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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爾 | 如果把愛當作一種神性的東西

2023-12-22文化

1915年埃爾福麗德進入弗萊堡大學學習,按照學制,她在時年26歲的私人講師馬丁·海德格爾那裏修習一門哲學課程,學習康德的【未來形而上學導論】。正是這一契機使得二人開始有了交集。下述三則信寫於1915年末至1916年初,這一時期海德格爾在弗萊堡大學開設講授課和練習課,主要圍繞超驗哲學,特別是有關價值問題、現象學記憶「生命」的範疇和「存在」的闡釋。在與埃爾福麗德的通訊中,海德格爾用熱切的言辭表達了對埃爾福麗德的愛慕,也和她分享了自己對哲學、對人生的冷靜思考等等。本文摘自【海德格爾與妻書】,南京大學出版社2016版,第12-18頁。

小心肝,我知道我可以很快地來你這裏——我得告訴你,我沒有聽你的話——但是,你一定會很開心——昨天我大概一直工作到深夜1點——那是一個全新的問題,突然之間在我的腦海中閃現——我馬上感覺到我的身上有股莫名的力量在生長,並且我進入了那樣一種戰爭爆發以來不曾有過的創造狀態中去——我一直在等待這樣的時刻的到來,現在它真的突然之間就降臨了,就像上帝的啟示一樣,這創造性的原始力量(die Urgewalt des Schöpferischen),你知道嗎?我的小心肝,這中間有著何種精神,在經歷著莫可名狀之物——也許只有用母親的幸福才可以類比。是誰喚起了這創造的原始力量呢?你,我親愛的小心肝——你那偉大的力量,以預知的靈魂了解一切深刻之物——高興吧,你——帶上這深深的幸福一起去登山,為你了不起的、豐富的女性生活的偉大意義而感到高興吧。——你是多麽好——外面的人們要感謝你——你知道是什麽如此大地觸動了我?你的偉大力量就在於你施加了沈默——小心肝「不能再書寫了」,但她煥發著生機的,充滿陽光的能量卻更加神奇——就像我熱切地盼望著「平安夜」的到來一樣!——現在我只想讓這幾天都完完全全地屬於我,好充分利用現在這生機勃勃的創造力量。小心肝,你的擔憂給了我持久工作到深夜的動力——我必須,然而我也不知道我在這充實的日子裏能堅持多久。親愛的,不要擔心,我不會不小心,工作得太勞累——賽德爾剛剛早上來過,一直待到快1點可憐的家夥——我覺得,現在的人年紀輕輕,毫無歷練地就上了大學——他們還缺少紮實的工作——學術上的修養;他們的小腦袋裏面有著過多的理論、程式和東西(zu viel Theorien u. Programme u. Dinge),然而卻無法消化它們。如果一個人22歲就想出版雜誌,那不過就是胡搞——有多少巨大的任務在等待著我們啊,小心肝?

愉快而又健康地回來,多帶些山間的新鮮空氣、樅樹的芳香和陽光——

註①:

埃爾福麗德給父親寫信,告訴他,她找到了那個人,他是個「有著滿滿的動力和力量的追求者」。父親的回信充滿了理解。埃爾福麗德和父親有著非常好的關系。她的母親很樂於助人,也很慈愛,但在埃爾福麗德看來卻是淺薄的而不那麽尊重她,因為她認為母親始終停留在一個傳統的資產階級女性應有的女性角色層面上。

馬丁其實不是埃爾福麗德理想的型別,她想要的是個高個子的,有著金黃色頭發和藍眼睛的男人。馬丁卻比埃爾福麗德還矮一些,有著黑色的卷發,皮膚在陽光下一曬就變黑。所以後來他在信中一直用「小夥子」再後來用「小黑人」姓名標示。他們兩個人不僅出身和家世迥異,宗教信仰也不相同:馬丁信奉天主教,而埃爾福麗德信奉新教。

弗萊堡,1915年12月30日

因為我沒有訊息,我就想回家,小心肝(星期五3點58分)

