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道侶飛升後,我才知道他是天上下來歷劫的神仙,但他卻不記得我了。
可我們已經有了一個孩子,我舍了半身修為和半條命才生下來的孩子。
若非因為生子之苦,我本也已摸到得道飛升的門檻。
那個肖似他的孩子,我終究也是留不住的。
後來,他抱著我孩兒的屍身苦苦求我:「雲兮,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
我用他親手給兒子打磨的軍刀,刺穿他的心臟:「我要你把我夫君與孩兒,原原本本地還給我!」
1
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有二,一是嫁給了我夫季玄塵,二是生下了我兒季雲澈。
可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也不過是這兩件事。
人間短短數十載,像個笑話。
可戲中人,卻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的。
季玄塵被我撿回師門時,不過總角之年。
我那時也尚在豆蔻年華,絲毫沒有師門大師姐的樣子,愛笑愛鬧,逮著機會就愛往山下跑。
幹幹凈凈的少年,不知為何暈倒在山林邊。
師父本不願收留來歷不明之人,可耐不住我的央求還是探看了一番。
沒想到沒看出少年有什麽毛病,倒是發現他根骨奇佳,是個修仙的絕好苗子。
醒來後的季玄塵,開始很是沈默寡言,只說不記得自己不知從何處來,也無處可去。
於是他便順理成章地留了下來。
那時候師父才剛剛收了我一個徒兒,還頑劣得很,得了季玄塵這麽個寶貝很是高興,恨不得傾囊相授。
我也不服氣,倒也開始好好努力起來,竟然也進步神速。
三年後的修仙大會上,在年輕弟子的比試裏,我們第一次大放異彩。
師門也就此壯大不少,招了好些小童,追著我叫大師姐,叫他大師兄。
我不服氣,找季玄塵理論:「明明是我先來的!你要當也是二師兄才對,你應當叫我師姐!」
季玄塵是怎麽回答的來著?
不知何時已比我高了半個頭的白衣的少年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笑得很溫柔:「雲兮,我當了這個大師兄,師門的責任便可以由我來扛。我們的大師姐,只需要一直這麽神采飛揚便好。」
我這一向伶牙俐齒的大師姐,竟然羞紅了臉。
那可真是一段好時光啊。
一同練劍,一同悟道,一同教訓淘氣的師弟師妹。
我和季玄塵,修為進展頗快,也很快打響了名號。
直到師父臨死前,將我二人一同叫到了床前。
「為師窮盡一生,到底還是沒能參破天道。凡人身死乃常態,雲兮,莫哭,往後啊,要拿出做大師姐的樣子來。
「能有你們兩個這麽出色的弟子,為師很欣慰。
「玄塵,這些年你做得很好。往後,還要辛苦你了。照顧好師弟師妹們,好好對待雲兮。」
我哭著去握師父的手,握住的卻是一片冰涼。
而季玄塵亦是紅了眼眶,卻把我緊緊摟進了懷中,安慰著我。
那是我第一次失去人生中如此重要的人。
2
師父走後的第二年,在全師門師弟師妹的祝福下,我和季玄塵成親了。
那時的我已不復年少時的嬌蠻,也學會了天涼為他縫衣,夜晚為他挑燈。
我也學會了做一個成熟穩重的大師姐,學會了做一個溫柔賢淑的妻子。
成親那晚,龍鳳燭下,季玄塵挑起我的蓋頭,眉目如畫。
他說:「雲兮,我這一生,不記得來處,找不到歸途。但得此妻,夫復何求?」
情到深處時,他額上的汗珠滴落在我的發間,他低頭吻去的臉上情難自己的淚水,言之鑿鑿:「雲兮,季玄塵此生絕不負你。否則,便叫……」
是我捂住了他的嘴,要他不許發毒誓。
那時的我是多麽地愛他啊!
