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下一名鮫人少年,傾盡財力,助他成為鮫皇。
可是,他卻將懷有身孕的我騙入海中,任由他的同類將我分食。
又掀起無邊戰火,毀我家國。
他說,都怪我強行相救,害他未能救白月光於慘死。
我受盡折磨,含恨而亡。
再一睜眼,我回到剛救下他的那一年。
鮫人少年因為不滿吃食大發雷霆。
我一把將菜肴糊在他的臉上:「那不然試試鮫人燉的魚湯夠不夠讓你滿意?」
「都是些什麽破爛東西,也敢拿來糊弄我!
「這是能吃的嗎?!」
琉璃殿裏的下人跪了一地,玄蒼正對著他們大發雷霆。
短短半年,他儼然已成了我這郡主府的第二位主子。
不,在他面前,我都不能算是什麽主子。
「看什麽看?」察覺我的目光,玄蒼嫌惡地呵斥我,
「就這麽貪圖我的容貌?你真讓人惡心!」
眼前還是少年的他,逐漸與上輩子那個冷酷暴戾的鮫皇重疊在一起。
不變的,是他看我的眼神。
一樣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忽然有些想笑,想起上輩子也曾有這一出。
那時候的我是怎麽做的呢?
我生怕他餓著,討好地捧著菜肴,想要親手去餵他。
而實際上,根本不是菜肴不可口,是他看我不順心。
被我救回來前,他連市場上爛透了的死魚臭蝦都能大快朵頤。
我這府上廚娘精心烹飪的佳肴,怎麽就不能吃了呢?
可惜上輩子的我不明白。
我好話說盡,向他許諾明日便帶他去京城裏最貴的酒樓。
可他沒等我把話說完,就一把掀了桌子。
湯汁、酒水飛灑,汙了我的羅裙。
他惡狠狠地瞪我:「誰要和你去!
「看到你就倒胃口!」
2
一開始的時候,玄蒼並不是這樣的。
他是我在黑市救回來的鮫人少年。
見到他的時候,他正被幾個黑心商販毆打得奄奄一息。
那幾個人原本想要任他自生自滅,可見我衣飾貴重,便趁機訛詐。
我救人心切,不惜花高價將他買下,帶到府中醫治。
傷好之後,他順理成章在我府上住了下來,從此錦衣玉食,與我同出同入。
他也曾溫柔小意,花空一切心思來討我的歡心。
他與我說:「此生能遇郡主,是玄蒼最大的福氣。」
直到後來有一回,他在一次聚會上,見到了白家的千金白茉兒。
那女子對他嫣然一笑,他便對她念念不忘。
從此,我為他做的一切都被悉數抹去,甚至成為他的負累。
他說,其實那日先遇到他的是白茉兒。
可當時白茉兒看了看,便走開了。
後來白茉兒親口對他解釋,自己那日是回家去取銀錢,因為她身上的錢不夠買他。
而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橫插進來。
我痛快地付了高價。
「誰要你多管閑事!
「要不是你仗著有錢,為所欲為,此刻我就該和茉兒在一起!
「你這一副銅臭的嘴臉,真讓人把隔夜飯都吐出來!」
玄蒼對我說。
後來,白茉兒另嫁他人,難產而死。
玄蒼雙眼血紅,瘋了一般向我咆哮:
「都怪你!要不是你把我帶走,我本應該跟她走的!
「她又怎麽會嫁給別人,怎麽會死!」
「現在你開心了吧!」
白茉兒死後,我一度心灰意冷,欲與他恩斷義絕。
可他又莫名與我修好了一段時日。
直到我為了他家財散盡,助他登上鮫皇之尊。
那時候的我也懷了身孕。
他對我說,生鮫人的孩子需泡在海水裏,那樣才會母子平安,沒有痛苦。
我怎麽都沒想到,要去懷疑自己的夫君。
何況,他還是我腹中骨肉的父親。
一到了海中,玄蒼就化出魚尾。
我從沒見過他的魚尾,此前,他只為白茉兒一個人展示過。
而我此時才知,他的魚尾竟然那麽漂亮,流光四溢、華光璀璨。
我正欣賞著,那麽美麗的魚尾,卻重重一記拍打在我高隆起的腹部。
我當場就被打得吐血,胸腹劇痛。
千頃海水狂湧而來,我無能為力,幹脆不再掙紮,就那麽靜靜看著他,慢慢沈溺入深海。
玄蒼的臉上,是大仇得報的天大痛快。
他冷笑著,對身後的族人們揮一揮手。
數不清的鮫人一擁而上,狠狠撕咬下我的皮肉……
3
溺水的痛苦,和被分食的恐怖歷歷在目。
我端起桌上的餐盤,一步一步,走向玄蒼。
他果然以為我要餵他。
倨傲的同時,露出鄙夷之色。
「我勸你不要白費力氣,無論你做什麽,都比不上茉兒。
「此等飯食,在我眼裏……」
「吃屎去吧你!」我一把將餐盤扣在他的臉上。
各色菜肴糊了他一臉。
「你——」玄蒼猝不及防,湯水淋漓的臉上俱是錯愕,「你竟然敢——」
我冷笑道:「我有什麽不敢的?
