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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兩次見趙姨娘,為何擺出兩副面孔?尖酸小姐成長為大家閨秀

2024-06-20文化

林黛玉的性情變化是金陵十二釵裏最明顯的,其他金釵的基本性格底色是不變的,薛寶釵的溫柔敦厚,王熙鳳的精明強悍,賈迎春的善懦和平,基本從一而終,紅樓開篇她們是什麽性格,直到前八十回結束,也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只有林黛玉是個大大的例外。

正如台灣學者歐麗娟在【大觀紅樓】第四章「林黛玉論」中的描述:

事實上,小說家對這位少女(林黛玉)的描述也是與時俱進的,幼年來到賈府的林黛玉,隨著年齡的增長,心靈與性格也逐漸成熟,只要仔細閱讀,小說後半部的黛玉誠然已大非昔比......黛玉的價值觀、人際關系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幾乎可以說是與前期截然不同。——【大觀紅樓】

對於這個結論,我們可以透過原著裏的兩處情節進行對比。

賈環惡意推倒燈油

第二十五回「魘魔法叔嫂逢五鬼」,賈寶玉被燈油燙傷,賈政的兩個侍妾趙姨娘、周姨娘過來探望,恰好李紈、王熙鳳、薛寶釵也都在賈寶玉這裏。

由於姨娘是半奴半主的身份,加上周姨娘沈默寡言,不會來事,趙姨娘又倒三不著兩,頻頻惹事,所以現場眾人對她倆的態度就顯得很微妙:

剛至房門前,只見趙姨娘和周姨娘兩個人進來瞧寶玉。李宮裁、寶釵、寶玉等都讓他兩個坐。獨鳳姐只和林黛玉說笑,正眼也不看他們。——第二十五回

曹雪芹這裏的設計顯然是精心的,王熙鳳並不住在大觀園,卻都能趕來探望寶玉,而自家姐妹裏迎春、探春、惜春卻都沒有出現。

林黛玉探望寶玉燙傷

不難理解曹雪芹的寫作思路,燙傷寶玉臉頰的人是賈環,探春又是賈環的親姐姐,所以這個場合不能讓探春出場,否則一問起傷情經過,探春臉上掛不住,氣氛也會很尷尬,於是再陪上一個迎春和惜春,反正這兩位本來就懶與人共,於是曹公幹脆讓賈家三艷避開這個場面,這是很聰明的寫法,否則獨不讓探春出場,顯得十分呆板刻意。

周趙兩位雖是姨娘,多少也是長輩,所以李紈、薛寶釵、賈寶玉紛紛迎上來,給她兩個讓座,只有王熙鳳和林黛玉不正眼看她們。

曹雪芹塑造這個情節,顯然是和林黛玉前期孤高自許、目無下塵的個性相匹配的,她看不上這兩位姨娘,自然行隨心動,就算當時沒有王熙鳳陪她說笑,想必黛玉也不會主動上前問候。

魘魔法鳳姐中蠱

這種情況到第五十二回出現了變化,林黛玉生病期間,趙姨娘順路探望,這次黛玉的表現就大為不同:

一語未了,只見趙姨娘走了進來瞧黛玉,問:「姑娘這兩天好?」黛玉便知他是從探春處來,從門前過,順路的人情。黛玉忙陪笑讓坐,說:「難得姨娘想著,怪冷的,親自走來。」又忙命倒茶,一面又使眼色與寶玉。寶玉會意,便走了出來。

我們來看林黛玉的這一套動作——陪笑、讓座,言語感謝,同時命人趕緊倒茶,這種做法已經妥帖至極,不可能再好了。

盡管林黛玉的表現幾乎是個飽經人情世故的社會人,但曹雪芹還是透過兩個細節,告訴讀者這個黛玉還是以前的黛玉。

通靈玉蒙蔽遇雙真

一個是黛玉的心理旁白。

她知道趙姨娘不是專門來探望自己的,而是去秋爽齋找親生女兒探春,順路來瀟湘館看看自己,這顯然符合林黛玉一向「心較比幹多一竅」的冰雪人設;

另一個則是黛玉給寶玉使眼色。

古代男女之防十分嚴格,賈寶玉和林黛玉此時單獨相處,已經逾矩了,趙姨娘又是個多嘴多舌的人,恨不得毀掉賈寶玉的名聲,所以黛玉使眼色,其實是為了保護寶玉,以免被趙姨娘尋隙傳播閑話。

瀟湘館眾客會集

以上兩個例子中,都出現了趙姨娘,時隔近三十回,趙姨娘還是那個趙姨娘,林黛玉卻不是以前的林黛玉了,她已經學會了人情世故的交際方式,即便面對自己不喜歡的趙姨娘,也能以禮相待。

林黛玉為什麽會發生這種變化?