愛到明知自己已經到了修為大成的關鍵時期,卻還是在發現自己懷了他的孩子時,決定生下來。
季玄塵那時候,大抵也是當得起我的愛的。
他知道我懷孕後,小心翼翼又欣喜若狂地抱著我轉了好幾圈。
而後便加倍努力地修煉,說要盡早悟道,保護我和孩子。
這胎懷得很是辛苦,我身體大不如從前,起先只是耽擱了修煉進度,後來竟連床也下不得了。
原本我也是和他修煉進度差不多的,最天資聰穎的大師姐啊。
季玄塵心疼得第一次落了淚,發誓此生只要這一個孩子足矣。
竟一語成讖。
他更加刻苦修煉,帶著師弟師妹們四處搜羅奇珍和仙藥來為我調養身體,為此還礙了不少其他宗門的眼。
只是他實力強大,一時竟也無人敢上門來挑釁。
生產那日,我痛了一天一夜,散了過半的修為護住心脈,才不至於血崩而亡。
可當季玄塵顫抖著將我兒抱到我面前時,看著他小小軟軟的身子,至少在那一刻,我是不悔的。
我難產之時,黑雲壓城,雷聲陣陣。
可我兒降生之時,晨光穿過黑暗,已是風輕雲淡。
於是我們為其取名為,季雲澈。
澈兒自出生以來最是親我,眉眼長得卻是肖似季玄塵。
小小的人兒,總是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人笑,笑得人心都化了。
夜裏,季玄塵常常摟住我們母子,疼惜地親親我的額角,再親親澈兒。
他說:「辛苦你了,雲兮。好在苦過這一回,之後我定讓你們母子永遠過得幸福。」
可是,季玄塵,你的永遠,怎麽那麽短呢?
3
我是什麽時候開始發現季玄塵的不對勁的?
是他突然開始變得愈發忙碌,且回來時身上總難免添了新傷時?
是他拿回了越來越多天玄地寶,問起來卻避而不答時?
還是他身上,竟隱隱有股淡淡的花香之時?
我已經記不清了。
只記得我終於忍不住問出口的那天,季玄塵本在陪我練劍,聞言手一抖,竟劃破了我的胳膊。
是的,生產之後元氣大傷,我竟已到了需要季玄塵小心翼翼地讓著我才能不傷我的地步。
他慌亂地抱住我,替我療傷,只是低頭不敢看我的眼眸:「雲兮,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會處理好這一切的。你和澈兒,我都會護好的。」
他不願騙我,卻也不願對我坦白。
可我姜雲兮的眼裏,從來也容不得沙子。
於是這天晚上,當季玄塵又一次踏著夜色說要去後山悟道時,我早早哄睡了澈兒,悄悄跟了上去。
月光下打坐的季玄塵,白衣勝雪,身上竟隱隱有華光流轉。
他竟已快要突破大乘之境?
師父窮盡一生未達到的境界,季玄塵竟只用了十年。
這實在是件大好事。
可他為什麽要瞞著我呢,難道我還會嫉妒他不成?
我正想現身去打趣他一番,卻聽到了一聲空靈溫婉的女聲欣喜地響起:「恭喜玄塵仙君!如今看來,您重回九重天的日子已是指日可待了。」
而季玄塵此刻的聲音,聽起來也格外陌生,冷漠而疏離:「不是說過不要再跟著我嗎?」
可他,竟也沒有反駁。
一道身影靜靜地出現在他面前,清雅秀麗,仙氣飄飄,被季玄塵驅趕了也並不生氣,只是微施一禮,笑道:「仙君莫氣,清芙也只是想再給您送些仙草,助您早回仙界。」
說罷還未等季玄塵回應,忽地秀眉一擰,喝道:「何人偷窺?」
我覺出不對正想離開,卻感到一股不容抗拒的氣道將我猛地從藏身處拽飛出去,我使出渾身修為也扺抗不了一點……
這就是凡人與仙人的差距嗎?
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如此狼狽地摔在季玄塵和另一個女子的面前。
他們並肩而立,竟似是一對神仙眷侶!
「雲兮!」季玄塵見竟然是我,原來淡然的神情慌亂起來,忙掠過來扶我,「你聽我解釋……」
一旁的清芙見狀哪裏還不了然,她輕咬了下唇,說道:「玄塵仙君,抱歉,我不知道是……她。但我前來找您,給您仙草助您提前歸位一事,不宜為外人所知,尤其是一介凡人……」
「她是我妻!」季玄塵擡眸望向她,怒吼道。
「清芙並無惡意,只是凡人認知有限壽數亦有限,本不應該知道這麽多。」清芙泫然欲泣,卻並未退縮,「我並無害她之意,只需抹去她今晚的記憶即可。」
「季玄塵,我還在等你的解釋。」我感覺得到季玄塵正在給我運功療傷,卻並未聽見他的回音。
我有些慌了,擡眸去找他的眼睛,卻看見他那雙一向溫柔的桃花眼裏含了愧疚與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抱歉,雲兮,待時機成熟了,我會向你解釋這一切的。」季玄塵別開了眼,對清芙點了點頭。
「不要!季玄塵,你……」我不敢相信,我最愛最信任的夫君連最基本的信任與尊重都不願給我,甚至要剝奪我的記憶。
可那清芙只是一揮衣袖,眼前流光一閃,我便失去了意識……
那一晚,我失去的,遠遠不只是一段記憶。
有什麽東西,再也回不去了。
4
醒來時,我正和衣睡在澈兒身旁。
咦?不是打定了主意要跟著季玄塵去看看他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嗎?
