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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塵埃——梅子黃時雨

2024-04-09文化

原創南風無影

唐朝詩人如過江之鯽,張若虛卻用一首【春江花月夜】,孤篇蓋盛唐。宋代詞人也是群星璀璨,賀鑄卻用一句「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驚艷了詞壇。黃庭堅說「解作江南斷腸句,只今唯有賀方回」。

耳得之而成聲,目遇之而成色。煙草、柳絮、梅雨,三種江南意象,輕盈縹緲,物字平常,連在一起,卻能這麽美,讓睹物思人有了層次,變得悠長如歌!

是何等的愁苦經歷,才能寫出如此斷腸句?賀鑄會告訴你,天賦才華什麽的都不重要,只有你夠慘夠苦,你就能寫出傳世佳作,因為那不過是你自然流露之感。當年王勃是在什麽心境寫下的 【滕王閣序】,今我賀鑄亦如是。

作個歸期天已許

公元1092年,揚州,55歲的蘇軾,送別下屬蘇堅回吳中(蘇州)故居,作詩惜別:【青玉案·和賀方回韻送伯固歸吳中故居】

三年枕上吳中路,

遣黃犬、隨君去,

若到松江呼小渡,

莫驚鷗鷺,四橋盡是,老子經行處。

輞川圖上看春暮,

常記高人右丞句,

作個歸期天已許,

春衫猶是,小蠻針線,曾濕西湖雨。

蘇軾天命之年之作,詞風老練,風清雅淡,卻暗帶倦鳥之意。

春已暮,普都依,黃犬搖著尾巴。三年來我做夢都想回蘇州,再去看看蘇州四橋。若是到了松江畔,呼喚渡口的船夫時,莫要太大聲,不要驚起遠處的鷗鷺,在美好與逝去之間,我要多留住一些美…

輞川圖上看春暮, 【輞川圖】是王維的一幅畫作,王維一直過著半官半隱的生活,蘇軾二十多歲時就很羨慕那種生活狀態。

作個歸期天已許, 我要跟老天爺打個商量,約定一個歸隱的日期,我想它早已應許。為何?最後三句就是答案!

春衫猶是,小蠻針線,曾濕西湖雨。 原來蘇軾想隱居的地方,就是杭州的西湖。蘇軾去年在杭州寫過:

未成小隱聊中隱,可得長閑勝暫閑。

我本無家更安往,故鄉無此好湖山。

他指著身上的「春衫」說:你看,這件衣服還是「小蠻」給我縫的,上面還沾過西湖的雨。「小蠻」原是指白居易的小妾,這裏蘇軾借指朝雲。我已經去過一次西湖了,老天肯定早同意我將來在那裏歸隱了。不然它為什麽讓我去那裏,又為什麽讓我的春衫,沾上了西湖的雨呢?

蘇軾寫的青玉案,詞中的「佳人」是他求而不得的隱居生涯。而標題「和賀方回」,方回是賀鑄的字。

賀鑄寫的青玉案,詞中的「佳人」,是一位他求而不得的女子。

北宋第一醜男

賀鑄比蘇軾小十六歲,1081年,在李清臣、蘇軾等人的推薦下,賀鑄改任文職,但他又自請任閑職祠吏官。終其一生,始終沈淪下僚。賀鑄為人耿直,不愛同流合汙,官運也一直很差。

賀鑄是太祖趙匡胤的賀皇後一脈,時隔百年,家道中落,賀鑄出生時,奇醜無比,備受同齡人的嘲笑,雖然發奮讀書,勤學武藝,但到了娶親的年紀,還是沒有自信,心生忐忑。

妻子趙氏是太宗弟弟趙廷美的後裔,祖上都是被太宗皇帝逼迫致死,也算是門當戶對,同病相憐。

她會嫌我長得醜嗎?小賀同學每天在心裏問自己一百遍。

三書六聘,鳳冠霞帔,當挑開紅蓋頭,看著眼前女子投來溫柔的目光,小賀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來。

寒來暑往,成親後的日子過得飛快,快到夏天,妻子給他準備冬衣,在那打了無數修補程式的唯一的皮裘衣上縫縫補補。小賀問妻子為何如此性急,趙氏說相傳古時候有個人臨到女兒快出嫁了,才急忙去請大夫醫治女兒脖子上的腫瘤。冬天要穿的時候再補,不是和這古人一樣癡傻嗎?兩人哈哈大笑。

大詩人定律

成親真好,有人問你粥可溫,有人為你立黃昏。有人溫柔相待、傾心以付,是多麽美妙的事情。但按照大詩人定律,不出意外就要有意外了,妻子不幸早逝,這讓賀鑄備受打擊,幾乎一蹶不振。

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三月上巳節,賀鑄如往常一般從橫塘乘船回城中的住所,進城時已是黃昏,恰逢出城參加袚禊活動歸家的人群,不寬的河道上一時船只擁擠,吳儂軟語此起彼伏,甚是熱鬧。

就在這熱鬧中,一陣嬌笑聲從旁邊的船只上響起,賀鑄好奇的回頭,一眼就看到一位嬌態可掬的女子,在同身邊的同伴說笑著,她尚有稚氣的眉眼,嬌俏的容顏,像一道陽光照進了他陰霾的心間。兩只船在船夫的運籌帷幄下,魚兒一般錯開,那女子的身影卻深深的刻在賀鑄的心間。

原以為只是萍水相逢,不想在梅子新黃,細雨紛飛的人間四月天,兩人再一次相逢。賀鑄在女子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詫異。

難道這是老天對我喪妻的補償?老賀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或許女子只是對賀鑄奇特的外貌印象深刻,可看在賀鑄眼中,已然成了一見傾心,再見生情的緣分。她整理發髻的姿態、遠山般的眉黛,和那天黃昏的細雨一般,縈繞心頭,讓人難以忘懷。

我要娶她!生活如此艱難,我還是要為自己再活一次!老賀內心深處深藏的豪俠之氣,對生活的熱情重新被點燃。

他興致勃勃的做了所有準備,甚至想好了要以什麽樣的禮儀迎娶佳人進門,可在他構想好了未來,找了人去打聽她姓甚名誰,家住何地時,得到的卻是芳魂已逝的訃告。

與其說是愛情的花朵尚未來得及開放就雕零,不如說是賀鑄重新燃起的生活的希望,在瞬間熄滅。早知如此,不如從未相逢。

悲歌當哭,傾淚一鬥,也換不回佳人的笑顏。那場美好的相遇,就如同雨後的彩虹般,瞬間消失。

賀鑄提筆作【青玉案】,以寄無處安放的情思。

淩波不過橫塘路,

但目送、芳塵去。

錦瑟華年誰與度?

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飛雲冉冉蘅臯暮,

彩筆新題斷腸句。

試問閑情都幾許?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後記:

賀鑄確實夠倒黴的。如果說愛妻的離世,賀鑄已是「梧桐半死」,那此時的賀鑄,則是徹底斷絕了對生活的希望和熱情,意識到「春將去」,人生的春天也不復存在了。

或許是自作多情了,只是永遠無法印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