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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為什麽還要讀西方思想史

2024-03-16文化

今天的年輕人不再預設傳統的價值觀——讀書、工作、結婚、生子,按部就班走完自己的一生。他們以一種全新的視角審視人生、工作以及愛情——什麽樣的人生才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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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一句話很流行——世界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

我們曾經以為,世界是一台精密的機器,它高效、復雜、嚴絲合縫,執行有序。但是,今天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認為,世界可能並非井然有序,它可能是一個偶然的、隨機的、拼湊的草台班子。

這種觀念的背後,意味著一場全面的祛魅正在發生。曾經那些高聳的意義之塔,神聖莊嚴的廟堂,雲端之上的高深,都要面對全新的價值重估。年輕人開始思考人生,重新評估一切價值。他們不再預設傳統的價值觀——讀書、工作、結婚、生子,按部就班走完自己的一生。他們以一種全新的視角審視人生、工作以及愛情——什麽樣的人生才有意義?為什麽工作總讓我不快樂?獨孤的人生如何破解?如何面對還沒有到來就已經失去的愛情?買房買車追求名牌的價值是什麽?

這種反思,逐漸成為這個時代的聲音。

所有這些問題,都是現代性的問題。我們用改革開放40年走完了西方200年的現代化過程。這種巨大的轉型帶來了新的價值觀,也潛伏了諸多問題。這些問題並不是我們獨有的,而是現代性思潮在西方發展了200多年後帶來的普遍性問題。

如何審視這些問題呢?讀西方思想史是一個視角。2021年,我開始做自媒體「思想史萬有重力」,並在此內容基礎上出版了【不正經西方思想史】。這是一本以現代視角解讀西方思想史的通識書,易讀,易懂,有趣。

我用解構的方式重新審視思想史上那些重要的瞬間,以現代思維賦予了思想史新的內容。比如,我們以為牛頓和萊布尼茲這種大神級的論戰,充斥著天書般的學術之爭,實際上他們主要靠「買水軍」「潑臟水」,甚至用「小號」互噴;我們以為盧梭的【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是多年心血的集結,其實不過是他心血來潮的投稿;我們認為偉大的黑格爾宏大的形而上學是對人類命運的深思,其實很大原因是為了討好普魯士帝國;我們以為但丁的【神麴】是一部人類精神對神權反抗的頌歌,但它也可能是因為愛情……

當用全新的角度解讀思想史時,趣味性就誕生了。讀者發現,世界的執行規則可能和自己曾經想的不一樣,世界真的像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充滿了偶然性,隨機性和荒誕性。那麽問題又來了,這個不靠譜的草台班子所建構的世界,為什麽卻異常有韌性、異常有生命力呢?其中肯定隱含某種規律——某種內在的、強大的規律在推動著世界隆隆向前。

這個秘密就是西方思想史的核心——形而上。所謂形而上,就是在流變的世界尋找不變,在無意義的世界追尋意義。人性也好,正義也罷,信仰也好,智慧也罷,都在這個過程中形成。我認為,聊思想史,就要把這些觀念表達出來。

為「可見世界」賦予意義,是這個時代人們最關註的話題。從來沒有一個時代像今天一樣,年輕人如此重視意義,尋找意義,渴望重構意義。今天的年輕人如此審慎地重估價值,他們開始沈思,我的人生意義是什麽?

當年輕人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總是一籌莫展。我告訴他們,我無法為你提供意義,因為意義對每個人都是不同的,一個人的意義只有自己去尋找,自己去發現。

在這本書中,我還要重新解釋一種觀念,那就是,什麽是有用?什麽是無用?

在歐洲中世紀,修道院的修士每天躲在修道院裏擡杠,他們爭論針尖上能站幾個天使,爭論一個連體嬰兒受洗的時候到底算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爭論瑪利亞到底是神還是普通人……這種爭論類似於我們小時候討論的那些話題,金庸小說中誰的武功最高?李元霸的毛驢能否托起他八百斤的錘子。

如果從問題本身來看,這些爭論毫無用處。但如果超越問題,這些爭論卻價值非凡。中世紀經院哲學各種「無聊」的爭論、枯燥的研究,不但訓練了知識分子的理效能力,還塑造了他們的形式邏輯。因為當論證「針尖上能站幾個天使」這種問題時,他們必須論證針尖有多大、天使的腳有多大、如何排列等問題,這個思辨的過程必須用理性完成。而這種理性訓練,對近代科學思維的誕生起到了重大的推動作用。這應了那句話,意義在意義之外,有用誕生於無用。

從務虛中孕育務實,從無用中誕生有用,這就是看起來虛無縹緲的哲學價值。如果我們用現代視角探究古希臘,會發現古希臘哲學家做的事在那個時代幾乎都是無用的——留基伯、德謨克利特的原子論在當時看有什麽用呢?芝諾悖論、飛矢不動的論證價值何在?巴門尼德的being這個概念,就是放到現在也被認為是吃飽撐的……一個人會奇葩到什麽程度才會思考「存在」的問題?但正因為這些「無用」的問題,拉開了歐洲兩千年形而上學的帷幕,人們開始思考一切事物背後的規律和本質,從根本上孕育了西方科學和道德。

所以,思想和哲學絕不是無意義的,而是充滿了時代精神。任何一種哲學思潮,都是為了應對當時的社會問題而誕生的。比如,柏拉圖思想是為了解決古希臘的民粹問題;伊壁鳩魯主義、斯多亞主義是在希臘消亡後,為人們內心的退縮找到一個安樂窩;教父哲學、經院哲學是為了解決北方蠻族在羅馬淪陷後沒文化、沒信仰的病,它要肩負起文明的賡續;近代笛卡爾、斯賓諾莎的理性主義,是對千年中世紀的一次全面反動;馬克思主義哲學是為了治愈工業革命後失地農民走進城市成為工人階級的身份認同,以及解決這種社會矛盾;而近代的解構主義、虛無主義,則隨著信仰大退潮而湧現……每個時代的哲學都有自身的使命,每種使命都具有非凡的現實意義,它要治愈這個時代的「病」。

因此,對今天開始思考人生意義的年輕人來說,這些問題意義重大。當我們面對現代性的諸多危機——勞動的異化、個體主義的崛起、鄉愁的發生、AI崛起帶來的恐懼以及意義消散所引發的精神家園的分崩離析……我們只有回到人類思想的源頭,重新審視思想的發生過程,才能為現實帶來更多的啟示。

(張喬木,哲學專業,歷任記者、廣告人、自媒體人。在【特區文學】【十月】等雜誌發表多篇中篇小說,哲學思想類自媒體 「思想史萬有重力」作者)

張喬木 來源:中國青年報

來源: 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