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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駝祥子:那輛不吉祥的「寡婦車」,終究是埋葬了祥子的所有夢想

2024-06-14文化

文|心語

得知「老丈人」劉四爺,將「人和車廠」打包換成錢,跟著小 情 人去天津衛瀟灑快活這個訊息後,祥子內心五味雜陳:

一方面,他覺得自己終於不用看虎妞的臉色,低三下四的生活。

劉四爺既然舍棄了虎妞,虎妞曾經的那些計劃也就落了空。以後,他就老老實實的拉車養家,不再依賴任何人;

可另一方面,祥子又覺得劉四爺那麽一大筆財產,他和虎妞一個銅板都沒沾染上,實在是覺得憋屈和憤懣。

祥子的心理活動,充分表明他就是一個患得患失、擰巴又精於算計的人,這也為他和虎妞後面的悲劇人生埋下了伏筆。

祥子裝作若無其事地將這個訊息告訴虎妞後,虎妞立馬就繃不住了。她首先想到了一個詞——「完了」,自己「完了」,她和祥子的生活也「完了」。

虎妞想不到自己的親爹會這麽決絕、這麽狠辣。

虎妞以為親爹就自己這麽一個女兒,即便是在壽宴上鬧翻了,過不久等她和祥子找上門說幾句好話,就會冰釋前嫌、言歸於好。

虎妞知道人和車廠離不開她,這也是她認為能「拿捏」住劉四爺的底氣。

可誰想到,姜還是老的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老頭子來了個釜底抽薪,把人和車廠轉了手,拿著錢享福去了。

想到自己要永遠住在這個臟亂不堪的大雜院,一輩子作個車夫的老婆,和雜院裏那群衣衫襤褸的婦女沒有任何區別,虎妞一頭紮在炕上,悶悶地哭了一天,把眼泡都哭腫了。

哭夠了,虎妞也想明白了,她看著手中越變越少的錢,抹幹眼淚對祥子說道:

好!這下都隨了你了!我這一寶押錯了地方。

以後,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啥也別說了,我拿出一百塊錢,你買車拉吧!

【駱駝祥子】中,我其實還是蠻喜歡虎妞這個角色的,她雖然霸道、潑辣,卻也能幹和識時務。

喜歡祥子,就利用祥子愛貪小便宜和一根筋的弱點,設計「勾引」了他,終和祥子結為夫妻;

婚後,雖然被劉四爺趕出了家門,卻手握五百塊大洋的「私房錢」,不僅為自己辦了一場體面的婚禮,還和祥子正經過起了日子;

她不讓祥子去拉車,是知道拉車這個體力活終究是養不活一家人,她謀算著有一天帶著祥子重回人和車廠,過回她想要的日子。

只是千算萬算,沒想到劉四爺這麽絕情,生生切斷了這份父女情。

但虎妞並沒有因此「自我放逐」,而是很快接受了這個現實,她要用余下的錢,給祥子買車,有了車,家裏就有了進項,就不是坐吃山空,她就還有另作籌謀的時間和機會。

我們現在愛說人與人最遠的距離是「認知」,虎妞和祥子何嘗不是如此,他們是生活在兩個軌域上的人,相交不是火光四射,而是「車毀人亡」。

買車

虎妞的打算是買兩輛車,一輛祥子拉,一輛賃出去吃車份兒。

掙「份子錢」是虎妞做熟的事,人和車廠正是有虎妞的精明才蒸蒸日上,成為車廠老大。

可祥子不同意,他覺得一輛車賃出去,一天也不過進一毛錢,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把本撈回來。

在祥子看來,什麽都不如把錢揣在自己身上實在,他只想靠著自己拉車,一分一厘的苦熬,從沒有過長遠的打算。

劉四爺的突然離去,讓虎妞心裏也沒了底,她想了想,也改了主意,只買了一輛車,叫祥子去拉,其余的錢還是在自己手中拿著。

虎妞想得更多了一些,現在她成了孤家寡人,沒有家世做靠山,自己又是一個比祥子大很多的老女人,萬一祥子變了心,自己所有的付出都落了空。

她不得不防備!

親爹都能舍棄了她,何況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年輕男人?

面對生活中出現的重大變故,虎妞感到什麽都沒有錢更可靠。

正好雜院裏小福子的爹——二強子要賣車,因為是急用錢,九成新的車,只要七成車的價,虎妞想也不想就應下了。

二強子是個酒鬼,把十九歲的女兒小福子賣給了一個軍官,還「美其名曰」讓女兒去過好日子了。

賣女兒得來的二百塊錢,一半換成了酒錢,剩下得一半,二強子怕再給糟蹋了,就買了一輛洋車來拉。

二強子醉了的時候,一點情面都不講,在他清醒的時候,卻又頂愛體面。

這樣矛盾又神經質的「醉鬼」,註定幹不了拉車的活,他的腿不給他的車作勁,跑不動!

