畢竟血啊濃於水。

「老爸,過來了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現在不告訴你,你到上海就知道了。給你一個禮拜時間準備夠了吧?票我來買。」

吳老二爽快地答應了。去過春節已是大大驚喜了,還有驚喜,這兒子賣的什麽關子?

剛擱下手機,兒子買的火車票資訊就傳了過來,下周一的動車。你不能不驚異現在的科技是如此的發達。吳老二記得自己年輕時,乘火車必須去火車站售票視窗排長龍一樣的隊伍。如果前面是一位妙齡女子還行,如果是一位狐界婦女,那你就捂鼻掩鼻,憋氣閉氣,此後一月不知肉味,半年不近女色。

吳老二進入了去上海進城的緊張準備中,整天如吃了興奮劑,走路都昂胸挺腹,蹲廁所都哼著小調。某深夜甚至拿出李老師的遺像,摩挲懷想了良久。心裏充滿感激,感激李老師生育培養了一位這麽有出息的兒子。

亢奮,不是一般的亢奮。

在公園裏一起早鍛煉的老夥伴們很快就知道了吳老二將去上海兒子家過春節的訊息。集體陷入羨慕嫉妒恨模式。

羨慕者:「老吳啊,養了個好兒子!在大上海沒忘本,曉得小城還有個孤老爸!孩子不錯,孝順。」

嫉妒者:「老吳啊,你老哥有福氣,去大上海兒子那裏過年。兒媳婦上海本地人吧,聽說上海人張口閉口就是儂個小癟三,合得來不?」

恨者:「老吳啊,我勸你千萬莫去。上海媳婦能瞧得起你這小城來的土公公?找罪受!我敢斷定,高興而去,灰溜溜回來。」

吳老二笑而皆不語,臉上依然洋溢著幸福和自豪。自己好歹也曾是科級幹部,受黨培養多年,能跟他們一般見識?

第二天,吳老二特意乘車去了一趟老家吳家村。

這吳家村百多戶,雖居深山,實乃大村。青磚瓦屋依山勢而鋪,鱗萃比櫛,阡陌交通‬,山林‬竹海‬,有‬桃源‬之韻。

吳老二在村巷裏走了走,盡見老弱病殘,無青壯年的影子。雖然偶有三四層之洋樓房,卻鐵將軍把門,無人居住。有些老屋甚至破敗倒塌,殘垣斷壁,頗是荒寒不堪。回想自己小時候,村裏雞犬相聞,人聲鼎沸,炊煙裊裊,人氣旺盛,吳老二唏噓不已。

在吳老三家捉了兩只老母雞,在村裏收了一百個雞蛋。這是真正的走地老母雞和土雞蛋,絕非城裏號稱的或冒牌的。

又瞅見屋角落裏堆著的紅薯,就挑勻稱的裝了半袋。老三媳婦還提了一壺花生油,吳老二擰開蓋子一聞,果然香氣撲鼻,連贊好油。

臨別,吳老二掏出一千塊錢給吳老三,吳老三受了極大侮辱一樣,瞪眼跺腳拒絕,在人民醫院用的六千塊人民幣還是哥你出的,還給什麽錢?都是不值錢的農產品,一家人給錢,打我這老臉不?老三媳婦也幫腔說不能收。

吳老二瞧見老三媳婦的表情不大自然,那眼不停地瞟著錢,心裏清楚。嘴裏說好好好錢不給了,我上個茅廁。拐進廚房,把錢偷偷壓在鹽罐底下。

吳老二並非第一次到上海,但這大城市依然叫人懵圈。在中國,你在一線城市懵圈是非常正常的,因為這些城市的建設日新月異,神仙來了怕也要懵圈。當吳老二瞅見那尖尖的東方明珠塔,才真的明白自己已經身處上海了。

吳老二的獨生兒子吳宇開車來車站接他爸。當吳宇見到提袋背包的吳老二時,倒無多少驚喜,皺眉埋冤說:「老爸,帶這麽多東西做什麽?」

「小子,這些東西你在大上海有多少錢都謀不到!」吳老二自豪地說。

兒媳婦站家門口迎接吳老二,爸,爸的叫得比空調裏吹出的熱風還熱烈。

吳老二一眼就定格在兒媳婦隆起如丘的腹部。扭頭看兒子。兒子做了個鬼臉:「老爸,這是我們送給你的驚喜。」

原來兒媳婦已懷孕六月,要做爺爺了,吳家有後了,吳老二差點被這突來的驚喜砸暈。

吳老二不知道家裏還請了一位四川保姆。保姆四十余歲,一口巴適要得的川普話。她每天九點多鐘帶菜過來,做午飯,打掃衛生,洗衣服,忙到下午三四點鐘就走人,吃一餐,並不住家裏。

