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樁小事,時隔多年,卻一直難以忘懷——是關於一支筆的故事。
那是我上小學三年級還是四年級來著?記不太確切了。老師對我們說,你們已經是高年級的學生,書寫工具應該換了,要將鉛筆換成圓珠筆。
父親帶我去供銷社,讓我自己選。我相中了一支標價3角6分錢的圓珠筆,頗有些奢華。現在的青少年無法想象,當時最便宜的圓珠筆,還花不上一毛錢。就這一毛錢,不少家長亦舍不得輕易掏出來。有些同學的「圓珠筆」都是自制的,花幾分錢買支筆芯,再用紙片將筆芯一層層卷緊,捏在手裏,使用起來非常費力。我第一次擁有如此「高大上」的圓珠筆,自然愛不釋手,連晚上睡覺也要將筆放在枕邊。
坐在教室裏,我手握挺洋氣的圓珠筆,引來鄰座同學羨慕的目光,心中很是得意。做完了作業,還要裝模作樣在紙片上寫寫畫畫,「窮腚」地顯擺一番。
然而沒過一個星期,這支圓珠筆卻突遭橫禍。那天放學時,女同學小香要借我的圓珠筆。我緊握筆桿,不肯出借。小香伸手就奪,只聽「哢嚓」一聲,筆桿斷成兩截,筆芯彈落在地。小香似乎沒敢猶豫,嚇得撒腿就跑。我楞過神來,擡腿就追, 一直追到她家中。她的母親正在大門洞裏攤煎餅,聽我說完事由,搓著沾滿地瓜面糊糊的雙手,一個勁兒向我道歉。小香的父親臥病在床,骨瘦如柴,用枯樹根般的手指拍著炕頭,沖著女兒直罵。看這架勢,我知道索賠無望了,只好哭著回了家。
母親勸慰我一番,領我去了村衛生室。討得一條藥用膠布,盡量細心地在筆桿上一遭又一遭纏起來,直到將兩截筆桿捆粘在一起。圓珠筆雖然將就著能用了,卻像一株光滑挺拔的小樹身上,突然長出了一個難看的瘤子。為這事,我對小香同學耿耿於懷,好長時間不再搭理她。
長大後, 我與小香十幾年不見。有一次路遇,倍感親切,拉起我們曾經的同學時光,不約而同地記起了這支圓珠筆。不由得唏噓嘆惋一番,半是辛酸,半是歡欣。
我讀小學時的教室,是由一座古廟改造的,村裏人稱之為「東廟」,以區別於另一處校舍「北廟」。
「東廟」不知何年何月建造,室內光線極差,遇到陰雨天氣,更是黑咕隆咚,坐在後排的學生幾乎看不清黑板上的粉筆字。好在那時也學不了多少東西,因此農家孩子很少有患近視眼的。
夏季是我們最喜愛的季節,能偷偷地跑到河裏灣裏,洗澡摸魚;爬到樹上山上,捉知了,逮鳥兒。還有一點,可以少受黑廟的「囚禁」之苦。校園的空地上,有棵一摟多粗的柏樹,樹杈上吊起一塊鋼板,用鐵錘敲擊,就會發出「當當」的脆響——這就是學校上課下課的鐘聲。柏樹的歲數,連村裏年紀最大的老爺爺老奶奶也說不上來。樹蔭所覆蓋的地盤,比兩間教室還要大。每到炎熱的夏季,老師就常常讓我們坐到綠蔭裏,上自習,做作業。大家用的「桌椅」,都是從各自家裏扛來的木凳子,搬進搬出很方便。同學們圍樹而坐,一邊聽著悅耳的蟬鳴,一邊愜意地做著功課。趁著老師不在跟前,還能唧唧喳喳地嬉戲打鬧,盡情享用著大自然賜予的蔭涼。怪滋潤啊,有些妙不可言呢!
白天的日子容易打發,到了晚上,讀書學習就成了問題。那時山村尚沒有通電,燒蠟燭又買不起。最好的照明工具,就是煤油燈。我用的煤油燈,是仿照別人的樣子自制的。找一只空玻璃藥瓶,用釘子在瓶蓋上鉆個眼兒,穿上用火紙撚成的燈芯,便成了「讀書燈」,雖然簡易,但很實用。除了用它做作業,睡覺前還可將它放在炕頭上,借助昏黃的光亮,呼吸著濃烈嗆人的油煙,癡迷地讀些「閑書」。高爾基說,我見到書籍,就像饑餓的人撲到麵包上。這個譬喻,真是有生活,十分貼切。
早晨起來,鼻孔被油煙熏得黑黑的,往往要又擤又洗,需「打掃」好幾遍才弄幹凈。有幾次,如豆的燈花居然燎著了我的頭發,嚇人一跳。【高玉寶】、【大刀記】、【漁島怒潮】、【閃閃的紅星】等等,極其有限的一些「閑書」,就是在這種環境中讀完的。
小小的煤油燈,成為親密無間的童年夥伴,照亮並溫暖了我幼小的心田。
(陳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