拉不了車,就掙不了錢,二百元錢眼瞅著就沒了。

二強子清醒時,想到這些錢是拿女兒換來的,就覺得自己不是人,為了麻痹自己,他更是狠命地灌酒。

在立冬前後,二強子又喝了個酩酊大醉。回家後,看到餓得眼冒綠光的兩個半大兒子,沒好氣地上前就是一腳。

二強子媳婦看到醉鬼丈夫打兒子,上前去阻攔,二強子又把矛頭對準了媳婦,一腳踹在她的心窩上,媳婦仰倒在地。

兩兒子也氣急了,拿起鍋鏟和搟面杖,和二強子打了起來,誰也沒顧上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

等到眾人過來勸架,才把口吐鮮血的女人擡到了床上。

自此後,二強子媳婦就再沒下過地,家裏沒錢,她只能等死。

到了臘月初三,女人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她終於從這一世悲慘的命運中解脫了。

二強子答應了媳婦娘家要好好發送她,只得將洋車低價60塊大洋賣出去,他也找過小福子的軍官丈夫,可人家根本不認他這麽個老丈人,要錢更是不必再說。

虎妞一眼就看中了二強子的車,她是在車廠摸爬滾打出來的人,不用細算也知道其中的便宜。

她親自去看了車,親自和二強子講了價,她知道臨近年關,二強子賣不上價,所以很快兩人就成了交。

虎妞的性格,不扭捏、不做作,她知道自己現在處於劣勢,所以做事情都從實際出發,從最有利益出發。

可祥子卻不這樣想,他曉得這輛車的來龍去脈,他這麽愛車的人,卻不喜歡這輛九成新、一身白銅活的洋車。

或許是因為祥子的「別扭」,也或許是車隊裏的人出於嫉妒,大家看著祥子滿臉的不情願,便冷嘲熱諷地給祥子的車起了一個晦氣的名字——「小寡婦」。

祥子這個人,有個很大的弱點,就是特別在意他人的看法和評價。

他自尊又自卑,個子大,心眼卻比針鼻還小。

按說,他現在住著大雜院裏最寬敞的兩間正房,還有虎妞的幾百元大洋做嫁妝,虎妞這個老婆雖說有點老也有點「虎」,卻是實心實意的對他。

祥子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幹嘛還要聽那些沒根沒基、一家人吃飽全家人不餓人的渾話。

可祥子不,這輛「小寡婦」車成了他的心結。白天還好,一到晚上,祥子的心裏就毛叨叨的,想起二強子,想起二強子一家子的遭遇,他覺得自己仿佛拉的不是車,而是拉著口棺材。

為了躲開大家的嘲諷,祥子總是錯峰出去拉車,所以他的收入就很少,還比別人累。

下午四五點,正是「上座」的時候,太陽還老高,祥子便不跑了,可又不願收車,就打著哈欠躲在陰涼處歇腳。

此時的祥子,早已不是那個初入北京城,帶著滿心期望與希冀的少年了,就因為拉著這樣一輛寡婦車,祥子的心也跟著死了。

小福子的到來

小福子是被「軍官丈夫」遺棄的。

軍隊調遣到了別處,那位軍官便一聲不吭地將小福子「扔了」,甚至連房租都沒交齊。

小福子只能將床板賣了,還上房租。

她穿著那件結婚時的花洋布大褂,戴著一對銀耳環,這便是她的全部家當。

娘家哪裏還有家的樣子,二百元的「賣女錢」早已被二強子花完了,娘也死了,只剩下餓得皮包骨頭的兩個弟弟。

可小福子能往哪裏去,尤其是看到兩個弟弟抱著她的腿哭,她更是走不出這個家了。

媽媽沒了,姐姐就是媽媽啊!

小福子長得不難看,不然也不會被軍官一眼看中。

她,圓臉、圓眼,眉眼長得勻稱,尤其是一口很白很整齊的牙齒,一笑,帶出少女獨有的嬌憨,和窮苦人家的卑微和膽怯。

虎妞一向不搭理院中的人,卻把小福子當成了朋友。

在虎妞看來,小福子算是這個院子裏見過世面的人了,人也長得齊整,她覺得,小福子足以代表女人所應有的享受。

可美貌並沒有成為小福子的資本,卻成了她的原罪。

弟弟們喊著「我餓,我餓!」,小福子便只能將自己當做一塊美麗的「肉」,換了錢給弟弟吃。

小福子的處境,讓虎妞看到了「商機」。

虎妞不但不安慰小福子,反倒願意幫她的忙;虎妞願意拿出點資本,教小福子打扮,再掙錢還給她。

虎妞還願意把地方借給小福子。

小福子的家實在太臟了,虎妞提出,每次須給她兩角錢。

小福子能說什麽,她露出白牙,淚卻落在了肚裏。

虎妞成全了小福子,也在小福子身上找到了失去的青春。

我們講人吃人的社會,但最可怕的不是「人吃人」,而是把這種現象當成了理所應當。

虎妞「吃」小福子,小福子被「吃」,所有人都習以為常,甚至是心甘情願。

冷漠、麻木才是最可怕的。

虎妞從懷孕到死亡

虎妞與小福子、與祥子不是生活在一個秩序裏的。

她懷了孕,這次是真的。虎妞知道,這可能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子了,所以尤為珍惜。

