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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品紅樓/大觀園段子手林黛玉

2024-04-14文化

林黛玉其人

清代的文學家張潮曾在 【幽夢影】 裏描述他心目中的美人形象:「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力神,以柳力戀,以玉力骨,以冰雪力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曹雪芹筆下的林黛玉可謂是此語的完美解讀—— 西子貌,詠絮才,一顰一笑皆不俗,自有一段風流態度。

寶玉初見黛玉時,眼中的黛玉是:「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閑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

這一描寫可以說是奠下了大多數讀者心中對林妹妹的基本印象。特別是受到影視作品的影響,在許多人眼中,黛玉首先是體弱多病,病如西子勝三分;再者是心思敏感纖細,整日傷春悲秋;還有就是多疑,愛耍小性子發脾氣。 黛玉幾乎成為多愁善感、敏感多疑、愛哭任性的代名詞。

今天悠悠醬就帶大家重新認識一下區別於大眾認知,也更加真實的黛玉吧~

四世列侯、探花之女, 官N代富N代,這是黛玉的出身標簽。 這樣的出身,是集富與貴於一身,「雖系鐘鼎之家,卻亦是書香之族」。這樣一個金尊玉貴滿腹詩書的貴族少女,亦有自己的鋒芒和個性,因此也常被讀者誤解為目下無塵,愛使小性子。

但細品【紅樓夢】,你便會發現,黛玉可不是個只知使小性子,整日價哭哭啼啼,有公主病的女孩子。才十幾歲的她,就算使小性子,也只是針對寶玉,那其實也無可厚非,那是青春少女率真的一面。

這個女孩子不但才華橫溢、博學機智,還口齒伶俐,活潑率真,詼諧幽默。 在大觀園裏,黛玉稱得上是有名的段子手。在飽讀詩書的加持下,黛玉的段子常常是引經據典,旁征博引,即便是開玩笑說段子,也是有內涵、值得細品的。

【紅樓夢】裏的俏皮話,黛玉和湘雲可是承包了不少呢。她倆可以算上是「幽默雙姝」,和另一組選手鳳姐、賈母有得一拼。

我們先來看賈府最著名的一位段子手 「潑皮破落戶,南省喚作辣子」 的璉二奶奶王熙鳳。

這位鳳辣子的嘴皮子端的利索,就連專業人士——說書的女先生都說: 「 奶奶好剛口。奶奶要一說書,真連我們吃飯的地方也沒了。」 可見王熙鳳作為段子手的硬體是很優秀的。

再看她的粉絲反饋:「都知道她素日善說笑話,最是她肚內有無限的新鮮趣談。今兒如此說,不但在席的諸人喜歡,連地下伏侍的老小人等無不歡喜。那小丫頭子們都忙出去,找姐喚妹的告訴她們:‘快來聽,二奶奶又說笑話兒了。’眾丫頭子們便擠了一屋子。」

看來王熙鳳的段子的確非常受歡迎。於是她在賈府的元宵夜宴上講了一個笑話:「鳳姐笑道:‘再說一個過正月半的。幾個人擡著個房子大的炮仗往城外放去,引了上萬人跟著瞧去。有一個性急的人等不得,便偷著拿香點著了。只聽噗嗤一聲,眾人哄然一笑都散了。這擡炮仗的人抱怨賣炮仗的扡的不結實,沒等放就散了。’湘雲道:‘難道他本人沒聽見響?’鳳姐道:‘這人原是個聾子。’眾人聽說,一回想,不覺一齊失聲都大笑起來。」

這個放炮仗的段子好笑在哪裏呢?就在於應景兒,四更天都過了,所以管家的璉二奶奶告訴大家也該「聾子放炮仗——散了」。

作為段子手的王熙鳳強項是嘴皮子利落反應快,但正如場外評論員薛寶釵評價的:「世上的話,到了鳳丫頭嘴裏也就盡了。幸而鳳丫頭不認得字,不大通, 不過一概是世俗取笑。

(圖)87版紅樓夢劇照,王熙鳳

再來看看老祖宗賈母,其實她也是個高明的段子手。 還回到賈府的元宵節夜宴。賈母先是給大家上了一堂文藝理論課,痛批說書創作中的「套路」——

「這些書都是一個套子,左不過是些佳人才子,最沒趣兒。把人家女兒說的那樣壞,還說是佳人,編的連影兒也沒有了。開口都是書香門第,父親不是尚書就是宰相 ,生一個小姐必是愛如珍寶。這小姐必是通文知禮,無所不曉,竟是個絕代佳人。只一見了一個清俊男人,不管是親是友,便想起終身大事來,父母也忘了,書禮也忘了,鬼不成鬼,賊不成賊,哪一點兒是佳人?」

