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代裏，生活很貧窮，糧食經常不夠吃，衣服縫縫補補的，但親戚之間的感情卻是那麽的純粹和樸實，能吃飽飯就是最幸福的事。
當陳老先生講述他的經歷後，我心裏特別的感動和震撼。
我今年已經61歲了， 記憶裏永遠抹不去的還是小時候的經歷。
我出生在1963年，那個年代貧窮的無法想象，我們這一輩子能熬過來真的太不容易。
我是家裏的老大，還有一個妹妹和5個弟弟，家裏9口人，吃飯都是一個大問題。
我三弟在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因為小兒麻痹，當時沒辦法醫治，家裏也無可奈何，畢竟連飯都吃不飽。
那時候家裏雖然人口多，但弟弟們都還小，只有我和二妹在村裏讀小學。
小學都是在自己村裏讀的， 我們早上起床不吃飯就走，等中午放學了再回家吃午飯 ，這樣每天兩頓飯就夠了。
所以中午一到家，我們已經餓的不行了，這時候我就會跟妹妹比誰的肚子叫的更響，可即便是這樣，每天的兩頓飯也不可能吃飽，只能維持著讓自己撐到下一頓飯而已。
甚至晚上睡覺的時候，也經常因為饑餓翻來覆去睡不著，那時候我們總是互相安慰對方，睡著就不餓了。
在我們這，主要種的最多的就是紅薯，那時候的窩窩頭其實就是玉米面或者紅薯面做的。
紅薯的產量相對會多一些，而且能夠存放， 家家戶戶都會挖個紅薯窖 ，把紅薯存起來。
每天吃最多的就是紅薯粥，鍋裏添上水，把紅薯切成小塊放進去，煮開了之後加入一點點面粉，再煮開就能喝了。
我和弟弟妹妹總會把紅薯搗碎，在碗裏攪拌開了再喝，這樣會顯得粥更稠一些，那時候白面太金貴了，每頓飯都不會放太多， 稀飯就真的是字面意思。
我基本沒有穿過新衣服，都是親戚家的孩子穿舊了會拿給我穿，很多衣服不是大了就是小了，而且拿回家還得先讓母親幫我縫補一下才能穿。
有一年冬天，我穿著表哥換下來的小花襖，頭一年剛好合適，可能是我長得太快，第二年有點小了，主要是袖子短了一截，那年兩只手都凍腫了。
沒辦法，母親把她的一件舊棉襖拆了，剪下來一截棉布給我縫上去，把袖子接起來了，看上去就像戴了個袖頭。
小孩子總是喜歡打鬧，那天下課後，在操場上被同學一拽，我一只袖子被拽了下來，那個同學手裏還拿著我半截袖子，笑話我說棉襖都是拼起來的，那天我很尷尬。
我當時覺得很丟人，搶回袖子就回班裏了 ，眼看就要哭出來。
這事被同學傳到了班主任那裏，我依然清楚的記得，她是個很溫柔的女老師，那天她把我帶到自己的辦公室，拿出針線，幫我把斷開的袖子縫上了。
我一直都記得。
那個年代，衣服都是自己做的，所以冬天只穿一件花襖和棉褲，也沒有秋衣秋褲，所有孩子都被凍得大紅臉蛋兒，有風的時候嗖嗖的往衣服裏面灌。
家裏吃穿都很困難，可我跟妹妹從小學習就很用功，這是難得能讓母親開心的事。
那天是臘月，離過年不到一個月了，母親吃飯的時候心事重重，我就問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母親看了一眼，嘆了口氣，說 家裏沒有多少糧食了，面缸已經見底 ，這個年還不知道咋過呢，家裏這麽多口人，馬上就沒飯吃了，說著眼睛就紅了。
「咱們紅薯窖裏還有多少紅薯？能不能再頂一陣子？現在馬上過年了，如果熬到過完年，到春天不行就去地裏挖點野菜，湊合著看能不能接上收割。」父親說道。
母親搖了搖頭，說「怕是難了，紅薯窖裏存的最多再吃半個月，沒剩多少了。」
當時我們兄弟幾個原本還在嬉鬧呢， 聽到母親的話，都不敢吱聲了 ，我心裏想著以後盡量少吃一點給弟弟妹妹留著。
母親擦了下眼淚，說：「家裏就算再難，也不能讓這群孩子餓著肚子，咱倆也就算了，孩子還這麽小，過年不能連個像樣的飯吃不上啊。」說完母親低聲哭了起來。
一陣安靜過去，父親試探著問：「咱娘家裏還有糧食吧？要不你再去一趟娘家，先借點糧食回來，等到咱家糧食收上來了，我拉過去還了。」
