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不滿18歲的我,被姑姑安排去學開車。
兩千多的學費,對我父母來說,是一筆巨款,他們負擔不起,姑姑的這個安排,他們敢怒不敢言,雖然姑姑幫忙交了學費,但他們對女孩子學開車這事,不能理解更不能認同。
這兩千四百塊錢的學費,我用一生來償還。直到現在,逢年過節,姑姑生日,或者回老家去看望她,我都會給她拿錢,從剛參加工作的幾百塊,到現在的一兩千。
不能說這是我的負擔,畢竟我現在在享受會開車的便利。
扯遠了。
教練是個胖胖的老頭,是姑父以前的司機,退休後去駕校做了教練。
那時候會開車的人不多,做教練的人更少,教練在單位跟著當官的姑父吃香喝辣,當了教練之後,對學員也是倍加盤剝。
同車的共有五個人,除了每天輪流給他買一包煙以外,中午他還要帶著我們吃遍縣城、各大鄉鎮的飯店,費用當然是學員平攤。
幸好,那時候學車三個月,第一個月是理論學習,就是學習汽車的機械知識和交通規則,筆試合格之後再上車,上車之後是冷排擋,所謂冷排擋,就是車子不發動,原地學習剎車離合器和排擋桿的配合。
不知道還有沒有記得,那時候的手動擋汽車,換擋還要加一腳油。
這一個月是不需要那些額外的費用的,從第二個月開始路跑,駕校只有倒車入庫的場地,路跑就是教練拉著我們往鄉鎮跑,技術真的是在路上實打實練出來的。
有時候也會在鄉鎮上碰到其他的教練車,如果兩個教練熟絡,吃飯的時候就會組合到一起,熱鬧。
也就是這個時候,我認識了大剛。
大剛長得有點像蘇有朋,也留著中分的發型,經常穿一套很寬大的像軍裝的衣服,看起來又酷又帥。
在沒有手機沒有電話的時代,我們只有靠眉目傳情來表達好感。
他是另一個車上的,我們兩個車組合在一起吃了幾次飯,一前一後跑了幾次鄉鎮路。
記憶中我們沒有說過幾句話,但我能感覺到每次吃飯他都有意無意的在看我。有時候我偷偷看他,會猝不及防的碰上他的目光,等我慌亂的低下頭,又能感到他一直盯著我。
一個月的路跑結束,就該在駕校練習倒車入庫了。
說是駕校,其實就是嘉陵江邊的一塊空地,立起幾根竹竿,就是練習場地。
十幾台車子,每天早上教練開著車,帶著竹竿、水壺、遮陽傘,接上每個學員,在嘉陵江邊的鵝卵石空地上,顛得跟騎馬一樣,握方向盤稍微松點勁,汽車都會不聽使喚的跑偏。
但是大家很快樂。
因為沒有練車的學員,可以聚到遮陽傘下聊天,甚至串門。
大剛經常串到我們的傘下。
他很活潑,也很幽默,逗得女孩子們咯咯笑。
有時候會有人挑著擔子來賣涼皮涼粉,大剛總是熱情的問有沒有人吃,他請客。
他請大家吃涼皮,唯獨每次給我買一碗涼粉。
剛上桌還沒拌的紅薯涼粉
後來他說是因為有一次吃飯的時候聽我說喜歡吃涼粉。
小縣城的涼粉有很多種,白色半透明的豌豆涼粉,帶著點淡綠色的綠豆涼粉,還有米黃的軟糯的紅薯涼粉。
我尤喜紅薯涼粉,Q彈有韌勁,配幾根豆芽,又有香脆的口感。
紅薯涼粉吸油,各種調料充分吸附在涼粉上,比起其他兩種的爽滑,紅薯涼粉滋味更足。
每次賣涼粉的大爺來,大剛都去買涼粉,然後笑吟吟的端過來遞給我。
這樣吃了幾次,我覺得欠他的了,就跟我媽說了這事。我媽在家炒了一袋子蠶豆叫我帶給他,算是還禮。
他沒有推辭,接過蠶豆,仍然是笑吟吟的樣子,眼睛好像會說話。
紅薯涼粉
這是18歲的我,第一次感覺到喜歡上一個人。喜歡看他愛笑的眼睛,喜歡聽他活潑的笑聲,也喜歡他那一身軍綠。
倒車入庫的訓練很快就結束了,教練通知了考試時間和地點,坐大巴車,去南充市裏考試。
頭天下午到了南充,駕校統一安排了住處,晚上可以自由活動,第二天早上八點集合開始考試。
我們車上的和大剛車上的人都很熟悉了,那天晚上約好一起出去吃飯。
市裏果然跟小縣城不一樣,燈火通明,車水馬龍,我們找了賓館附近的一家火鍋店,點菜的時候發現還有川北涼粉,大剛看了我一眼,問有吃涼粉的嗎?
眾人都說吃火鍋吃什麽涼粉啊?不要!
但是他還是點了兩碗。
川北涼粉
川北涼粉是豌豆涼粉,爽滑口感,味道雖然也很好,但不是我喜歡的。
為了不掃興,我還是吃完了。
在火鍋熱烈的氣氛中,大家暢聊著學車三個月的經歷,搞笑的,困難的,吐槽教練的,罵某一個學員的,好不熱鬧。
突然他們車上的一個女學員,指著大剛說:「你放教練車上那袋蠶豆咋不拿走啊?考完試可能不上車了,看來你沒機會拿了。」
大剛有些尷尬,欲言又止。
另一個女學員說:「我昨天最後一個下車的,看見袋子好像破了,灑了一後備箱。」
大剛臉漲得通紅,不搭腔,低頭用筷子撥弄著碗裏剩的幾塊涼粉。
可能是吃了一碗涼粉的原因,我覺得胃裏涼涼的,心裏也有點涼涼的。
拌好的紅薯涼粉和鍋盔
第二天考試,我超常發揮,路考和倒樁都一把過。
回去的大巴車上,我側著臉欣賞著沿途的風景,看路邊的樹一棵棵向後退去,我和這一棵棵樹,大概只有相互看一眼的緣分吧!
現在的嘉陵江邊,有很多賣涼粉的小攤,涼粉的口味也是各不相同,每次回去,我都會去吃上兩碗。
吃了很多家,都找不到在駕校吃的涼粉的味道,也許有些味道,是復刻不出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