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死後,賈珍想尋一副稱心的棺木而不得,可巧薛蟠前來吊問,提起他們家店裏有一副 「檣木」 棺材,是原先特意為 「義忠親王老千歲」 置辦的。
這是小說僅有的一次提到 「義忠親王」 這個人物,而且小說一開場,此人已經就是 「壞了事」 的。
【紅樓夢】中無閑筆,其實換了你我寫小說,沒頭沒尾的提到這樣一個名字,而且背後顯然還隱藏著很大的故事情節,必然在小說中要有所交代。
【紅樓夢】同樣也應該如此,只不過作者手法比較高超,像這種涉及時政乃至歷史原型的隱情,他往往會隱藏在文字的背面,然後留下一些若有若無的蛛絲馬跡,讓有心人自己去解讀、挖掘。
那麽,這位 「義忠親王」 到底是何許人,他到底壞了什麽事,又是因為什麽而壞事呢?
01
作者留下的線索很少,但是為數不多的一些細小線索,足以讓我們推測出這個背後的故事。
首先我們需要明確一點,小說中的爵位等級,與歷史上歷朝歷代的爵位等級都是不一致的。
所以,我們首先要搞清楚,小說中的 「親王」 ,到底是屬於什麽層級的爵位。
這一點,其實作者已經給了我們間接的交待。
秦可卿出殯的過程中,有所謂的 「四王」 設路祭,他們分別是: 東平王、南安郡王、西寧郡王、北靜郡王。
這個地方,作者有一句旁白,非常值得我們註意。
「原來這四王當日惟北靜王功高,及今子孫猶襲王爵。」
這句旁白能給我們提供很多資訊。
首先,這說明 「四王」 都是因功受封的 異姓王 ,而水溶經過幾代人的傳承仍襲北靜郡王爵位,說明北靜郡王是屬於世襲罔替的 「鐵帽子王」 。
如此高的待遇,說明郡王已經是軍功起家最高爵位了,那麽郡王以上的「親王」只能是 宗室 ,即皇帝的兒子或兄弟。
有人曾經反駁我這一點,拿清朝的例子來說事,說「郡王」同樣也只有宗室才能封。
我希望你能搞懂小說和歷史的區別,榮國府正堂的對聯下書 「東安郡王穆蒔手拜」 ,這說明東安郡王是姓穆的,而北靜郡王則是姓水,宗室難道會有兩個姓不成?
所以,小說中只有「親王」才是宗室封爵 。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
義忠親王是皇子。
02
參照數千年來的歷史經驗,一個皇子,什麽情況下會 「壞了事」 ,以至於連早已預定好的棺材都不能用了呢?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得罪了皇帝,或者是威脅到了皇帝 。
以我們的歷史經驗來分析,大機率上,就是牽扯到皇權鬥爭的政治旋渦裏面去了。
所以, 「壞了事」 就是鬥爭失敗的結果。
皇權的鬥爭,常見的情況無非就是兩種:一種是 奪嫡 ,如唐朝李世民的玄武門之變,如康熙朝的九子奪嫡之爭;另一種是 篡位 ,如宋太宗趙光義的「斧聲燭影」,如乾隆朝胤礽之子弘皙的密謀奪權。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只要是失敗了,最終的結果必然是慘痛的。
想要搞清楚義忠親王屬於哪種情況,首先要弄明白【紅樓夢】中的皇權結構,這一點小說中也透露了一點。
賈元春加封為鳳藻宮尚書、賢德妃後,小說中提到,皇帝向太上皇、皇太後請示,希望兩位老人準許後宮的親眷入宮探視。
由此可知,小說之中是有一位 太上皇 的,而且這位太上皇尚保留著一定的權力。
也就是說,小說中的皇權此時處於分裂的狀態。
七十八回以前,太上皇也就出現了這一次,和 「義忠親王」 一樣沒頭沒尾,作者如此「逗漏」必然是有所隱喻。
所謂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 ,歷史上的「太上皇」屈指可數,新老皇帝難免都會相互戒備。所以,我們有理由懷疑,作者這樣寫,其實就是在暗示我們:
小說的背後存在著新皇帝和太上皇兩股政治勢力,而兩股勢力之間存在著明爭暗鬥。
03
那麽,義忠親王是屬於哪一股勢力,他的出身又是什麽呢?
首先,從年齡上來判斷,義忠親王年紀應該不會太小,所以他應該是 太上皇的兒子,也就是新皇帝的親兄弟 。
在這種情況之下,義忠親王的壞事,就有兩種情況:
一種是他屬於太上皇一派,因為得罪新皇帝而「壞事」;另一種是他想跟新皇帝爭帝位,結果失敗而「壞了事」。
綜合考慮,第一種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從小說一開篇,作者對賈雨村的描寫,隱然間充滿了梟雄之野心。脂硯齋的批語,又屢屢將他比作王莽、曹操,似乎都是在暗示我們,小說中隱藏著有關篡位奪權的實情。
其次, 「義忠親王」 的封號也很有意思, 「義忠」 二字,非常像是對一個人操行的評語,大概仿的是謚號的格式。
那麽,他到底對誰 「義」 ,又對誰 「忠」 呢?
如果是對新皇帝,那斷然稱不上一個 「義」字,只有在太上皇面臨失勢的情況下,他依然選擇站在老皇帝的一邊,這才能稱得上一個 「義」 字,「忠」自然也是對太上皇。
無獨有偶,作者又拿另一個親王出來和他打擂台,即——和賈府不是很對付的 「忠順親王」 。
那麽他又是對誰「順」,又是對誰「忠」呢?
新皇帝篡位奪權,有很多人都不服,這位忠順親王及時改換門庭,投入新皇帝的懷抱,這應該才是 「順」 字最合理的解釋,他的「忠」自然也是對新皇帝。
透過賈家對待義忠親王和忠順親王的態度,我們隱隱的可以感覺到,二者是處於敵對狀態的,他們應該是分屬於太上皇和新皇帝陣營。
所以,義忠親王的壞事,我們大概就能得出一個差不多的推論:
新皇帝篡位,義忠親王站在太上皇這一邊,暗中操縱讓太上皇復位,最後計劃失敗,義忠親王被新皇帝奪爵、甚至賜死。
這可真是「罪大惡極」了,怪不得連早已定做好的棺材都不能用了。
小結
【紅樓夢】背後,有一條皇權鬥爭的暗線,作者在文中的很多隱喻,都是圍繞著這條暗線進行的。
而作為小說主角的賈府,是屬於義忠親王這一派的,賈府的衰敗,和義忠親王的倒台是息息相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