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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史密斯:我是在洪水中掙紮的遊泳者,借寫作尋求一塊落腳的石頭

2024-05-31文化

【海史密斯日記與筆記:1941-1995】是帕特一部難以定性的著作。

盡管本書的編者安娜·馮·普蘭塔在書中反復重申,這不是海史密斯的自傳。但我們可以發現,這本書在很多層面都表現出了傳記的性質。

海史密斯在她的日記和筆記中侃侃而談,談寫作,談世界,談自我,並且毫不避諱地將個人的私生活剖析在讀者面前。

普蘭塔在編輯這些文字的時候,在每一時期的日記和筆記之前,都附有帕泰瑞夏這一時期簡要的經歷。

以上種種都讓這本書具備了傳記和年譜的性質。

但我們一定不要天真地以為,借助帕特自己的文字,我們就可以看到一個真正的帕特。

對此本書的編者,同時也是帕特的編輯普蘭塔說得一語中的: 我們在日記與筆記中讀到的那個人,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帕特,而更有可能是她自以為的樣子,或是她希望自己成為的樣子。 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其中出現的人物, 回憶的過程也是詮釋的過程。

基於以上立場,【海史密斯日記與筆記】的價值就很明顯了,它不是帕特的自傳,但卻可以讓讀者看到,帕泰瑞夏·海史密斯是如何成為帕泰瑞夏·海史密斯的。

鑒於海史密斯在書中寫下了太多讓人臉紅心跳的私生活細節,或許會讓讀者產生一種窺視別人生活的別扭。

但無需別扭,一來本書的日記和筆記是經過普蘭塔等人的妥善編輯的;二來,帕特本人未必會覺得讀者閱讀這些文字是對她的冒犯。甚至,帕特早就預料到了這些日記與筆記的出版,因此會在日記中與未來讀者對話。

這並非是信口雌黃,不妨先來看看帕特寫於1941年5月24日的日記: 舒爾伯格(或湯瑪斯·沃爾夫)寫道,一個人之所以寫日記是因為他不敢把寫的東西公之於眾。我就是這樣的。不管怎樣,我喜歡記錄我的進步和退步。

後半句話大約是真實的,但前半句,帕特就有些口是心非了。

事實上帕特並不害怕她的日記公之於眾。因為在後來寫於1945年9月12日的日記中,帕特直接向她未來的讀者喊話了:

未來的讀者們,請註意!這些日記應該和我的筆記同時閱讀,這樣就不會產生我只寫瑣事俗務的印象了。

類似的文字還出現在帕特寫於1970年1月17日的日記中: 在我死後,如果有人翻看這本筆記,會覺得太無聊,太多瑣事了。

誠然,【海史密斯日記與筆記】確實記錄了太多的瑣事,但這恰恰證明了帕特的真實與鮮活。

更重要的是,在這些瑣事中,我們能看到一個寫作中的帕特。

在寫於1941年6月21日的筆記中,帕特對她自己的寫作有一句極其精彩的論述: 我是一個在洪水中掙紮的遊泳者,透過寫作尋求一塊落腳的石頭。

恰如書名所說,本書由兩部份構成,一部份是日記,一部份是筆記。但編者普蘭塔在開頭就告訴了讀者,這兩部份的界限有時候並不明顯,甚至就連帕特也無法將二者截然分開。

整體上,帕特的日記描述了她時而緊張、時而開心、時而痛苦的個人經歷;筆記則幫助她對這些經歷進行理性加工,並構思自己的寫作。

普蘭塔在書中對這兩部份的概括令人印象深刻: 帕特用日記寫下自己生命、愛情與失落的每一個細節,在筆記本中記下她的哲學觀察和對創作工作的深刻洞察,二者互為補充。

上面說過,【海史密斯日記與筆記】在每一時期的日記和筆記之前,都有簡短的對於帕特經歷和創作的概述,借助這些文字,我們可以更細致地了解帕特的人生與創作。

作為一名作家,帕特的經歷稱得上是幸運,在30歲之前就已經出版了第一步長篇小說【列車上的陌生人】,被大導演希區柯克相中改編成電影,帕特一舉成名。

這是帕特30歲的事,時間剛進入1950年代,這十年間,帕特在創作上還將取得更多的進展。她那部著名的描寫女同性戀的小說【卡羅爾】同樣出版於這一期間,隨後是另一個著名的系列【天才雷普利】。

【海史密斯日記與筆記】還談及了【卡羅爾】出版背後的故事。

這是帕特的第二部長篇小說,帕特創作這個故事的時候,美國正處於「麥卡錫時代」的混亂當中,彼時對同性戀的迫害運動——即所謂的「薰衣草恐慌」屢見不鮮,被懷疑是同性戀和被懷疑是共產黨人一樣嚴重。

基於上述背景,帕泰瑞夏采取了經紀人的意見,以假名「克雷爾·摩根」出版了【卡羅爾】,最初的名字叫【鹽的代價】。

直到四十年後,1990年,帕特才冒險用真名重版了這部作品,並更名為【卡羅爾】。

除了【卡羅爾】,【海史密斯日記與筆記】中還詳細記錄了帕特創作雷普利系列的靈感來源,這些內容豐富了本書的文學價值。

【海史密斯日記與筆記】中展現給讀者的,不單單是一位作家海史密斯,同時還是一位狂熱的讀者海史密斯。

這本書中詳細地記錄了帕特龐大的閱讀量,我們可以按此總結出一份分量極重的海史密斯的書單。

帕特在他的日記中有幾位反復提及的作家,杜斯妥也夫斯基,朱利安·格林,莎士比亞以及湯瑪斯·沃爾夫等等。她反復稱贊他們的創作以及對她的影響。

帕特不光閱讀那些世人公認的偉大作品,也會挖掘一些相對冷門的作家。比如她在1941年4月16日的日記中曾提到,她閱讀了詹姆士·布蘭奇·坎貝爾的【玩笑的精華】,緊接著她說道, 一定要對知名作家和不知名作家都有所了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

在1947年1月30日的筆記中,帕特還提到, 她在創作一個不尋常的故事時,更喜歡讀科學書籍而不是小說。

帕泰瑞夏這種廣泛的閱讀量與其他很多作家如出一轍,恰如蘇珊·桑塔格所說,作家就是對一切都感興趣的人。

在記錄自己的書單時,帕特也在她的日記中記下了許多作家去世的日子,比如伍爾夫、喬伊斯、紀德、福克納以及格雷厄姆去世的時候,帕特的日記中都有相關記載(有點意外的是,帕特沒有記錄另一位她喜歡的作家湯瑪斯·曼去世的日子。)

伍爾夫去世的時候,帕特在日記中記下了一番思考, 她認為伍爾夫的自殺是因為她無法調和藝術與人類屠殺。

帕特一針見血地指出, 謀殺是一種人類行為,或者說,偶爾還是人類的特征,我們中的一部份人就是有謀殺的欲望。

我們不難從帕特的文字中看出她對於世界的抨擊與失望。

在另一天(1942年8月2日)寫下的筆記中,她說, 為什麽我寫不出人面桃花、情人相會、幔賬旖旎、家的味道?因為這個世界已經烏煙瘴氣,舊的方法指不出前路。

類似的文字我們還將一次次讀到,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帕特不單單是一位關註自身的作家,她還關心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

我們所有人都是這個洪流世界的落水者,帕特用寫作來尋求一塊落腳的石頭,而我們讀者,或授權以在帕特的文字中尋到一塊落腳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