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鳳英,出生在1979年,是一個小山村的女孩。
我的家鄉叫石龍村,位於湖南省湘西自治州永順縣。全村共有27戶人家,我家住在村尾,要走完整條村子才能到達。
石龍村居住的都是苗族人,說的是西南方言。我們村背靠著佛子山,前面有一條叫作「烏龍溪」的小河蜿蜒流過。每年春雨來臨的時候,烏龍溪就會泛濫成災,整個村子都變成澤國。我和村裏的孩子們就赤著腳丫,撩起褲腿在河裏嬉戲,捉魚蝦。
我家的老宅是我祖輩傳下來的茅草房,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屋頂鑲嵌著許多樹葉,每逢風雨天,樹葉就嘩啦啦地響。屋裏的墻上貼著許多紅色的春聯,寫著「歲歲平安」、「闔家幸福」之類的吉祥話。正廳掛著許多祖先的黑白照片,他們神態莊重,註視著這個家。
家裏靠著農業維持生計,種植水稻、玉米等糧食作物。每年春天,村裏的男丁都要去田裏插秧。我和媽媽會帶上飯菜,到田裏給爸爸送午飯。那時我只有7、8歲,看著一望無際的青青稻田,和層層疊疊的山巒,心裏就充滿了無限的向往。
媽媽叫傅天香,是村裏有名的漂亮女人。她長得白皙秀美,性格開朗大方。村裏的小夥子們,都對媽媽芳心暗許。最後還是我爸爸用歌聲打動了媽媽的心。爸爸叫李天保,是一個窮苦但多情的青年。為了娶到媽媽,爸爸連續一個月,每天晚上站在我們家門口唱山歌,終於打動了媽媽,成為了夫妻。
我在家排行老大,下面還有妹妹和弟弟。媽媽對我們三個兄妹都非常疼愛,每天都忙著照顧我們吃穿。幸好有爺爺奶奶住在一起,能分擔些家務和照看我們的任務。
奶奶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她最喜歡逗我們笑。每當奶奶取水回來,我們三兄妹就跟著她尖叫「奶奶倒秋千!奶奶倒秋千!」,奶奶就會把兩頭的挑擔搖晃,裝作要甩我們下去,逗得我們花枝亂顫,開心不已。
我從小對讀書就有興趣,經常趴在炕頭上,看奶奶買來的故事書。村裏來了個叫作「楊先生」的大學生,成了我們村的知青老師。他發現了我的學習天賦,經常鼓勵我讀書向上。
就這樣,我平平淡淡地度過了童年,迎來了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點——升學。
終於,我升上了縣裏的高中。對我們山村的孩子來說,能進縣城念書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縣城離我們村有40多公裏,每天我必須坐車兩小時才能到學校。所幸縣裏的老師宿舍對貧困學生提供免費住宿,我敲開了語文老師楊濤老師家的門,開始了在縣城的生活。
楊老師對我特別照顧,把我當成自己的女兒。每個周末放學後,他都會負責把我送回石龍村。沿著盤山公路兜兜轉轉,經常要五六個小時,但老師從未嫌棄過。
上高中對我來說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我第一次看到那麽多高樓大廈,第一次坐上油墨味十足的車,第一次看到那麽多打扮時髦的同學。課本上的知識也豐富了許多,化學、物理這些在村裏沒聽說過的學科第一次進入我的世界。
在這個陌生的新環境,我努力學習,適應城裏生活的同時,也格外想念家鄉的點點滴滴。收到家裏寄來的臘肉、自制的酸筍、新曬的核桃時,我會高興整整一天。
我的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三年高中在不知不覺中就要結束了,學習已經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老師們都說我考大學毫無問題,這對一個山村女孩來說簡直是不敢想象的夢想。
就在這時,一場變故突然降臨。山洪爆發,烏龍溪決堤,整個石龍村被洪水淹沒。許多房屋被沖垮,作物也毀於一旦。這個噩耗讓我難以承受,一心想著趕緊回家看看。
楊老師知道情況緊急,第二天一早就騎著摩托車出現在學校,背上還扛著一袋大米和生活用品。老師說:「鳳英,咱們快點兒回石龍村吧,你家裏需要幫助!」
