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工老陳提著工具箱，穿過公司厚重的鐵門，一如既往地朝保安老王點了一下頭。老王吞雲吐霧地抽著煙，擡眼打量著老陳手裏的那塊與他即將告別的工廠倉柯瑞的老舊萬用表。
「老陳，那玩意兒你也帶回家，年代可真不小了。」老王笑著揶揄。
老陳輕描淡寫地說：「這塊表跟隨我快四十年了，修了無數台機器。今個兒收拾東西，看到它躺在角落裏，舍不得丟，就想帶回家收藏。」
「哈，那可成了你的紀念品了！你快退休了，有沒有啥不舍的？」老王問。
「不舍啊，怎麽能不不舍？」老陳嘆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感傷，「不過時候到了，總得走人。回家好好陪陪家人，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說話間，他們的對話被一聲清脆的喊聲打斷，「爸，你下班啦！」不遠處，一個面龐清秀的年輕人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正是老陳的兒子——小陳。
小陳一邊喘著氣，一邊關心地問：「爸，退休大事兒都辦得咋樣了？」
老陳擺了擺手：「小事，小事，別提它。」轉而皺眉對兒子說，「你這幾天都泡在派出所，戶口的事情辦得咋樣了？」
小陳郁悶道：「哎，那邊的人說，沒有公司的集體戶口怎麽也不行，城裏的房子啊、學校啊，全都跟這個掛鉤。」
老陳心中一沈，摸出一包煙，遞給老王，自己也點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你要是能在我這單位落下戶口就好了，可惜我這老骨頭就要結束歷史舞台了，嘖，也幫不上你啥。」
小陳焦慮地搖搖頭：「爸，您在單位的口碑那麽好，和人事張主任說說，或許還有機會呢。」
老陳嘆息：「那事我問過，人事那邊規章制度嚴格，就差幾個月也不行。」
兩人正說著，老陳家的電話鈴聲響起，老陳不由加快了腳步。一進家門，電話鈴聲便戛然而止，電話那頭傳來了妻子李紅的聲音：「餵，老陳，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單位不是組織退休餐會嗎？」
老陳放下工具箱，拿下胸口的牛仔布工作服，搓了搓手，柔聲說：「哪有什麽餐會，現在都省事了。怎麽了，有啥事？」
李紅的聲音有些焦急：「是你媽，下午突然眼睛不舒服，我趕緊帶她去醫院看了。醫生說是白內障，得做手術。這手術費不少啊。」
老陳心裏一緊，但面上仍然努力保持著鎮定：「別急，咱攢的退休金多少有點，再湊湊也能應急。」
李紅揉了揉夫妻二人這些年辛苦掙來的一沓存折：「那當然，咱家啥時候也沒低頭過，這次也一樣。對了，張主任午時還來電話問你，說是清理東西時一塊萬用表不見了，你看見了嗎？」
老陳臉色微變，手中的煙抖落了一地灰燼，他思索片刻，沈聲回應：「嗯，我先去洗個澡，等下咱好好談談。」熱氣騰騰的浴室裏，老陳的心思像洗過的頭發一樣絞在一起。水珠順著他的臉頰滴落，老陳越想越覺得事情棘手。「那萬用表雖然是小事，但背後的原則問題大著呢。」他心裏默默想著。
穿著幹凈的家居服走出浴室，他看到李紅坐在沙發上，雙手捧著那塊萬用表，沈默不語。小陳則坐在旁邊，眼神閃爍著擔憂。
「媽，那萬用表怎麽回事？」老陳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
李紅一楞，旋即低聲說：「咱把它帶回單位吧，別讓一點小事給你的清白留下汙點。」
小陳急切地插話：「可是爸，這表對你來說，不就是一種回憶嗎？單位那麽多萬用表，不會就少這一塊吧？」
老陳頷首，然後語重心長地說：「小陳，你得明白，回憶不能做違背原則的借口。你媽說得對，我不能因為這個出問題。」
正說著，隔壁老劉敲門而入，他語氣帶著急躁：「老陳，你兒子不是在找工作嗎？我聽說你們單位人事那邊還有個缺，是真的嗎？」
老陳示意老劉坐下，不緊不慢地解釋：「那個缺確實有，但是現在臨近我退休，我實在也幫不上什麽忙。」
老劉不悅地皺起了眉頭：「我還指望你退休前能幫我侄子一個忙呢！」老劉和老陳關系一向不錯，但他的侄子最近也在找工作，像是有意借老陳之手進入國企。
小陳立刻起身湊了過去：「劉叔，我是真心想在爸爸的單位找個工作的。其實我…」
老陳打斷了小陳的話：「等等，別急。我們自家事兒自家解決。」然後轉向老劉，「老劉，咱鄰裏多年，你也知道我這人一向按規矩辦事，真的是沒法子，您還是別再為這難為我了。」
老劉顯然沒想到老陳會這樣斷然拒絕，臉色有些難看。他擺手說：「好，好，我懂，不用你多說了。」話音剛落，他就匆匆離開。