「真是待的時間長了,你已忘了自己的身份不成?」
他茫然,像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該是什麽身份。
「都起來!」我高聲對還跪在地上的下人們道,「同樣是下人,你們跪他幹什麽?
「都給我記住了,這郡主府裏,除了本郡主我,沒有任何人配讓你們跪!」
「是!」下人們紛紛站了起來,再看向玄蒼,眼神裏都透著深意。
怪只怪,他往日裏太仗著我的寵愛作威作福,早引得旁人不滿。
玄蒼胸膛急劇起伏。
他自以為受辱,臉色陣紅陣白,忽然狂奔出殿。
「噗通」一聲,躍入蓮花湖中。
4
作為一名鮫人,玄蒼入水,自然不是因為不堪受辱,羞憤自盡。
恰恰相反。
無論是高大華美的琉璃殿,還是殿前的蓮花湖,都是我花大價錢,特地為他建造的。
若說遇到白茉兒之後的玄蒼,偶爾還能對我有好臉色,那大概就是看到這兩幢建築的時候。
畢竟無論琉璃殿,還是蓮花湖,都可謂是金玉堆成。
口口聲聲噴我銅臭的他,對此竟也不挑剔了。
「罷了,你今天吃錯了藥,我不跟你計較。」他洗去了一身狼狽,站在池子裏看我。
在陽光的照耀下,
他渾身濕透,
瑩白的臉上沾了點點水珠。
整個人都晶瑩剔透。
過去,我對他這副樣子沒有一點抵抗力。
天生俊美的鮫人,無論說什麽,都是一副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神色,
眉宇間又透出無與倫比的清冷和孤寂,讓人心疼。
而顯然,玄蒼也知道自己的這一副模樣,對我最有效。
他繼續冷著臉道:「但如果有下次,我不會再原諒你。」
若放在從前,此刻的我早該對他的寬容感恩戴德,懺悔自己剛剛的失態。
少不得還要把剛才,偷偷看他笑話的幾個下人,狠狠懲處一頓。
我的臉色確實也冷下來,看著他滿是嫌惡:「白白汙了這一池好水。」
我對下人們道:「給我盯著他,不把這池子裏的臟東西撈完,不許他上岸。
「誰都不許幫他。」
5
我沒特地去關註,但自有訊息傳到我的耳朵裏。
聽說玄蒼在冰冷的湖水裏泡了整整一夜。
倒不是那點臟汙沒有撈完,而是他往日裏太囂張,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
下人們打著我的名號,非說他沒撈幹凈,為難了他一宿。
我樂見於此,根本不去追究。
那天我準備出門,玄蒼紅著眼睛,站在我的必經之路上。
我正要令人把他拖開。
他忽然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得逞了,郡主。」
我:?
玄蒼道:「難道不是嗎?你那天那樣對我,不就是嫉妒我跟茉兒約好了相見?
「但看在你還牢記,出門幫我辦事的份上,我決定先原諒你。
「只要你乖乖幫我把那件事辦好,我明天就不去找茉兒。
「等等還願意和你去城中最貴的酒樓用飯。
「這你總該得意了吧?」
我:……
我恨不得再尋個什麽物件,砸到他那比臉盆還碩大的巨臉上。
我分明是自己有事要辦,實在想不起來,原本答應了要幫他幹嘛。
對他來說只是幾天前的事情,對於我,卻已是上輩子那麽遙遠了。
下人提醒之下,我才總算想了起來。
原來我是答應了,要幫他贖買他的族人。
前世,這是玄蒼聚斂人心的重要一環。
可他那些多虧有我,才脫離苦海的同族,到頭來,是怎麽對我的呢?