一路上,我默默地流淚,擔心家人的安危。老師一路安慰我,說只要人沒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回到鄉下,果然一片慘狀。好在我們家的茅草房屋頂高,屋子只是進了些水,家人都很安全。楊老師把帶來的大米和生活用品交給我父母,又幫著檢查了房子結構,確認沒有問題後才放心離去。
我在家裏幫著收拾了十來天,經歷了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我更加堅定了要好好讀書的信念。我要學著幫助家鄉,改變這種貧窮和落後的狀態。
在老師、家人和自己的鼓勵下,我終於順利透過了高考,考上了省會的一所師範大學中文系。
這對我們全家來說,無疑是最值得慶賀的事。我依依惜別著家人、村子,開始了我的大學生涯。
大學四年很快就要結束了,這幾年我學習非常努力,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裏,我慢慢適應了自力更生的生活。
所幸宿舍裏認識了許多誌同道合的好朋友,我們互相鼓勵,一起朝著當老師的理想前進。
在這期間,我只有暑假和寒假才能回家。每次回去,都會帶上一大包城裏的特產, 父親和母親的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父親每次接我回家,都會騎上他的老三輪,從縣城一直騎到石龍村。路上他總是叨念著家鄉和村裏的點點滴滴,說老王家的兒子娶了媳婦,李家老二考上了技校......我靜靜地聽著,心裏對故鄉滿滿的思念。
大學畢業在即,我開始準備教師招聘考試。老師和同學們都說以我的能力,可以考到一個比較好的城市。
然而我頭腦卻亂糟糟的,一個聲音提醒我:「你該回家了。」
是的,我離開家已經整整六年未曾回去了。這幾年全家人的來信我都有回復,但我總覺得欠缺些什麽,對不起父母的養育之恩。我下定決心要回鄉下,把教書的理想貢獻給家鄉。
考試那天我狀況極好,所有題目都做得落落大方。收到 offer 的時候,我毅然選擇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縣中學。
決定回鄉的那一刻,我激動得整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我就背上行李,踏上了歸途。
乘車抵達縣城已經是傍晚分時。我提著大包小包,急不可耐地走在鄉間小路上。夕陽拉著長長的影子,就快要消失在田野盡頭。
我加快腳步,想給父母一個巨大的驚喜。就在看到村口轉角的一刻,我突然渾身顫抖,四肢抽搐,眼前一黑,倒在了路上......
我猛然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父母坐在床前,臉上滿是淚痕。我想起來了,我得了癲癇,這些年都是靠藥物控制,沒想到昨天發作得這麽嚴重。
父親握著我的手說:「鳳英,你終於回來了!你知道嗎,這六年我們每天倚門而望,盼著你回家......」
我這才知道,因為鄉下比較偏僻,我的來信他們收到得少,這六年他們一直以為我在外面遇到不測,已經想盡了各種辦法去打聽我的下落。
人生的轉折總是突如其來。我心疼父母,決定放棄縣城的工作,留在家鄉,好好侍奉父母晚年。
父母雖然開心我回家,但也覺得我不應該錯過在大城市發展的機會。無數次,我都聽到他們這樣說:
「鳳英,你考上大學不容易,在城裏工作是應該的,不用為我們犧牲前程。」
「我們的骨頭已經定在這條土地上了,你要看開點,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我聽著,心裏卻很清楚自己想做什麽。我不想再讓父母擔心,也要報答他們這麽多年的養育之恩。
於是我找到村委會,請求讓我到村裏當老師。村長欣然同意了,他說有我這樣的大學生回來傳道授業,是孩子們的福分。
就這樣,我開始了在村裏的教師生涯。起初,我只負責語文課的教學,其他課程依然由原來的老師繼續負責。
第一次站在講台上,看到熟悉的小臉蛋,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這些孩子就是我的同學、鄰居的小孩,我們將一起成長。