「要去你去，我可拉不下這臉了，咱娘也肯定不會把糧食借給咱，上次……算了，不說了。」
母親欲言又止，但這話卻讓我想起來那一次尷尬的經歷。
那一次家裏沒有油了，在當時油都是自己家榨的，每年都會種些油菜，收的菜籽去榨油，那年家裏收成不好，菜籽減產嚴重，不吃油可不行，家裏一群孩子還得長身體。
於是母親帶著我長途跋涉的回到娘家，想借點菜籽，因為借油是很困難了，誰家裏也不會存著太多油。
母親娘家離得遠，雖然按現在的形成幾十裏路不算什麽，可當時主要還是步行，從家裏到姥姥家要走2個小時。
姥姥家現在人少，而且地裏莊稼長得好，附近就有一條河，土地肥沃不說，起碼很少受旱澇影響，那年他們家糧食收成就不錯。
母親的娘家日子過的比我們家好很多，我就得每次去都能吃上飽飯，不像在家裏只能吃半飽。
姥姥家經常會有余糧賣錢，換些其他的副產品，有時候還能買上幾斤肉。
我們家田地位置不好，附近只有一口井，幹旱的時候井裏也經常供不上水，沒辦法灌溉，所以一遇到旱澇情況，收的糧食根本就不夠家裏吃的。
那天母親帶著我走到姥姥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午飯的點，還沒走到的時候我就已經又累又餓了，剛到姥姥那個村子，我就渾身發軟，走不動路了。
離老遠我就看到姥姥正在門口的菜園子裏忙活，到了跟前，姥姥擡頭看了我們一眼，一臉不高興的樣子，繼續低頭忙活。
「你們怎麽今天來了？這是來看我的嗎？我看啥也沒帶呀。」
「娘，我幫你吧」，母親說著就要下手幫忙。
「不用不用，馬上就好了，你們等我一會兒。」
按說回娘家沒有空手的道理，可家裏這種情況確實啥東西都沒有，沒辦法，我跟母親就站在門口等著姥姥忙完。
還好時間不長，姥姥站起身拍了拍手，「走吧，上屋裏說。」
母親順手拿起地上拔出來的青菜，跟著姥姥進了屋。
剛進門，我就看到桌子上放著一晚面條，還有一塊餅，當時實在是餓了，想著餅可能是剩下的，就拿起來吃了一口，雖然有點硬，但真的很滿足。
當我再次看向那碗面條的時候，姥姥趕緊端起來，說這是給我姥爺留的，他去地裏還沒回來，然後急忙端到了竈房，不過回來的時候給我倒了一小碗。
雖然難以啟齒，但母親還是咬咬牙說了這次來的目的。
「娘，這次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家裏去年收成不好，沒有糧食還能省著點吃紅薯和野菜，可家裏一滴油都沒有了，我知道咱家去年還剩了不少菜籽，能不能先借幾斤應應急，等我們收了莊稼就還回來。」
姥姥似乎更不開心了。
「你說你辦的這是叫啥事，你回娘家空手也就算了，還來找我借糧食，咱倆到底誰該孝敬誰呀？」
「娘，我真的沒有辦法了。」說罷母親眼淚就下來了。
這時候我看著母親哭了，心裏也難受，跑上去抱著母親，自己也哭了起來。
姥姥看在眼裏也是心疼的，最終還是提了小半袋菜籽出來，臨走時還拿出兩根煮紅薯，讓我路上餓了吃， 說是看在外孫的份上，也不能不管。
回家的路上，母親一句話也沒說，看著我又回頭看看姥姥家，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我知道從那天開始，母親就不願意去姥姥家借東西了，母親相信姥姥也不會再借了，去了也是丟人。
可是眼看著馬上就要過年，就那點余糧是不可能撐到過年的，再怎麽節省也不夠。
那天我剛從外面撿完柴火回來，拿出作業本正準備寫作業，母親把我叫到一邊。
看得出，母親也很猶豫 ，最後似乎下定了決心。
「兒子，有件事需要你跑一趟，家裏已經沒有吃的了，你跟妹妹上你大舅家去一趟，借點面回來，要不這個年都沒法過了。」
那天已經是臘月二十三，離過年還有一周，也是小年。
我知道家裏的處境，但還是提醒道：「媽，不是我不想去，可上次上姥姥家借菜籽的事我還記得，我怕大舅也不願意，到時候白跑一趟。」
母親似乎也掙紮了一下。
「 行不行都得試試 ，你大舅從小對我就親，小時候就老向著我，以前你姥姥動手打我，都是你大舅護著，他應該會給點。」