老陳的心情沈重，看著老劉離去的背影，他知道這次的決定可能會失去一個朋友。但他更清楚， 自己即將退休，工作的最後日子不能留下瑕疵。
「爸，你真的決定要把萬用表送回去嗎？」小陳關切地問。
老陳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堅定的表情：「我這一輩子，一直在廠裏工作，雖然不算什麽大英雄，但至少也是個老實人。這就是我可以給你的最寶貴的東西，你懂我的意思嗎？」
小陳陷入了沈默，雖然心中滿是失望與不甘，但也理解了父親的苦衷。
李紅站了起來，吃力地安慰他們：「事情總有辦法的，你們爺倆別太往心裏去。明天我陪你們一起去單位，咱們把萬用表給領導說明白，盡量讓事情圓滿解決。」
老陳欣慰地望著妻子，心裏的重擔似乎輕了一些。家，始終是最堅強的後盾。聚餐的餐桌上，家族成員熱鬧地交談著，笑聲中不時夾雜著筷子碰撞盤子的清脆聲音。老陳坐在主位，聽著家人的閑聊，心裏卻如同被翻滾的鍋底那樣不平靜。
小陳挑了幾筷子菜後，滿是愧疚地對大家說：「哎，實在對不住，今兒個大家本來是為爸爸退休開心的，沒想到我這件事…」
老陳的大哥，陳叔打斷他：「小陳，說啥呢，這家裏還分你我麽？你的事兒就是咱們的事兒。」
陳嫂也接著說：「是啊，小陳，你不是正愁戶口的事麽，聽說你爸那萬用表值幾個錢，要不先拿去抵個戶口先？」
聽到這話，李紅的手突然一僵，看了看老陳，眼中滿是擔憂。
老陳擺手：「不行，那不合適。我這一輩子，清清白白，不能因為這點事兒就…」
老陳的妹妹，陳姨忙不叠地插話：「哥，你這樣太固執了。小陳的工作問題可大可小，如今拿著退休金又不能解決問題。這萬用表又跟你倆有什麽用？」
小陳看著父親緊張的臉色，心中百味雜陳，他緊張地說：「爸，我就是想在城裏有份穩定的工作，咱家也好有個落腳點。」
老陳的心像是被家人的話語鉗制住了一樣，他沈默了許久，眼神在每個人的臉上一一掃過，最後他慢慢地站了起來，雙手顫抖地從口袋中摸出那尊貴的榮譽證書，聲音有些哽咽：「這張紙，是我一輩子汗水和誠信的見證。我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就忘了自己立足的根本，做違心的事。我願意你們都能理解。」
老陳的話語重重地砸在了餐桌上，氣氛一時間變得凝重起來。
陳叔最先打破沈默，拍了拍老陳的肩膀，「老弟，你這一生不容易，我明白你的苦心。給你點時間，咱們一起想想辦法。」
小陳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爸，您給了我一個榜樣。這萬用表，咱們明天一起送回去。我的工作，我會自己想辦法。」
李紅眼中泛起淚光，她輕聲說道：「老陳，我永遠支持你！」
最終，老陳艱難地收回了榮譽證書，堅決地宣布，明天一早他和小陳會將萬用表歸還給單位。第二天一早，老陳和小陳一同來到了單位辦公室。當老陳把那塊磨損的萬用表交還到主管面前時，主管微微頷首，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老陳，你還是那個老陳，誠實守信。」主管感概地說，「這塊萬用表雖然破舊，但你的舉動證明了你的品性。你這種員工，退休了我們還真是舍不得。」
老陳搖搖頭：「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希望我的舉動，能對年輕人有所啟示。」
回家的路上，小陳悵然若失地低頭走著，父親剛才的話語如同晨風中的露水一樣清澈而冰涼。
「爸，我其實感到有點慚愧。」小陳輕聲說道，「一直以來，我都在想著怎麽靠別人解決問題，我該拿出行動來證明自己。」
老陳望著兒子，微笑道：「這就對了，人生道路上，沒人能給你鋪好每一步。靠自己，才是硬道理。」
幾日後，小陳積極地投出了無數份簡歷，並廣泛地聯系各種關系網。終於，他靠著自己的努力，找到了一家有前景的初創公司，並順利解決了戶口的問題。
老陳靜靜地看著兒子忙碌的背影，心中無比自豪。而李紅也在一旁喃喃自語：「看來，這不就是咱老陳一直告訴小陳的嗎——凡事靠自己。」
時間流轉，老陳退休的日子漸漸變得充實而寧靜。他會在小區裏跳跳廣場舞，下下棋，偶爾幫鄰居修個電路。每一天，他都活得有滋有味，仿佛陽光溫暖了每一個角落。
晚上，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前，老陳將滿是光澤的萬用表遞給小陳：「兒子，這是你找到工作慶祝的時候我應該給你的。」
小陳雙手接過，深感其重：「爸，這塊萬用表會成為我永遠的記憶。」
老陳眼中閃過滿意的光芒：「正義和原則，不就是解決所有問題的鑰匙麽？」他微笑：「如果每個人都能做到這一點，我們的世界會不會變得更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