他們像野獸一樣撲上來,將我一個孕婦活活分食。
想到那一枚枚毫不留情,刺入我皮肉中的鋒利牙齒。
我心間的恨意幾乎快要溢位來,恨不得當場就戳穿他的可笑,直接把他亂棍打死。
但我轉念一想,這樣,還是太便宜他了。
我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氣,對他森然地笑了笑。
可笑他竟然沒品出來我這笑中的含義。
一副果然如此、盡在拿捏的神色,自信滿滿與我出了門。
6
玄蒼想也不想,便要上我的香車。
過去,我是很樂意見他如此的。
而他臉上的表情,很顯然,也把這視為是他對我的一種嘉獎。
「滾下去。」我一腳踹在他的心口。
他猝不及防,真的從馬車上滾了下去。
剛換好的新衣,明晃晃地印著一個深黑色的腳印。
「你是什麽東西,也配上我的車?」我說。
「你——」他惱怒不已,「我都已經答應你明天不見茉兒了,你還要怎樣!
「你再無理取鬧,信不信我就不跟你出去了!」
「好啊。」我道,「那你就別去。」
說罷,我令車夫駕車。
玄蒼憤憤地一拂衣袖,連滾帶爬追在車後,一面氣喘籲籲道:
「我再容忍你最後一次,你胡鬧,好歹有個界限!」
「沒吃飯嗎?速度快些。」我對車夫道。
「是!」車夫高高一揚馬鞭。
馬蹄揚起的灰塵撲了玄蒼一臉。
7
因為我的催促,馬車很快就到了京都的奴隸市場。
再看玄蒼。
他原本為了見他的同族,在同族間建立威望,
一大早特地換上了華服,打扮得跟個貴公子一樣。
可現在呢?
別說他胸口印著個刺眼的鞋印,精心束起的頭發也落下了幾綹,
不僅滿頭大汗,還滿臉都是灰塵,
跟「貴公子」三個字,根本就沒半毛錢的關系。
他紅著眼睛瞪我,眼底籠起一層薄薄的水光:
「這樣磋磨我,你滿意了吧?」
放在過去,我早就已經心疼、內疚得不行,
多看一眼他這樣受傷的表情,就該跪在他腳邊懺悔求饒了。
可是現在,我只想說:
傻孩子,比起你前世對我做的那些,這才哪到哪啊。
我怎會滿意。
我用關愛智障的眼神,一臉慈愛地看他。
而他顯然又誤會了,重重哼了一聲:
「今天的事情,我不會輕易就原諒你!
「你自己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表現,才好向我交代!」
「好的。」我說,「我一定會好好表現的。」
他又「哼」了一聲,神情更加冷若冰霜、高不可攀。
就連這一身的灰頭土臉,好像都掩不住他未來鮫皇的威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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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啊,那就是玄蒼!」
「他可是拯救了咱們不少同族的大英雄呢!」
「玄蒼竟然真的把那個郡主帶過來了。」
幾十上百條鮫人們的竊竊私語,傳到我的耳朵裏。
玄蒼逐漸挺起了胸膛,享受四方的贊美。
「他可真有本事啊!」
「聽說這個郡主為了討好他,什麽事都肯幹。」
「我們鮫人,本來就比人類高貴。這女的為我們做什麽,還不都是應該的嗎?」
「就是,不都是她自己下賤,還妄想要我們對她感恩戴德嗎?」
「玄蒼說,這女的巴結他都來不及。我們根本不用給她好臉色。」
「她有幸把我們買下來,都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
我聽得疑惑。
上輩子,我怎麽就沒註意到這些聲音呢?