竟然就這麽睡著了。
我搖了搖頭,許是最近又要陪著澈兒,又想著把修煉撿起來,太累了吧。
這不,睡了一宿,還是覺得渾身沒勁。
正想著,季玄塵推門而入,手上還端著一碗藥膳。
「雲兮,我新采得了靈藥,正適合你溫補身子,快趁熱喝了吧。」
不知怎的,他看起來有幾分憔悴。
原來他徹夜未歸,是為我尋藥去了?那花香,莫不是采藥時沾上的?
我一時為自己竟對朝夕相處了十年的愛人生了疑心而感到羞愧。
正在此時,澈兒醒了,咿咿呀呀地張開小手要抱,我話到嘴邊卻又來不及開口,只記得將兒子抱了起來。
只是這小子才到我懷裏,就滴溜著大眼睛,要往季玄塵懷裏撲。
季玄塵忙接過澈兒,哄了起來,一邊還不忘示意我快去喝那藥膳。
「好好好,我這就喝。話說澈兒最近,倒是越來越粘你了。」我邊笑邊拿起勺子嘗了一口,隨即瞪大了雙眼。
「靈氣撲鼻啊,是好東西。」我又舀了一勺遞給季玄塵,「夫君尋得此藥定是不易,辛苦了。你也補補。」
他笑著搖搖頭,只顧逗著澈兒,並不看我:「是給你補身子的。雲兮,你能體諒便好。」
說話怎麽奇奇怪怪的。
難道發現我偷偷懷疑他了?
我有些心虛地低頭專心吃藥膳,沒註意到季玄塵望向我的目光,溫柔卻復雜。
別說,季玄塵這回帶回來的靈藥,真的挺有用的!
沒過幾日,我竟真的覺得身子大好了,靈力也重新充沛起來。生澈兒時留下的虧空,竟被補了個七七八八。
而且最近,季玄塵也不再趁夜出門了,總是陪在我和澈兒身邊,摟著我們入睡。白日裏,也總是盡量抽時間陪著我練劍。
他甚至,還親手給澈兒打磨了一柄小小的木劍,未開刃的小劍被細細打磨得很是光滑潤澤。
澈兒很是喜歡,總是手腳並用地把小木劍抱在懷裏,甚至睡覺也抱著,口水流在劍上亮晶晶的。
我嗔怪季玄塵:「季大劍仙,你兒子才多大啊,你就鐵了心讓他練劍了?」
季玄塵耐心地替澈兒擦去嘴角又快滴落的口水,凝視著他因被打擾而皺成小包子的睡顏:
「別這麽喚我,雲兮。
「這些天我也想過了,修煉的事不急,我先陪著你把修為趕上來,也好好抓一抓師弟師妹們的進度。
「至於澈兒,我們的孩子,以後劍術定是要大成的,他還要保護他娘親呢。」
我本只是隨意玩笑,沒承想他認真回復了這麽一大段話,一時有幾分晃神:「哪就輪得到澈兒來保護我了……夫君,你這話說得奇怪。」
竟像是……在托孤。
呸呸呸,這也太不吉利了,我忙搖搖頭把這想法甩出腦海。
卻見季塵玄神色如常,只是替我將一綹掉下來的碎發挑到耳後:「只是對澈兒寄予厚望罷了。」
他頓了頓又說道:「對了,我明日要帶門中幾個得力的弟子去降伏一頭千年妖獸,可能要些時日,你留守門中,須得註意安全。」
「放心。你帶回的靈藥很有用,而且我最近修煉也大為精進,」我有些不滿,「怎麽老是質疑我這個大師姐的實力。」
打臉來得總是很快。
季玄塵帶著門中精銳弟子去圍剿妖獸時,師門被幾個早有齟齬的門派包圍了。
他們是算準了妖獸難纏,季玄塵一時脫不得身,而我才生完孩子不過半載,這是欺我師門無人!