嗯?這段話的味道是不是有些不對?說的不就是薛姨媽一家和王夫人攜手散布的「金玉良緣」的輿論嗎? 段子之所以是段子,最關鍵的是應景兒,也就是契合眼前的形勢,所以對段子手的臨場即興發揮能力要求較高。

再來看段子手賈母在王熙鳳之前講的笑話:

一家子養了十個兒子,娶了十房媳婦。唯有第十個媳婦聰明伶俐,心巧嘴乖,公婆最疼,成日家說那九個不孝順。這九個媳婦委屈,便商議說:「咱們心裏孝順,只是不像那小蹄子嘴巧,所以公公婆婆老了只說他好,這委屈向誰訴去?」大媳婦有主意,便說道:「咱們明兒到閻王廟去燒香,和閻王爺說去,問一問,叫我們托生人,為什麽單單的給那小蹄子一張乖嘴,我們都是笨的。」眾人聽了都喜歡,說這主意不錯。

第二日便都到閻王廟裏來燒了香,九個人都在供桌底下睡著了。九個魂專等閻王駕到,左等不來,右等也不到。正著急,只見孫行者駕著筋鬥雲來了,看見九個魂便要拿金箍棒打,唬得九個魂忙跪地央求。孫行者問原故,九個人忙細細地告訴他。

孫行者聽了,把腳一跺,嘆了一口氣道:「這原故幸虧遇到我,等著閻王來了,他也不得知道的。」九個人聽了,就求說:「大聖發個慈悲,我們就好了。」孫行者笑道:「這卻不難。那日你們妯娌十個托生時,可巧我到閻王那裏去的,因為撒了泡尿在地下,你那小嬸子便吃了。你們如今要伶俐嘴乖,有的是尿,再撒泡你們吃了就是了。」

賈母說完大家哄堂大笑,紛紛看向王熙鳳—— 原來伶牙俐齒精明會哄人的都是喝了猴子尿的緣故哦!

難怪排在賈母後面說段子的王熙鳳發揮失常呢,她是怕被大家笑話吃了猴兒尿啊!

所以,林黛玉的幽默感是有來處的——不就是來自外祖母賈母的遺傳嘛!

但林黛玉的幽默與王熙鳳、賈母劉姥姥等人的幽默極不相同。 她的幽默主要還是在於一個「雅」字,善於雅謔,所開的玩笑都十分巧妙且多有來處。

寶姐姐就一直很佩服林妹妹說段子的技能,嬉笑怒罵皆成玩笑,'真真顰丫頭這張嘴啊,讓人恨也不是,喜歡也不是!"博覽群書的學霸妙語連珠,玩起段子來也是不落俗套,有林黛玉的地方永遠妙趣橫生。

大觀園中不乏才思敏捷的人,但是既有「才」又有「趣」的人卻不多,林妹妹便是這樣「才趣」兼備的美女段子手。

林黛玉平日裏與園子的姐妹們相處,都是活潑開朗,愛開玩笑的,一片歡聲笑語裏,就像是明朗潔凈的天空,充滿著青春朝氣,盡顯少女的天真爛漫。

嬉笑怒罵皆玩笑,賈府高級段子手

林妹妹愛笑愛鬧,是個頑皮可愛的小女生。園子裏每次賞花作詩、聚餐玩鬧,她都樂在其中,開心得不得了,常常笑岔了氣,伏在桌子上噯喲噯喲。

不信你看看原文。

賈母給寶釵過生日,寶釵為了討賈母歡心,看戲的時候,凈點賈母愛看的熱鬧戲文。賈寶玉不解,覺得薛寶釵的審美有問題啊,虧得寶姐姐無書不通,就念了她點的【魯智深醉鬧五台山】熱鬧戲裏面一首詩,寶玉聽了,喜得拍膝畫圈,稱賞不已,又贊寶釵無書不知,這時候,林黛玉吃醋了。林黛玉道:「安靜看戲罷,還沒唱【山門】,你倒【妝瘋】了。」說得湘雲也笑了。於是大家看戲。 這是文學青年,吃醋吃得都那麽詼諧有文化!