孩子們起初有些怕生,過了兩天很快就開啟心扉,稱我為「鳳英老師」。我鼓勵孩子們勤奮學習,要認真聽老師的話。
課余時間我會跟孩子們一起玩遊戲,或是幫他們解決學習上的難題。有一次小紅在解數學題時怎麽也不明白,我便耐心地坐在她身邊,一步步引導她理解,終於把這道題解開了。小紅開心極了,搖著我的手叫道:「鳳英老師,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師!」
我也會把在大學學到的一些知識傳授給孩子們,雖然他們還小,但也能聽懂一些簡單的常識科普。我告訴他們,世界上有美麗的海洋、高聳的雪山,還有先進的飛機、火車可以帶我們去任何地方。孩子們聽得入迷,課下都爭著和我討論。
我也會組織一些活動,讓孩子們開開眼界。一年級的語文課本上有漁郎和金魚的課文,我就帶孩子們在烏龍溪邊上野炊,給他們講那個故事。看著孩子們興奮不已的樣子,我很欣慰自己回來教書的決定。
周末我會回家看看,把在學校的所見所聞講給父母聽。看著他們驕傲的神情,我知道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我也要努力學習,用城裏人的眼光改善家鄉的落後狀況。
時光飛逝,我在家鄉學校教書已經過去十年。這十年,我把全部的心血都奉獻給了教育事業。
我逐步擔任起了更多的教學任務,從語文課擴充套件到道德課、歷史課、地理課,甚至數學和英語。我還會利用周末時間給孩子們開設興趣班,傳授一些繪畫、手工藝等課程。
我積極為學校爭取資源,聯絡城區的中學進行教學交流;定期組織學生到城裏參觀博物館、圖書館、動物園,開拓眼界。孩子們見多識廣後,學習興趣明顯提高了,很多孩子開始萌發出想要到城裏升學的想法。
在這段時間裏,家鄉生活也越來越好。在我的倡導下,村裏修建了簡易的衛生間,婦女們不再大搖大擺地在野地方便;我還發動鄉親們修築了通往縣城的馬路,減少了返鄉的艱辛。
我經常利用假期進城采購一些化肥、農藥、水泥等物資,教鄉親們科學種植,改善生產力。大家把我誇為「鄉村活動家」,我只是輕輕一笑,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父母看到家鄉一天天變化,非常欣慰。每每鄰居來誇獎我的時候,父親都會神采奕奕地說:「是我家鳳英回來了,才有今天的變化。」
我的學生們也逐漸長大成人,有的考上了大學,有的出去打工,有的娶妻生子。過年的時候,許多前學生都會來看我,把最新鮮的果蔬送給父母。
「鳳英老師,沒有您當年的教導,就沒有我們今天。感謝您為家鄉做的一切!」如今已經當爸爸的小張含淚對我說。
我感到無比欣慰。十年似水流逝,我從一個大學畢業生成長為一名鄉村教師,我選擇報酬而非離鄉,是我人生最正確的決定。
看著家鄉一天天褪去落後的老面貌,我很驕傲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我知道,未來的日子還長,我會為這片土地做更多事。
時光荏苒,轉眼我在家鄉學校已經教書20年了。
這20年,我見證了家鄉的巨大變化。原來的土路變成了平坦的柏油路,村民們住進了簡陋但舒適的水泥房屋,稻田裏的收成也豐厚了許多。
我的學生們長大成人,有的出外求學進了大城市,有的回來創業為家鄉貢獻力量。每個學生都是我的驕傲。
可我也看到,許多孩子的父母還是舍不得讓他們去外面讀大學,擔心孩子離家會改變想法,不再回來照顧年老的他們。我為此著急,生怕一代新人變成我這樣,大學畢業後回鄉下,錯失在大城市追求自己夢想的機會。
於是我開始勸說村裏的家長,不要限制孩子的發展。我建議可以先讓孩子去外地念書,長大後再回來報效家鄉。我保證會幫助孩子記住故鄉,不要忘本。
經過我的努力,越來越多的孩子得到家長的支持,離開了小山村,到外地求學進修。我為他們感到驕傲,也相信外面的世界會成就他們。
父母也變老了,我放下了一些學校的工作,專心在家照顧他們生活起居。
兒時父母呵護我,今天該我報酬他們的時候了。我時刻提醒自己要孝順,讓父母晚年幸福。
我會早起為父母準備可口的早餐,扶他們在院中曬太陽、遛彎。如果父親咳嗽或拉肚子,我更是心疼不已。