「再說了，你大舅有手藝，會燒窯，那邊磚窯上經常會給你大舅送東西，他家比咱好過多了，拿出點糧食應該不難。」
「要不然我就去了，可是我怕去了再碰見你姥姥，也怕萬一借不來，就診時太丟人了，你大舅就算不借，還不至於給你倆小孩甩臉色，行不行都沒事，去了就趕緊回來。」
我看妹妹不太情願，但家裏確實太困難，我還是帶著妹妹出發了。
那天剛下完雪，地上很滑，擔心我跟妹妹提著東西不好走，於是去同村熟人家裏借了一輛自由車，我推著車子，妹妹跟著我。
那年我才11歲，妹妹比我還小兩歲， 路上特別難走，風吹著臉蛋兒生疼， 我還摔了好幾次，不過走久了反倒不冷，身上開始冒汗，可一停下來，又冷的直跺腳。
一路上妹妹都在問我：「哥哥，大舅真的會借給咱嗎？要是不借咋辦呀，咱媽還等著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
但畢竟我是哥哥，想的會多一些，我說：「要是不願意借，咱倆就少要一點，說回家包頓餃子，我想大舅應該會給吧。」
「要實在沒辦法，過年也不吃餃子了，讓咱媽熬點紅薯稀飯，多放點紅薯，咱也能吃飽。」
妹妹似乎也很滿足，嗯了一聲。
終於在摔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後，我們到了大舅所在村子，大舅和姥姥家離得不遠，我們從進村的方向去大舅家是要經過姥姥家的。
那天姥爺剛從外面回來，正要進門，看到我跟妹妹，他很詫異，問我們怎麽這時候來了？還招呼我們進屋。
還好姥姥沒看到，我是有點害怕讓姥姥看見的，我沒敢說實話，跟姥爺說今天是來找表哥玩的，妹妹乖巧的沒有吭聲。
我是怕姥姥知道了不高興，更怕姥姥上大舅家阻攔。
說完我帶著妹妹就跑去了大舅家裏，那天大舅一家人都在。
剛進門就看到大舅和表哥在院子裏烤火，那是一個大樹墩子，點燃了能燒好久，還能聞見一股剛蒸好的饅頭味道，太香了。
我跟妹妹剛進來，大舅就看見了，他似乎也很驚訝。
「哎？大外甥怎麽來了，這麽冷的天，你倆竟然跑來了， 趕緊過來烤烤火 。」
然後大舅趕緊讓妗子給我們拿了兩個剛出鍋的饅頭，說趁熱吃，跑這麽遠肯定也餓了。
我跟妹妹也沒拒絕， 因為實在餓了，拿著饅頭就啃，真的太香了 ，直到現在我再也沒吃過這麽香的饅頭。
馬上年關了，在這時候出現肯定是有事的，大舅心理明白。
「外甥今天來事有事吧？是不是家裏出事了，你爸媽沒事吧？你們這個時候來肯定有事找我說。」
我也就如實說了：「大舅，俺媽讓我過來是借面裏，俺家面吃完了，馬上過年了，家裏連包頓餃子的面都沒有，想著來大舅這借點回去。」
「怪不得，是啊，該過年了，過年誰家都得吃頓餃子，沒面咋行，你們也不早點說，這幾天都沒啥吃的了吧？」
我點了下頭。
這時候大妗子剛收拾完竈房出來，聽見了我的目的。
大妗子說：「咱兩家這段時間都怎麽來往， 誰家還沒有困難的時候，該說就得說，都是親戚，再咋樣也得幫一下呀 ，這親兄妹還有啥不好說的。」
說完我舅媽看著我跟妹妹穿的淡薄，也沒個帽子，心疼的說道：「你倆這麽遠也不穿的厚點，看看這臉都凍成啥樣了。」
說罷就進屋拿了兩天圍巾出來，讓我和妹妹回去的時候戴上，可比再凍壞了。
戴上圍巾後，確實暖和了很多，關鍵是可以把脖子和臉抱包起來。
大舅知道回去路也不好走，怕耽誤我們回去，趕緊跑到東屋小院兒給我們拿面去了。
大妗子趁這會功夫也燉了一鍋熬菜，配上剛蒸好的饅頭，這頓飯吃的特別滿足。
大舅出來的時候， 手上提了兩個布袋，還有一個塑膠袋。
「外甥來了，不能空手回去，過年餃子肯定要吃上，這是10多斤面，包餃子肯定夠了，另外我再給你們拿15斤米，這是前段時間磚窯那邊送過來的，家裏還有也吃不完，你倆帶回去吧，以後有啥事直接來找大舅。」
最後那個塑膠袋是啥大舅也沒說，只是讓回家的時候交給母親。
可能是知道上次母親去姥姥家借菜籽的事，大舅特意交代說走村子的另一頭回去吧，別走姥姥家門口了，妹妹不知道原因，但我是知道的。
臨走前大舅幫忙把東西都捆紮到自行上，紮的很結實，路上我推著車子，妹妹在後面扶著，一路上我倆都很開心。