湘雲來賈府做客,來找黛玉和寶玉玩,說道:「二哥哥,林姐姐,你們天天一處頑,我好容易來了,也不理我一理兒。」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愛說話,連個‘二’哥哥也叫不出來,只是‘愛’哥哥‘愛’哥哥的。回來趕圍棋兒,又該你鬧‘幺愛三四五’了。」 誰說林妹妹只會哭,打趣起人來一套是一套。

賈寶玉過生日,大家抽花名簽,湘雲抽到了「只恐夜深花睡去」。黛玉笑道:「‘夜深’兩個字,改‘石涼’兩個字。」眾人便知他趣白日間湘雲醉臥石頭吟詩的事,都笑了。

紅樓夢的四十二回便是 「瀟湘子雅謔補余香」 ,這個「雅謔」便是林黛玉段子手的有力佐證。

劉姥姥二進大觀園時,賈母帶劉姥姥和眾姐妹逛大觀園,劉姥姥誇贊大觀園「比畫還強十倍!」,於是賈母命惜春把大觀園畫下來。

眾姊妹幫惜春思量畫畫工具,薛寶釵最內行,等她筆墨紙硯說了一堆,再念「生姜二斤,醬半斤」時,黛玉馬上接話「鐵鍋一口,鐵鏟一個。」弄得眾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寶釵問:「這作什麽?」黛玉抿嘴笑道:「你要生姜和醬這些作料,我替你要鐵鍋來,好炒顏色吃的!」引得眾人情不自禁地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起來。

又要編排寶釵,笑對探春耳語:「你瞧瞧,畫個畫兒又要這些水缸箱子來了。想必他糊塗了,把他的嫁妝單子也寫上了。」

劉姥姥在大觀園以村老野夫的憨厚淳樸給眾人、尤其是賈母帶來許多歡樂,尤其她那「老牛,老牛,食量大如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擡頭」的話和鼓著腮幫不語的舉動更使眾人笑不可仰,而黛玉「母蝗蟲」的比喻更是把大家引得彎腰捧腹,撫掌大笑。

惜春說:老天太要畫上人物。黛玉說「人物還容易,你草蟲上不能。」眾人不解,李紈問道「這個上頭那裏有用的著草蟲?」黛玉笑道「別的草蟲不畫罷了,母蝗蟲不畫上豈不缺了典?」眾人聽了又大笑,黛玉自己笑得捂住胸口對惜春說:「你快畫吧,我連提拔都有了,就叫作【攜蝗大嚼圖】」。眾姐妹聽了黛玉的話一個個笑的彎腰捧腹,前仰後合。

這樣機敏風趣的談吐,真可謂是十足的開心果一枚!

寶釵評價說 黛玉的俏皮話淡而有味。

世上的話,到了鳳丫頭嘴裏也就盡了。幸而鳳丫頭不認得字,不大通,不過一概是市俗取笑,更有顰兒這促狹嘴,她用‘春秋’的法子,將市俗的粗話,撮其要,刪其繁,再加潤色比方出來,一句是一句。這‘母蝗蟲’三字,把昨兒那些形景都現出來了。虧她想的倒也快。

古人雲「善戲謔兮,不為虐兮」,黛玉的「母蝗蟲」之喻,謔而不虐,頗具雅趣。

接下來,林妹妹繼續施展段子手的才華,為向詩社請一年假畫大觀園的惜春「說情」——「論理一年也不多。這園子蓋才蓋了一年,如今要畫自然得二年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筆,又要鋪紙,又要著顏色,又要照這樣兒慢慢的畫,可不得二年工夫!」

話到此時,寶釵又補刀: 「又要照著這個慢慢的畫,這落後一句最妙。所以昨兒那些笑話雖然可笑,回想是沒味兒的。你們細想顰兒這幾句話雖是淡淡的,回想卻有滋味。

黛玉思維敏捷,空靈雋秀,她的段子,或移植、或比喻,或渲染、或聯想;她的段子,猶如一縷自由而飄逸的清風,沁人心脾,扣人心弦。

第三十七回,三小姐探春提議在大觀園 起詩社 , 眾姐妹 忙著起別號。探春說自己喜歡芭蕉,就自稱「蕉下客」吧。黛玉即可喜形於顏,眉飛色舞。只見她快步走到探春面前,喜不自勝地告訴眾姐妹:你們快牽了她燉肉脯子吃。眾人不解,忙問何意?黛玉連忙給眾姐妹解釋:莊子說「蕉葉覆鹿」,她自稱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嗎?

眾人聽了都笑起來。

黛玉可不止詼諧,她是將書裏的文字用活了,開得一手有詩意的玩笑。

當真,有文化的人,開玩笑說個俏皮話,都如此高級,如此清新脫俗!

第十九回,寶玉說她身上有奇香,黛玉抿嘴笑著問寶玉:「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沒有?」寶玉不解,問:「什麽暖香?」黛玉答到:「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來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沒有暖香去配嗎?」玩笑間就把賈寶玉調侃成了一只「呆鵝」。(註:因為薛寶釵常年服用「冷香丸」來壓制熱毒。)

所以,你說,你是不是錯怪了林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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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悠醬,喜歡讀書,喜歡旅行,喜歡貓貓狗狗,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火鍋重度愛好者。不高冷,卻很有態度。世界或許冰冷,內心依然溫暖。公眾號:陪你走過漫長歲月(ID:sunshine_phuket)。轉載請後台聯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