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紹興和敦煌作為中國兩座歷史文化名城、東亞文化之都,世人皆知,但極少有人了解這兩座城市之間的歷史淵源和彼此關系。
中國幅員遼闊,南北城市之間地域文化差異很大,但在中華文明孕育、生長、發展的漫長歷史行程中,它們命運相通,文脈相連。9月14日-19日晚19: 22央視紀錄頻道播出四集紀錄片【敦煌遇見紹興】,分別從敦煌、紹興的石窟文化、書法文化、詩詞文化及文化傳承四大板塊入手,以數千年中國文化史為軸線,以絲綢之路為紐帶,深入挖掘兩座城市深厚的歷史淵源和文化內涵,用奇妙的歷史交集和古今人物互動,喚醒了紹興、敦煌的城市文化記憶。
今天出版的【紹興日報】,大篇幅刊發了浙江省非遺保護協會副會長、紹興市非遺保護協會會長、紀錄片【敦煌遇見紹興】總策劃何俊傑的文章。
何俊傑會長在7月31日【紹興日報】已曾載文【唱好「雙城記」,打造城市文化交流樣本】,談了該紀錄片的價值和意義,經本號,被文旅中國、光明日報、學習強國、人民號及澎湃、騰訊、搜狐、網易、頭條、百度、UC等數十家新媒轉載,受到廣泛關註。
現全文轉載何俊傑會長的文章【當紹興遇見敦煌】,分享讀者。
當紹興遇見敦煌
何俊傑
紹興與敦煌,一個是自秦設定的會稽郡,一個是自漢崛起的敦煌郡,同為光耀中國史冊的兩大名郡;一個是海上絲綢之路的始發港,一個是陸上絲綢之路的橋頭堡,共同折射著絲路精神的光芒。
一支大漠上吹奏了千年的羌笛,一壇唐詩裏浸泡了千年的花雕,遠隔千山萬水的南北兩座歷史文化名城,因2021年共同當選「東亞文化之都」,啟用了兩座世人皆知文化名城間的歷史淵源和彼此關系。
今天晚上黃金時段,四集紀錄片【敦煌遇見紹興】在央視首播,一部21世紀中國南北文化名都的「雙城記」華彩登場。四集節目從9月14日至9月17日晚連續播完。
絲路雙生
敦煌與紹興「佛緣」深厚。
早在1700多年前,敦煌僧人就南下會稽郡傳習佛法。作為國內開鑿時間最早、延續時間最長、規模最大的石窟,敦煌莫高窟成為石窟藝術從西域到中原、南方的二傳手,而「越國敦煌」紹興就有中國南方僅存的南朝大佛——新昌大佛。
公元486年,齊梁高僧僧護發願造像,經弟子僧俶、僧佑接替30年鑿成這尊16.3公尺高的彌勒石佛,史稱「三生聖跡」。
西晉末年,中原經過「八王之亂」和「永嘉之亂」後,北方落入胡人之手。隨著士家大族衣冠南渡,中國的文化中心移至南方。有「昔之關中」之稱的會稽郡,隨著中原名士和高僧的匯聚,成為佛教中國化的一大陣營。代表佛教理論中國化的般若學「六家七宗」中,「五家七宗」就開創於會稽新昌。其中緣會宗的開創者於道邃,竟然是一位敦煌僧人。
在於道邃當年禪修的千佛禪院裏,保存著江南罕見的南朝造像原跡。隨著上世紀60年代被裹的水泥脫落,依稀露出南朝造像的典型特征——「褒衣博帶」和「秀骨清像」。如果把石窟藝術的第一次中國化浪潮比作中西合十的雙手,來自「中」的影響就是代表南朝審美的「褒衣博帶」和「秀骨清像」。在多民族割據的魏晉南北朝,代表中華文化的是南朝文化。
江南水鄉,紹興工匠鑿石為佛。沙漠彼端,敦煌工匠以泥塑佛。異曲同工的是,他們用中國自信和中國審美塑造了一個石窟新世界,在隋唐共同迎來石窟藝術中國化的第二次浪潮。
更大的文化偉力是佛教中國化後,西來的佛教和石窟藝術完全中國化後,又以全新的中國模式遠播到海外,並成為日韓等國佛教的母本。
追溯迎接西來之佛的海路,正是中國佛教東傳的海路,而它的起始點在紹興。
始建於春秋的大運河,是世界上最長、最古老的人工水道,由隋唐、京杭、浙東三大運河組成。其中,浙東運河最早開鑿的部份,是紹興境內勾踐所建的山陰故水道。東晉會稽內史賀循主持開鑿西興運河後,貫通了整個浙東運河。
敦煌,漢唐的「華戎所交一都會」。紹興,浙江的「羅馬」。盡管遠隔千山萬水,它們卻因絲綢之路血脈相連,成為彼此的詩與遠方。
書法雙聖
草聖張芝生於敦煌,書聖王羲之成名於紹興。而王羲之一生心慕手追的偶像,恰是張芝。
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墨。終於練成連綿跌宕的「一筆草書」。草書的誕生,讓中國漢字書寫變成了一門獨立的抽象藝術——書法。被稱為「天下第一行書」的王羲之【蘭亭序】,是中國書法的裏程碑,其藝術高度至今無與倫比。
1907年,英國探險家史坦因從敦煌西北到居延海的漢長城沿線發掘出3000多枚漢代簡牘和殘片,無意中開啟了一個漢代書法「原始森林」。
在流沙中掩埋兩千年的敦煌、居延漢簡重見天日,法國漢學家沙畹將其中700多枚漢簡結整合冊在巴黎出版,震驚了國際漢學界。