孩子們過年回家,也會帶著城裏的衣物、藥品和營養品給父母。我感謝他們不忘記家鄉,不忘報恩。
我也會帶父母去縣城檢查身體,確保他們的健康。我無時無刻不在擔心父母的身體,生怕他們生病。
在家鄉生活了幾十年,我的頭發已經斑白,臉上布滿了滄桑的皺紋。
父親去世了,母親也已經八旬高齡。我放下學校的工作,整日陪伴在母親身邊。
雖然我再也回不到青蔥歲月,但我心裏很踏實。我沒有辜負自己的理想,也沒有辜負父母的養育之恩。
這一年,又一屆學生高中畢業。許多孩子都要到其他城市繼續深造,我再次感嘆時間飛逝。
這些孩子告別家鄉到外地求學時,母親牽著我的手,眼裏含著淚花。
「鳳英,你不再年輕,也該到外面見識一下了。」母親說。
我笑著回答:「媽,我已經去過外面,我心裏最安寧的地方就是這裏。」
母親搖搖頭,從箱底翻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了我。
「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東西,現在給你看看吧。」
我小心翼翼地開啟盒子,裏面是一封信,還有父親的遺像。
信上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我還是認了出來——那是父親的筆跡。
信裏寫著:
鳳英,你畢業那年,我們都以為你出門在外遇到不測,以後不會再回來了。我們等啊等啊,直到六年後你回來,我們的心才放下。
這些年你回來陪伴我們,讓我們的晚年飽嘗天倫之樂。可你不該被困在這山村,你的才華和知識還可以幫助更多的人。
所以我的女兒,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已經不在人世。我想告訴你,一定要到外面走走,看看更大的世界。那樣你才不會留有遺憾。
去吧,用你的智慧和善良去幫助更多人。我們永遠支持你。
父親的話就像一記重錘,擊在我的心上。原來在我回家的那一刻,父母就開始擔心我失去外面的機會。
我淚如雨下,對這些年父母的付出充滿愧疚。我決定接受父母的囑托,到外地工作一段時間。
不過我會記得回家看望母親,經常寫信與她訴說在外地的經歷。我會在外面積累一些經驗,到母親需要我的時候再回來相伴。
親愛的母親,您的囑咐我會牢記。我會到外地見識,也會再回家陪您。請保重身體,你的女兒一定會回來的。
離開家鄉已經一年了,我來到了遙遠的東北城市。這裏雪花飄飄,氣候寒冷,但人們熱情洋溢。
我找到了一所學校,開始擔任語文老師。和家鄉的孩子們相比,這裏的小朋友更活潑淘氣,課堂上我需要應對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問題。
「鳳英老師,你為什麽說話的腔調和我們不一樣呢?」
「鳳英老師,你沒有穿羽絨服不冷嗎?」
我仔細地回答每個孩子的問題,和他們漸漸熟絡起來。我給孩子們講家鄉的山山水水,講稻花香裏的童年趣事。孩子們聽得非常入迷。
放學後,我會去菜市場買當地特色的食材,比如大米、海參、榆錢等。這些都是家鄉稀缺的東西,我會買一些寄回去給母親。
我還會去購置一些母親需要的藥品、衣物等生活用品。盼望著春節我可以回家,母女團聚時把這些東西送給她。
我會按時給母親寫信,講我在這座陌生城市的所見所聞。我許諾過春節一定回家,請母親保重身體。
轉眼春節到了,我提前請好假,踏上了歸途的火車。因為雪天,火車執行有些延誤。我焦急地看著窗外茫茫風雪,內心只盼快點回到母親身邊。
火車終於抵達了縣城車站,我提著大包小包,急匆匆趕回家。
一進門,我驚訝地發現家裏熱鬧非凡。原來兒時的學生們已經長大成人,結婚生子,許多都回來陪母親過年。
看到我回來,大家歡呼雀躍。孩子們爭著跟我訴說自己的經歷,鄰居們也過來打招呼。
母親拉著我的手,臉上洋溢著幸福。她說:「鳳英,看看你當年教的學生長大了,個個都回來看望我,我這個老人真是太幸福了。」
我欣慰地看著這一切,內心充滿感激。我想,這就是我奮鬥的意義,我並沒有辜負父母的期望。
我會繼續在外地工作,把見聞帶回鄉親們。我也會常回家看望母親,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