真當我姜雲兮的劍是擺設了不成!
小師妹匆忙來報時,我正在逗澈兒玩耍,聞言提劍便掠了出去。
山門口已糾集了數十人,我門中修為略有所成的弟子也盡數到場了,正提劍與他們對峙,氣氛已很是緊張。
我飛身上前,緊盯著對方隱隱有為首之勢的白眉老者道:「方掌門,師父在世時,我也尊稱您一句方師叔。今日如此逼上門來,又是何意?」
老者被我問得一哂,喝道:「你既尊老夫為長輩,老夫也不與你多繞圈子。季玄塵獨斷專行,霸占靈藥與秘寶多時,已是犯了眾怒!」
「對!我等今日前來,便是要一個公道!」門外眾人七嘴八舌地說,「把搶占的寶物交出來!」
呵,這是趁著季玄塵不在,打秋風來了。
我強忍怒氣,溫聲道:「那可真是不巧了,季掌門今日率眾前去圍剿那作亂的妖獸,怕是要些時間,此事修仙界眾人應當也是知道的。不如我轉告他諸位的意思,若真有此事,我們改日必定登門道歉。」
方掌門硬邦邦道:「誰不知你是季玄塵土的妻子,他如此行事,你會不知?少廢話,今日我們既然來了,就不可能就這麽回去!」
「就是,說什麽圍剿作亂的妖獸,說得比唱地還好聽,還不就是為了爭奪那妖獸的元丹!」他身旁一個神色陰狠的中年男子說道。
「笑話!」我冷了神色,呵斥道,「見你年紀和我師父差不多大才尊你一聲師叔,沒想到竟是如此是非不分、為老不尊!」
「我師門行事一向坦坦蕩蕩,我夫季玄塵誅殺妖獸一向都沖在最前頭,其余門派若有出力也絕不私吞。
「你們如此行事,不過是嫉妒他年少有為,又運氣卓然!
「更何況,心生不滿,當時不說,季玄塵在的時候不說,偏生挑了個他分身乏術的時候上門挑釁。此等行徑,自稱名門正派都讓人不齒!」
門外眾人被我一番嗆白弄得面紅耳赤,那白眉老者惱羞成怒,罵道:「姜雲兮!一介婦人,輪得到你來放厥詞!」
「今日你若不交出靈藥秘寶,老夫便替你師父教訓教訓你們這些黃口小兒!」
說著,竟直接提劍向我攻來,我也絲毫不懼,拔劍相迎。
師弟師妹們也與其他人纏鬥起來。
修為恢復得差不多,近來又勤加修煉,我單獨對上那老者並不算吃力,甚至還有閑心出言嘲諷:
「方掌門這些年,是只長年紀不漲修為啊。當年你那首席弟子便是敗於我手,如今你這等水平,也敢說想替我師父!」
我懷孕生子這一年多,他們怕是已經忘了,我姜雲兮當年亦是驚才艷艷的第一女劍修!
老者氣極,卻又無法壓制我,竟開始潑臟水:「定是季玄塵將搶來的秘寶都用在了你身上!你就是罪魁禍首!」
「老方,我也來助你!」那中年人一聲吼,也欺身一同攻上前來。
二人聯手,我漸漸有些吃力。
不行,我得扛住,季玄塵不在,我要撐住場面。
我暗暗運功提息,催動體內提息,想要奮力一搏。
可不知怎麽的,我體內的真氣一經猛地催動,竟不受控制地亂躥起來,仿佛一股熱浪卷了我的每一寸經脈。
怎麽回事?
奮力擋住對面二人的連手一劍,我被震飛出去,猛地吐出一口血,身子如枯葉般控制不住地下墜落下去。
「雲兮!」
昏迷前,我仿佛聽到了季玄塵撕心裂肺的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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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是提升修為最好的仙藥嗎?為什麽雲兮反而會經脈受損?」迷糊間,我聽見了紀玄塵壓抑著怒氣的聲音。
「……她本就是肉體凡胎,又豈受得起這仙藥的澆灌?」一道空靈的女聲隱約回答著,聽起來還有幾分委屈。
「玄塵仙君,你我相識近百年,你又何苦疑我?又為何將我辛苦為你尋來的仙藥贈予他人?」
那聲音有些耳熟。
是誰?