我做了和前世一樣的決定。
我慷慨解囊,把這市場上所能看到的每一條鮫人,都買了下來。
「還不錯。」玄蒼一臉故作的柔情與拿捏,得意洋洋道,
「但剛來的路上,你竟然還敢耍小性子來吸引我的註意,那就別指望我還會褒獎你。」
我「哦」了一聲。
對於我冷淡的反應,玄蒼顯然並不滿意。
但他很快就沒工夫顧及我了。
鮫人們紛紛對他感恩戴德。
從始至終,都沒人多看我一眼。
畢竟在他們眼裏,我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工具人罷了。
我高聲道:「把本郡主買下的這一堆賤婢,通通送到京中各大人們的府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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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鮫人都呆住。
玄蒼也錯愕不已:
「你把他們送旁人府上去幹什麽?」
「不然呢?」我道,「應該怎樣?」
玄蒼不假思索道:「當然是好吃好喝地伺候著……」
就跟我從前做得一樣。
我已經不止一次陪玄蒼贖買過他的同族。
被我救下來後,這些鮫人們的日子過得,簡直比尋常主子都要愜意。
「你在做什麽美夢!」我冷喝道,
「天生賤種,不做奴婢,能幹什麽?
「我送他們去各家府上,當然是要他們為奴為婢的!」
「你、你怎麽敢——」一名中年鮫人對我嘶吼。
我認出來,上輩子在海底撕咬我的鮫人裏,就有他一份。
我從衛兵的手中接過軍刀,一劍柄砸在他臉上,直打得他血肉橫飛:
「我為什麽不敢?」
「告訴各府的主子們,他們愛怎麽玩,就怎麽玩!
「對這幫畜生,不必客氣!」
「是!」衛兵們紛紛領命。
「等一下!」
白茉兒不知從哪裏沖了出來,攔在鮫人們的身前。
「茉兒!」玄蒼見了她,又是激動,又是心疼。
白茉兒含著眼淚看了他一眼,又堅強地看向我,仗義執言道:
「郡主,你怎麽可以這麽過分?」
我嗤笑道:「我買幾頭畜生,就叫過分了?
「這京中,有的是人家養鮫人奴婢,皇宮裏也有。
「你怎麽不敢去他們面前叫喚?專來我跟前礙眼?
「還是說,你也早就對帝後心懷不滿?」
「白茉兒,你好大的膽子!」
我一聲斷喝,白茉兒臉都嚇白了,眼淚斷線珠子一般地掉了下來。
玄蒼心疼地把她摟到懷裏,責怪地看向我道:
「郡主,我真沒想到,你堂堂郡主,嫉妒心竟然這麽重。
「你不就是看我對茉兒……」
「滾一邊去!」我不耐煩地打斷他,繼續看向白茉兒,冷笑道,
「不如這樣吧,既然你心懷惻隱,本郡主倒是幫你想了個好辦法。」
玄蒼微張著嘴楞在一旁,顯然是不能接受,
我如今,竟然連聽他說話的耐心都沒有了。
白茉兒畏懼道:「什麽好辦法?」
我狡黠一笑道:「把他們買下來啊!你白家雖然窮酸了一點,但買這些鮫人,應該還是綽綽有余的吧?
「再不然,本郡主看你白大小姐的面子上,半價賣給你。買下以後,你愛怎麽做好人,都是你的事。這總可以了吧?」
無論鮫人們還是玄蒼,全都充滿希冀地看向白茉兒。
白茉兒低著頭,不敢回應任何人的目光,一個勁地囁嚅道:
「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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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玄蒼憤恨地看向我道,「你當茉兒和你一樣,一身銅臭,揮金如土……」
「我呸!」說話的不是我,而是一旁的鮫人們。
「什麽拯救同族的大英雄、大好人,啥也不是!」
「都是他,咱們才要去各府為奴為婢,都怪他!」
「要不是玄蒼誇下海口,咱們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麽慘的境地!」
「都怪他!都怪他!」
「廢物!蠢材!沒用的下三濫!」
……
上輩子,玄蒼享有的感激有多重,
這輩子,他遭受的侮辱謾罵,就更甚十倍。
他通紅著眼睛對我吼道:
「你今天敢這樣對我,就別妄想我還會原諒你!」
「好啊。」我道,「可是你不原諒,你拿什麽不原諒呢?」
他怒氣沖沖地走了。
說是對我的憤怒,倒更像是害怕面對同族們的滔天怨仇。
就連被他抱在懷裏的白茉兒,也因為他的忽然撒手,柔弱無依地摔倒在了地上。
我蹲下來,戲謔地看著白茉兒:「一半的銀子,你都舍不得啊?
「看來,就只能白送給你了。」
她驚弓之鳥一般:「你想幹什麽?」
我冷笑不言。
我想幹什麽,他們很快就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