在以往的解讀裏,往往會把這種變化歸咎於林黛玉的家世,林黛玉初進賈府時,父親林如海還沒有去世,所以她寄居賈府的心理安全感還是比較強的,後來父親去世,林黛玉徹底寄人籬下,就學會夾起尾巴做人。

這種見解看似有理,實則於紅樓文本情節不符。

林黛玉拋父進京都

林如海於第十三回病重,第十六回病逝,以時間線充當證據,第二十五回林黛玉對周趙兩位姨娘的漠視,顯然跟林如海的去世並無直接聯系,足可見黛玉的變化,並不完全是因為父親去世,而是基於一種更深層次的因素,而且這種因素來自林黛玉自身,而非外界的催化。

林黛玉的身上,顯然具備強勢文化的思維,這種思維外顯成一種深度反思自省的能力,說得直白些——林黛玉經常能意識到自己哪些地方做的不到位,而且反思之後,能自動將個人思想轉向正確的軌域。

桃花林寶黛讀西廂

舉例言之,第二十回寶黛爭吵,賈寶玉以為林黛玉是因為自己跟寶釵交往過密因此吃醋,就用言語開解黛玉,原著是這麽寫的:

寶玉說道:「你這麽個明白人,難道連‘親不間疏,先不僭後’也不知道?我雖糊塗,卻明白這兩句話。頭一件,咱們是姑舅姊妹,寶姐姐是兩姨姊妹,論親戚,他比你疏。第二件,你先來,咱們兩個一桌吃,一床睡,長的這麽大了,他是才來的,豈有個為他疏你的?」林黛玉啐道:「我難道為叫你疏他?我成了個什麽人了呢!我為的是我的心。」寶玉道:「我也為的是我的心。難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林黛玉聽了,低頭一語不發。——第二十回

對賈寶玉的解釋,林黛玉並不買賬,因為賈寶玉的說法貶低了黛玉的人格。

事實上,林黛玉並不是吃薛寶釵的醋,而是基於她跟賈寶玉從小長大的後天因素,所引起的「求全之毀,不虞之隙」的心理,薛寶釵未來之前,寶黛也經常因為這種小事而哭鬧。

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賈寶玉透過言語疏遠寶釵,以達到取悅黛玉的目的,可林黛玉認為這麽做是不對的,因為賈寶玉這種說法,將自己置於挑撥二寶關系的卑劣境地,正如歐麗娟在「林黛玉論」中所闡釋的那般:

固然黛玉在性格不夠成熟的情況下,往往因為「我為的是我的心」而不免自我中心,但作為一個正派人物,所擁有的是「不叫你疏她」,這絕不卑劣自私的正面情操,以及在理解自己的盲點之後「低頭一語不發」的間接認錯,是故脂硯齋曾就其「自悔莽撞」特別指出:「若無此悔,便是一庸俗小性之女子矣」。

林黛玉遇事會反思,會自省,而且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錯了之後,就會進行更改,這就讓黛玉區別於所謂的「作女」。

薛寶釵清點繪畫清單

雖然歷來林黛玉人物評論,向有責備其「尖酸刻薄」、「耍小性兒」的傳統,但只要認真閱讀紅樓文本,很容易發現林黛玉具有「知錯就改」的理性思辨。

第四十二回「蘅蕪君蘭言解疑癖」,寶釵勸告黛玉少讀雜書,以免亂了性情,黛玉聽完之後「垂頭吃茶,心下暗伏。 」

黛玉並不是在應付寶釵,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林黛玉當面向薛寶釵認錯:

黛玉嘆道:「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極好的,然我最是個多心的人,只當你心裏藏奸。從前日你說看雜書不好,又勸我那些好話,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錯了,實在誤到如今。細細算來,我母親去世的早,又無姊妹兄弟,我長了今年十五歲,竟沒一個人象你前日的話教導我。怨不得雲丫頭說你好,我往日見他贊你,我還不受用,昨兒我親自經過,才知道了。比如若是你說了那個,我再不輕放過你的,你竟不介意,反勸我那些話,可知我竟自誤了。」——第四十五回

如果說林黛玉向賈寶玉認錯,是基於一種情侶之間的感性關懷,那麽林黛玉向薛寶釵認錯,則是無可辯駁的理性思辨,甚至她之前對薛寶釵曾有「雲丫頭說你(寶釵)好,我還不受用」的感性偏見,可只要寶釵的話有道理,她都會聽從,並引以為戒,這是一種極其高超的境界。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林黛玉前後性情大變的根源,就在於她這種反思自省的人生態度,第二十五回對趙姨娘視而不見,第五十二回卻禮貌有加,儼然成長為大家閨秀。

紅樓後期,林黛玉的諸多行為都在驗證這個觀點。

第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試忙玉」,林黛玉叮囑瀟湘館的丫鬟,因年齡大了,以後要跟賈寶玉保持距離,以免亂了男女之防的忌諱,這才引出寶玉的慪氣,以及後續紫鵑試玉的一系列事件;

第六十二回,探春協理大觀園,在園內采取諸多措施,林黛玉稱贊探春: 你家三丫頭倒是個乖人,雖然叫他管些事,倒也一步兒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早就作起威福來了。

第七十九回,賈寶玉作【芙蓉女兒誄】祭奠晴雯,此時正值二姐迎春即將出嫁,黛玉和寶玉探討完誄文的措辭後,就規勸寶玉: 快去幹正經事吧,才剛太太打發人叫你明兒一早快過大舅母那邊去,你二姐姐已有人家求準了,想是明兒那家人來拜允,所以叫你們過去呢。

癡公子杜撰芙蓉誄

林黛玉的思維越發成熟,不僅開始註意管家之道,還開始勸寶玉立身正道,如果林黛玉後來沒有淚盡而逝,賈家也沒有被抄家,以林黛玉的成長速度,她擔任寶二奶奶也是完全夠格的,幼年尖酸刻薄的黛玉,終究只是她人生旅程中的過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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