我欲凝神去聽,卻忽地頭疼欲裂,不自覺呻吟出聲。
「雲兮!你醒了。」一股柔和的真氣湧入體內,睜眼時季玄塵正坐在我床頭,床邊哪還有別人。
他見我並不說話,急急開口道:「抱歉,是我回來晚了。但你放心,那些人都已經被我打跑了,且已打得他們短時間內絕不敢再來犯……」
「夫君,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我打斷了他,問道。
他有些不自在地別開眼,良久才愧疚道:「是我太著急了。給你用的藥有些太猛了。但我會想法子補救的。」
「你明知道我說的不單是這個!」我氣極,掀起被子欲走,卻被季玄塵扣住了手腕。
「雲兮,你別動!你的傷還沒有好。」
「放開!」
我欲使力掙開他,卻愕然發現,我無法運功了,丹田處空空如也,一絲真氣也感受不到了。
「我……修為廢了?」我不敢置信地去尋我的劍,「我的劍呢!」
「雲兮,你冷靜一點!」季玄塵從背後牢牢抱住了我,「先前大戰你真氣大亂,若不及時廢除,你會走火入魔、經脈盡斷的。」
「所以是你親自廢了我的修為?你明知這 20 年來我為了修煉付出了多少努力!」我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還有,那個女子到底是誰?你的藥又是從哪裏來的?你還是我認識的季玄塵嗎?你到底還要瞞我多久!」
季玄塵也紅了眼眶:「雲兮,我不是故意瞞你的,可是天道不可說……我會盡快想到恢復你修為的辦法的!」
說完,他便奪門而出,禦劍而去。
失去了修為的我,竟連追上他的腳步,也不能夠了。
直到深夜,季玄塵才回來,手中又是捧著一份湯藥:「雲兮,我找到靈藥了。待我把體內真氣都給你。你就能恢復如初了。」
「玄塵,你早就可以突破大乘,得道飛升了是不是?」我沒有接,只是看著澈兒的睡顏,淡淡地說。
「你是不是嫌我拖你後腿了?才急於求成,不惜下猛藥,也要加速提升我的修為。」
「我沒有!」季玄塵急忙解釋,「我不知道你的身體已經虛弱到受不得仙藥的滋補,我也是為了你好……」
「夠了!又說是為了我好,季玄塵,你對我到底有沒有起碼的尊重?」我快被逼瘋了,「你瞞我唬我,強行將我按在你的羽翼之下,又怎麽能算是哪門子的為了我好?」
「你莫要誤解我的苦心。」季玄塵亦是紅了眼眶,「不會太久了,雲兮,你會明白的。算我求你,好好喝藥,我為你運功療傷。」
這時,澈兒被吵醒了,小手緊緊抓著我的一根手指,哭了起來。
而我到底還是選擇了妥協。
畢竟如今,我修為盡失,還帶著一個小寶寶。他硬要瞞,我又能如何呢?
姜雲兮,你怎麽就落得了如此下場?
紙當然是包不住火的。
兩相沈默了數月,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這天傍晚,季玄塵一直陪著剛剛學會走路的澈兒玩耍,教他學著說「爹爹」與「娘親」。
澈兒年紀小,總是說成「丟丟」與「涼親」。
我看著如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大一小,終究是軟了神色。
小小的人兒跌跌撞撞地撲過來抱住了我的腿,仰頭望著我:「涼親,丟丟說,愛,愛妮。」
娘親,爹爹說愛你。
我微笑著牽起澈兒,正要向季玄塵走近,卻見他驀地神色一變,擡手便給我下了一道禁制,又點穴使澈兒沈睡過去,將我們倆抱到了床上。
遠處,烏雲漸漸聚集,雷聲也越來越近。
是天雷?!
季玄塵要渡劫飛升了?
他無視我抗議甚至哀求的雙眸,溫柔地抱住了我,將真氣一點一點地渡進我的身體。
「雲兮,我實在是拖不住了。飛升在即,這些話,我終於可以和你說了。
「我原以為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我只是想刻苦修煉、早日得道,可以更好地保護你和澈兒。
「你生澈兒那麽辛苦,我都看在眼裏,我很心疼。我想和你一起得道飛升的,但我想著等等你也沒關系。
「可數月前,清芙仙子來找到我,她說,我是下凡歷劫的神君。還恭喜我說,很快就能回到九重天了。
「我本不相信,可她確確實實會仙法,也能拿出仙藥。她所說的我本不為外人之的生平,也都是對的。
「我問她若飛升,能不能帶你和澈兒一起走?