這保姆極會識人,見風使舵,對兒子兒媳婦那叫一個卑躬屈膝,卑顏奴色。對忽然冒出來的吳老二,冷眼冷語,沒啥子好面孔。

吃午飯時,吳老二帶來的土雞土雞蛋,她口味好,吃得比誰都多。你說你一個保姆,忘了自己什麽身份,毫無顧忌,像豬一樣的吃。

吳老二看不過,氣得跟兒子媳婦提出來,並下最後通牒說:「她在,我走。我在,她滾蛋。」

兒媳婦冷眼瞧著吳老二,吃吃笑。

兒子漲紅了臉,埋冤:「爸,你少管。炒了她,你做保姆?」

吳老二不高興,你說你們年紀輕輕,好腳好手,請什麽保姆,花那錢,浪費。自己不能動手?

兒子反駁:「我們請她做保姆是賞飯給她吃,她感激我們都感激不過來呢。」

好,保姆進屋,吳老二出門。吃飯了回來,扒兩口,又出門,小區裏閑逛逛,眼不見為凈。

家裏還有兩名尊貴的成員:一只什麽英國短毛貓,一只什麽巴哥犬。

這兩位大人占據著客廳一半的空間,有空調,冬暖夏涼。有屋有糧,吃喝不愁。吳老二嘟囔,幾十萬的房子給貓狗居住了,劃得來?

平時貓毛亂飛也就算了。關鍵這時候,兒媳婦肚子裏有種,那貓舔過的水杯兒媳婦接著喝水,不會傳染什麽病毒?

吳老二跟兒子說過多次,兒子瞪眼說,貓是兒媳婦的心頭肉,金貴得很。你閉上嘴,千萬別亂說。

吳老二心裏悲哀,看來在這個家裏,自己的地位不如貓狗。

更看不慣的是兒子兒媳婦兩人的生活習慣。回家了,兩人一個窩沙發上一個進臥室躺著,看不完的手機,沒有一句話。那手機裏有什麽吸引人的東西?

吳老二多次善意提醒過兒媳,懷孕了少看點電子產品,有放射線,不利孩子發育。兒媳婦眼一翻,起先還有一句:「阿拉曉得啦。」後來扭過臀去,當吳老二是空氣。

逢禮拜六,好,一上午,整個家裏這裏的黎明靜悄悄,兒子兒媳要睡到中午才起床。吳老二早上煮點餃子,一半分狗吃,一半自己吃。吃完後,狗瞪著他,他瞪著狗,差點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響起駝鈴聲。

有一個周日,兒子兒媳婦倒是起了個早,原來親家親家母要宴請吳老二,在黃河路上的什麽網紅店——苔聖園。

這一餐,雖人人好言好語,彬彬有禮,卻宛如皮鞭一樣一條條抽在吳老二的心上,再好的菜肴也味同嚼蠟。親家原是上海一家銀行的副行長,親家母原是一家國企的會計,退休後也家底頗豐,退休金是吳老二的幾倍,也就有了睥睨一切的底氣。吳老二只記得親家母銀鈴一樣的聲音:「阿拉上海人,阿拉上海人……」

好像我們上海外的人不是人。

吳老二越來越覺得這繁華熱鬧的上海不是自己這種人待的地方,高樓大廈遮蔽了天空,霧霾蒙蔽了人眼。人心雖很近,但實遠。就像一頭獅子,它的家不在城市動物園的牢籠裏,而在遙遠的自由的環境惡劣的荒原上。

小年夜的頭兩天,吳老二午飯桌上終於爆發,提出想立刻馬上回小城。

兒子兒媳婦保姆都停箸側目,兒子差點打翻了飯碗。

保姆:「哎喲,哥老倌,回去做啥子?這裏巴適得很。不回去,不回去,啊。」

兒媳婦:「爸,是不是阿拉做錯了什麽事啊?我給儂賠禮道歉。」

兒子怒:「大過年的回去做什麽?要回去也過完春節回去。」

吳老二說已經買好了火車票,明天的,你們不用送,我自己走。

兒子敲著碗,更怒:「走走走,不留你!」

當火車廣播裏播報吳老二居住的城市名時,吳老二輕松了下來,甚至鼻頭有些酸。自己離開了幾天?怎麽像久別似地?想當初,與李老師熱戀時,也沒有這樣的感覺呀。吳老二忽然明白,自己把,也只配生活在這樣的小城裏。

就,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