可虎妞從小就失去了母親,三十多年裏,更是整日混在男人堆裏,她根本不知道作為一個孕婦,應該註意什麽,應該忌諱什麽。

她以為只要好吃好喝、把身體養得棒棒的,就能產下健康的孩子,卻不料正是她的自以為是、好吃懶做把自己推向了絕路。

祥子晝伏夜出、黑白顛倒將自己熬出了病,他躺在床上,知道自己的身體確實不行了,他將要變成二強子、變成小馬的祖父,想到這些,他內心深處的孤獨與寂寥一發不可收拾。

因為兩家的「特殊」關系,祥子在病中,小福子就時常陪祥子說幾句話。又都是窮苦人,不免有同病相憐之感。

祥子的嘴一向是說不過虎妞的,他把心中的憋悶,一股腦地說給了小福子。

這下,招翻了虎妞,本來她就怕祥子有外心,現在自己又懷著孕。

虎妞的「虎」勁兒上來了,沖著小福子就罵過去:「想吊 棒,好不要臉,都找到人家門上來了!」

小福子知道虎妞的脾氣,這個院子裏,她誰都不怕開罪,卻不敢得罪虎妞。

為了帶著兩個弟弟活下去,小福子只能生生跪在虎妞面前,想要得到她的諒解。

最偉大的犧牲是屈辱,最偉大的屈辱是預備反抗。

小福子這一跪,讓虎妞沒了主意,她知道小福子根本就不會對她形成威脅,所以便順坡下驢,又重新和小福子做回了」朋友「。

有了這一次」教訓「,小福子在虎妞面前更加」乖巧「了,虎妞便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小福子的」鞍前馬後「。

虎妞的月份越來越大了,她恨自己出不去,又疼愛自己而不肯出去,所以便支使著小福子不停地給她買東買西,這樣能讓她煩躁的心舒服點。

虎妞的整個孕期,不是吃就是睡,要不就是呆在家裏一動不動,她以為是保胎,卻是把自己和胎兒送上了斷頭台。

虎妞的歲數,又是頭胎,平時缺乏運動,又因孕期貪吃油膩,導致胎兒過大。

祥子,小福子,接生婆,連著守著虎妞三天三夜,孩子也沒有生下來。

到最後,產婆也腳底抹油溜了,只剩下小福子不死心,跑到醫院裏找醫生,可帶回來的卻是:「難產的話,得到醫院去,那就得幾十元了。」

帶著五百元嫁給祥子的虎妞,卻因拿不出幾十元的住院費,而一屍兩命。何其諷刺,又何其荒誕。

虎妞的優越成了她的禍患。這恐怕也是老舍先生對「人吃人」社會的一種控訴,你所仰仗的,終將埋葬你。虎妞的死,雖然很慘烈,卻也是她咎由自取。

寫在最後

不舍得花錢救治虎妞的祥子,卻在虎妞死後,賣了那輛不吉祥的「小寡婦」,給虎妞發了喪。

祥子,三起三落,三次買車,卻又三次不得不賣掉車。

原著中寫道:「祥子的願望,就像一個鬼影,永遠抓不牢,而空受那些辛苦與委屈」。

在經過多次挫折後,終於完全破滅。祥子所喜歡的小福子的自殺,吹熄了他心中最後一朵希望的火花。

自此後,祥子喪失了對於美好生活的任何企求好信心,從上進好強淪為自甘墮落,原來那個正直善良的祥子,被生活的磨盤碾得粉碎。

祥子由好變壞的過程,讓我們更深刻地感受到社會的黑暗,更加激起我們對祥子的悲劇的同情。

莫言先生在【生死疲勞】中寫道:

這個世界,人原本是拿來愛的,錢原本是拿來用的。

可現在,卻反了過來,錢被拿來愛了,人被拿來用了。

所以才會變得一團糟。

所以才有了過河拆橋,嗜錢如命。

初心沒了起點,一切都變了味道。

祥子來自農村,當他拉上租來的黃包車那一刻,便立誌要買一輛屬於自己的車。

這是祥子的初心,是他的夢想。他要做一個獨立的勞動者,他年輕力壯,正當生命的黃金時代,又刻苦耐勞,不惜用全部力量去實作這一初心。

可在這一團糟的世界裏,他終是迷失的方向,終是忘了初心,終是讓自己活成了行屍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