「可她說我若回到神位,自會忘記在凡間歷劫時的一切。
「可我怎麽能忘了你們?我不願意,屢次趕她走。也盡力拖延著自己突破大乘的時間。
「但雲兮,你放心,我已將我在凡間的記憶,將有關你和澈兒的一切都錄在了這個法寶裏。我會想起來的,等我。
「抱歉,雲兮,瞞了你這麽久。」
說著,他將最後一絲真氣也渡進了我的丹田,再將那若玉佩一般的法寶珍之重之地系在了澈兒脖子上。
沒有真氣,他要如何渡劫?!
雷聲更甚,季玄塵親了親我的額角,又親了親澈兒,眷戀地將我們望了又望,然後決絕地走出了房門,走向後山。
不,不要!
我的淚水溢位眼眶,拼命地運功試圖破開禁制。
天地變色,電閃雷鳴,狂風席卷。
待我終於破開禁制沖出門時,只見到最後一道天雷劈在了季玄塵搖搖欲墜的身軀上,而他應聲倒下。
「季玄塵!」我跌跌撞撞地奔過去,可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卻先我一步,接住了季玄塵鮮血淋漓的身子。
是那個叫清芙的仙子。
她連看也沒有看我一眼,只凝神施術。只見數以萬計的光點從季玄塵身上漸漸浮起,而後慢慢凝成了一個男子模樣。
「恭迎玄塵神君歸位!」清芙很是欣喜,將季玄塵的身子棄於地上,起身向男子行禮。
我奔過去緊緊摟住了季玄塵的身體,冰涼。
那和季玄塵長得一模一樣的神君,臉上只有冷漠。他眼風掃過呆呆抱住季玄塵身體的我,像在看一只螻蟻。
「走吧。」神君淡淡地沖清芙頷首。
清芙應了一聲,亦是望了我一眼,神色很復雜,似憐憫,又似嫉妒。
二者身影就那樣消在原地。
就連季玄塵的屍身,也一點點化作飛沙,我怎麽努力也握不住。
茫茫天地,徒留我,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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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匆匆。
轉眼間,澈兒已經十歲了。
而季玄塵自那日飛升後,再無音訊。
只是在修仙的眾門派中,均流傳著季掌門飛升成仙的傳說。畢竟那日的天雷,聲勢浩大,人盡皆知。
而姜雲兮,繼任掌門,亦是功力大漲,飛升怕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其子季雲澈,更是天賦異稟,小小年紀便已開始嶄露頭角。
倒是再無門派敢貿然上門來挑釁。
「娘親!我今日又新學會了一套劍法!」澈兒蹦蹦跳跳地朝我奔來,我忙收回神思,沖他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
「澈兒真棒!娘親為你驕傲。」
「娘親,你又在想爹爹了嗎?」澈兒懂事地抱住我,「娘親不怕,澈兒保護娘親。」
「傻孩子,」我拍拍他身上的塵土,「娘親有澈兒就夠了。來,讓娘親看看澈兒新習得的劍法。」
「嗯!」
……
其實我知道,澈兒對他的父親,很好奇,也很想念。
更小些的時候,他總是纏著我問。我沒辦法,也用真氣催動季玄塵留下的玉佩,給他看過一些幸福的過往。
「娘親,爹爹也是很愛澈兒的,是嗎?」他總是睜著燦若星辰的大眼睛問我。
「嗯,爹爹很愛很愛澈兒,和娘親一樣愛。」我也總是認真地回答他。
後來,澈兒見我談起季玄塵,總是很難過,便懂事地不再問了。
可我還是瞧見過幾回,他偷偷將季玄塵給他打磨的木劍擦得幹幹凈凈,又緊緊抱在懷裏睡去。
這孩子,早慧又情深。
是我和季玄塵,對不住他。
那天,我受邀代表師門去參加新一屆的弟子比試大會。
匆匆趕回時,暮色已四合。
可我駐足在院門口,不敢出聲,生怕眼前的一切不過夢境。
我看見季玄塵在指點澈兒練劍。
可當他望向我時,我便知道,他絕不是我的夫君。
我的夫君望向我的眼神,永遠溫柔繾綣。
可眼前的仙君,眼裏古井無波,如此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