這一趟收貨很大，看著這麽多糧食，還戴著大妗子給的圍巾，我跟妹妹回家一點都不覺得冷，回家的速度也變快了。
我們都想趕快回家讓父親母親看到，也想讓弟弟們知道有吃的了 。
剛進村就看到了母親，她一直在路口等我們，看著我倆推著兩個袋子回來，母親也笑了，她知道糧食帶回來了。
當母親得知圍巾是大妗子給的，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是告訴我們，以後長大了，一定要對大舅和大妗子好點。
回到家裏，母親先把面粉倒進了缸裏，說省著點吃，熬到明年開春就好了。
然後把米倒進桶裏封了起來，我們那裏不產米，米是很稀缺的，母親想把米存起來，偶爾吃一頓解解饞。
最後剩下的那個塑膠袋，母親小心翼翼的開啟，裏面還有一層報紙包裹著，開啟後母親驚呆了， 沒想到竟然是一條晾幹的鹹肉 ，要知道那時候肉是高檔的食物，也只有過年才可能吃上幾口。
看著這麽一條鹹肉，我和弟弟妹妹們都下意識的舔了一下嘴唇，確實饞了。
除了鹹肉，袋子裏還有幾包蔬菜的種子，這些都是大舅給放進去的，希望我們可以過個好年，也希望來年開春的時候讓我們種上自己的青菜。
母親一下子就哭出聲了，眼淚止不住的流，我和弟弟妹妹不知道該怎麽辦，父親這時候走過來，抱住了母親，我看到父親的眼睛也有些濕潤。
過了一會兒，母親慢慢止住了哭泣，但還是聲音有些顫抖，她告訴我們：「你們要記住，這是大舅對咱們家的恩親， 他沒有看不起咱們，在最困難的時候幫了一把， 以後你們長大了，一定要報酬，知道嗎？」
我們那時候還小，但都很鄭重了點了下頭。
春節到了，那年我們全家都過了個好年，包上了餃子，還吃上了肉。
來年開春，母親把院子裏圍了一塊菜地，把大舅給的種子種了下去，沒想到長勢良好，我們吃著自家種出來的蔬菜特別香甜。
後來，父親和母親慢慢開始擴大種菜的面積，地裏也開始種成了蔬菜，蔬菜長成後能拿到集市上去賣，日子也逐漸好了起來。
我和妹妹先後中專畢業，我選擇的師範，畢業後去鎮上教書，成了小學老師，而妹妹選擇的是護理專業，畢業後在縣醫院做護士。
每次回到家裏，我跟妹妹都會跑去大舅家裏做做，給大舅和大妗子帶點吃的和用的，有時候母親也會跟我一起去。
後來年紀慢慢大了， 聊到一些以前的過往，大舅總是說不值一提 ，可當年借面的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大舅從小就疼母親，也曾因為母親當年找姥姥借菜籽的事跟姥姥吵過嘴，可大舅也希望一家人不要有啥隔閡，他後來勸母親原諒姥姥，那時候東西都稀罕，沒辦法，不像現在啥都有，也是那個年代特殊罷了。
都是一家人，母親從小在姥姥家長大，不可能對姥姥有啥怨念，親人總歸是親人。
姥姥走之前，母親把她接到家裏住了幾個月，每天伺候著，後來姥姥覺得時間不多了，還是想回到老家，於是母親把姥姥送回了老宅子，由幾個舅舅輪流照看。
姥姥去世那天，母親特別傷心，一輩子的養育之恩，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雖然姥姥不在了，但是母親跟大舅的關系依然很親，總是念著大舅當年對我們家的恩親，我們倆家來往很多。
上了年紀的大舅也在日漸衰老，我們都覺得報答的太少，每每提及，大舅總是擺擺手，說道：「多大點事，你們還揪著不放了，以前日子苦，誰能沒有點難處，熬過來就行了，這些年你們也照顧我，親戚之間，不就是互相拉一把嗎？」
每年我和妹妹都會相約去大舅家裏，幫大舅置辦年貨，一起開心的吃頓餃子，那時候大家臉上都帶著幸福的笑容。
臨走的時候大舅也總是給我們帶上一條鹹肉， 還是當年的味道。
如今大舅身體不好，只能躺在床上，我知道相處的日子越來越少了，不管以後如何，這份恩情，我都會銘記在心，永遠不可能忘記。
是這份恩情，讓我堅信，世間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