你還是很順利地上了車吧。我昨天晚上是那樣夢寐以求,便用這勇氣和歡娛投入到我的工作中去。我覺得,我根本無法失去這樣的巨大動力。

並且永遠不會失去,如果我們能夠共同生活在我們的小屋裏。

你快想想昨日那美好的圖景——當我們在黃昏分時彼此相偎地坐在窗前,你跟我講述著小屋的夢想——那是個多麽美妙的時刻,在遠離那種恬靜的日子裏,它一直給我精神上的支撐——我們還沒有過上這樣的生活——可惜的只是,我們不能在一起過新年了,而我又沒有其他的休假。我們的聖誕樹還要再亮起來,另外如果我回來了,我會再給你寫信,告訴你什麽時候來。

別讓康德的導論折磨得你頭疼了。

我再次熱忱地親吻你,在這一年即將結束的一天,來自你開心的小夥子。

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再給你寫信。

[弗萊堡],1916年1月1日

那是個富足的夜晚,就是過去的一年的最後一天——聖誕樹在沈思的時刻訴說的所有滿滿的東西,那一切對我來說是如此地讓我傾倒,我不得不閉上眼睛,在那入迷中我深知——你對我完全絕對地信任,我必將以我最大的力量不予辜負,這你也必須深深地知道——也許我們還得找尋很多東西,你的靈魂還將繼續尋找,你還得了解所有問題的全部廣度和深度——接受的方式,而非自己提出問題,並冥思苦想——這違背了女人的天性,這太典型了,你是那樣帶著情感尋求著一個寧靜的點,但你也必須承認,一個突如其來的,讓你感到傍偟無措的空空的感覺在你那柔弱的靈魂中擴散開來——這份情感和這令人戰栗的感覺是我們靈魂中不可失去的東西,但是——它似乎只有被最終極的,在歷經一切變遷和風雨之後仍然屹立不倒的,體現了意識完全純粹的存在的,還要是最實在的認識滿足之後,才會有非常深刻和不可失去的內涵。你對自然的體驗(Erlebnis der Natur)終有一天會被以完全不同的方式來看待,你還會驚訝於你能從中找到最終極的體驗。不——小心肝,還有很多更深刻的東西——並且人是和所有自然的東西如此之徹底地分隔開來,以至於他以自身便呈現出一種獨有的價值——正因為他面對自身並不惡的自然本質有著精神化的力量,所以便使他超越於一切自然的東西——

如果一切只是依賴於自然或者自然的靈魂的話,那麽就會存在著一種幸福,一種最深最內在的體驗——如果我們把我們的愛當成一種神性的東西來體驗其意義的話——如果這不是創造,我們的精神自由的、有意識的創造和提升的話——

如果說讓我們心癢難耐的不是無窮盡的更高、更深、幾乎脫離塵世的東西的話——那我現在寧可沈淪到徹底的虛無中去——

我無法想象這樣的東西——最本身的意識(das eigenste Bewußtsein)引領著我們並活在我們的心中,它以崇敬和奉獻表達出來,這些都是體驗,它在一切實在之中向人們表達著它最獨特的態度——

若你不在這其中體驗所有超越時間的東西,你能想象什麽是全心的奉獻嗎;你仿佛吞噬了你內心最深處的此在意識的體驗作為一個知道最深刻的財富與珍寶的意義的人——你在體驗的豐富中戰栗——如此之強,簡直就像一聲疼痛的呼喊——本質的善降下去,從你眼睛深處照耀著你——你那夢幻般的身體在美中顫抖。

孩子,你不知道嗎?只有上帝最無窮的、最獨特的精神能夠以它純粹的豐富成為我們和我們生活最終極的目標與盡頭——

為什麽我們能夠如此獨到地體驗我們的幸福,以這樣獨有的細膩——高雅——尊敬——和美麗——只因為我們知道最終極的價值,因為我們遠遠超越於單純的性沖動的本能——這性沖動的本能是盲目的,並且它能帶來無比巨大的過剩,我們在交談中早就已經反對這樣的東西,並且我們創造的愛情的完全價值以其珍珠般的內涵為我們減少了這樣過剩的東西——

小心肝,為什麽我這樣叫你呢——為什麽你的眼睛這樣的迷人——

我心中最珍貴的東西,我今夜必將離你很近——明天我就回到你這裏了——我累了——但我心中卻是如此喜悅——晚安——小心肝——

你在我的心中休憩,你將得到安寧——

轉自實踐與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