最早關註敦煌漢簡的中國學者,是紹興上虞人羅振玉和自己的親家、艾寧人王國維。兩位大國學家合著的中國第一部漢簡研究專著【流沙墜簡】出版後,同為紹興人的魯迅先生贊嘆:「中國有一部【流沙墜簡】,要談國學,那才可以算一種研究國學的書。」
穿越2000年時空,拂去歲月的沈沙,漢代書法的全部秘密袒露無遺。張芝與王羲之的互動,一直延伸到了敦煌藏經洞。
1900年,莫高窟道士王圓箓發現了藏經洞,內藏古代寫本6萬多卷。敦煌再次震驚世界!數萬卷墨書真跡五體俱全,翔實記錄了漢字從篆隸向草書、行書、楷書過渡的全過程。更讓人稱奇的,是唐代經生臨摹的王羲之【蘭亭序】全文。藏經洞還留下王羲之的【十七帖】臨本,以及王羲之書法論著【筆勢論】殘卷。而敦煌唐代卷子,更是隨處可見「二王」遺風。這說明唐代以後,王羲之書風已吹度玉門關,融入敦煌書法家的血液之中。
漢字,是世界上唯一沒有中斷過的文字。而世界四大古文明中唯有中華文明延續至今,很大程度上有賴於漢字與書法的傳承。草聖張芝,書聖王羲之,是中國書法不可逾越的兩座高峰。
從王羲之遙贊張芝,到敦煌經生追捧「二王」,敦煌和紹興的這場千年書法對話,猶如南北兩城的一次熱烈而持久的精神擁抱。南北書風相容互動,共同鑄就了中國書法的黃金時代。
山水之遠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因「狀若千佛」引發莫高窟營建的三危山,是敦煌的一個文化地標。
【尚書·禹貢】中的「竄三苗於三危」,指堯舜禹時期,中原華夏部落擊敗江漢的三苗族群,並將三苗人發配到敦煌大漠的三危山。比族群之爭更迫切的是洶湧而來的洪水。大禹一改前輩以堵為主的治水方式,在九州疏通九條河流,匯入大海或沙漠,其中就包括「導黑水至於三危」。
大禹一生中封禪、娶親、計功、歸葬所在的會稽山,是紹興的文化之根。鮮為人知的是,遠在4000多年前,敦煌和紹興就曾因大禹有過互動。
2017年紹興啟動編制【中國禹跡圖】,正是一件意義深遠的偉大工程。數千處確切的地理座標,讓大禹這位治水英雄和立國始祖的形象變得清晰,也復活了4000多年前敦煌和紹興的一段交集。
「智者樂水,仁者樂山。」中國山水畫源起於東晉顧愷之,但魏晉至唐的山水畫真跡鮮存於世。敦煌莫高窟大量的晉唐山水畫,填補了中國美術史的空白。中國山水詩的鼻祖是東晉會稽人謝靈運。【全唐詩】中有450余位詩人在會稽一帶留下1500多首詩作,吟出一條「浙東唐詩之路」。
從中國山水詩的發源地到中國邊塞詩的主陣地,多少愛與美的詩詞凝結為最深的告白:山河有多美,愛國就有多深!
山水是人間的眉目,也是天地的大道。山水是我們的城池,更是文化的血脈。如果繼續以山水為媒,敦煌和紹興還有多少相遇?
它們在大禹的行跡中對話,在詩歌的盛宴中同行,在山水的墨色中交融,一起匯入中國精神的高山大海,挺起中華文明的脊梁。
何為故鄉
城市的煙火,在夜晚開始流動。四面八方的遊客在敦煌夜市體驗著漢唐「華戎所交一都會」的繁華,尋找當年中西使節、商客、藝人們穿梭往來的銘印。
在東方古城紹興,有關「文物之邦、魚米之鄉」的記憶,散落在燈火闌珊的老街上,隨處可見的博物館裏。因古越文明的中心和公共文化的放射線,紹興被稱為浙江的「羅馬」。當學者破譯公元9世紀中期,敦煌文獻中為何集中出現江南文化時,紹興再一次出場。
藏經洞中姓名標示「山陰文人張俅」的文書面世,讓一位晚唐歸義軍時期在敦煌任職的紹興文士張俅浮出水面。直到88歲時,他還在敦煌開壇講學,守護著中華文化的根脈。
會稽文人守護敦煌文脈的故事一直延續到當代。
先秦隸屬會稽郡的杭州,是敦煌研究院首任院長常書鴻和第三任院長樊錦詩的故鄉。他們身上融合了百折不撓的越人精神和「擇一事,終一生」的敦煌精神。
何為故鄉?「敦煌的女兒」樊錦詩說:「我心歸處是敦煌。」「敦煌守護神」常書鴻說:「如果真的有來世,我將還是常書鴻,還要去敦煌。」
紹興與敦煌的聯系,是中華民族共同體內部血肉聯系、生生不息的經典案例,是東亞文化內部緊密一體深刻關系的豹斑之一。中國幅員遼闊,南北城市之間地域文化差異很大,但在中華文明孕育、生長、發展的漫長歷史行程中,它們命運相通、文脈相連。挖掘、傳播紹興與敦煌兩座城市深厚的歷史淵源和文化內涵,用奇妙的歷史交集和古今人物互動,喚醒紹興、敦煌的城市文化記憶,是推進新時代文化創新的生動實踐。紀錄片【敦煌遇見紹興】的價值與意義正在於此。
(作者系紀錄片總策劃、浙江省非遺保護協會副會長、紹興市非遺保護協會會長)
來源:
紹興非遺協會
責編: 勾曉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