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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紅玉懶吃懶喝只因不能遂誌,而非為賈蕓害相思

2024-04-12文化

紅玉從瀟湘館取噴壺回來後,便無精打采自向房內倒著。但狡猾的作者在寫完紅玉無精打采後,正如甲戌本側批與庚辰本夾批對紅玉無精打采地倒睡在房內時所作的批語:

文字到此一頓,狡猾之甚。

作者將有關寫紅玉的文字在此停頓,轉而寫其他情節,再次出現紅玉的文章是賈寶玉被馬道婆施法生病好了之後。

且說近日寶玉病的時節,賈蕓帶著家下小廝坐更看守,晝夜在這裏,那紅玉同眾丫鬟也在這裏守著寶玉,彼此相見多日,都漸漸混熟了。那紅玉見賈蕓手裏拿的手帕子,倒象是自己從前掉的,待要問他,又不好問的。不料那和尚道士來過,用不著一切男人,賈蕓仍種樹去了。這件事待要放下,心內又放不下,待要問去,又怕人猜疑,正是猶豫不決神魂不定之際,忽聽窗外問道:「姐姐在屋裏沒有?」(【紅樓夢·第二十六回】)

因為賈寶玉被馬道婆施法昏迷不醒的這段時間,賈蕓晝夜在怡紅院看守,與同樣守著賈寶玉的紅玉彼此相見多日,賈蕓與紅玉二人於是漸漸混熟。

紅玉又因見到賈蕓拿著像是她曾經掉的手帕子,待要問,又不好問的。然後又因為一僧一道來後,寶玉慢慢蘇醒過來,用不著賈蕓,賈蕓於是仍去種樹,紅玉卻對賈蕓所拿手帕的這件事待要放下,心內又放不下,待要問去,又怕人猜疑,因此猶豫不決,神魂不定。

作者接下來將文字一轉,透過佳蕙打破了紅玉的猶豫不決與神魂不定,甲戌本側批對此批道:

岔開正文,卻是為正文作引。

庚辰本側批也批了一段類似的話:

你看他偏不寫正文,偏有許多閑文,卻是補遺。

從這兩條批語可以看出作者是故意岔開正文而補遺,補遺又是為正文作引。所補之遺又是何呢?我們接著看後文:

佳蕙道:「你這一程子心裏到底覺怎麽樣?依我說,你竟家去住兩日,請一個大夫來瞧瞧,吃兩劑藥就好了。」

紅玉道:「那裏的話,好好的,家去作什麽!」

佳蕙道:「我想起來了,林姑娘生的弱,時常他吃藥,你就和他要些來吃,也是一樣。」紅玉道:「胡說!藥也是混吃的。」

佳蕙道:「你這也不是個長法兒,又懶吃懶喝的,終久怎麽樣?」

紅玉道:「怕什麽,還不如早些兒死了倒幹凈!」

佳蕙道:「好好的,怎麽說這些話?」

紅玉道:「你那裏知道我心裏的事!」(【紅樓夢·第二十六回】)

這段話便是作者補遺的內容,既補寫了黛玉的近況,也補寫了紅玉的近況。從佳蕙問紅玉一天懶吃懶喝,終久會怎麽樣,可以看出紅玉從黛玉處拿噴壺回到怡紅院,無精打采自向房內倒著後,並不像眾人只說她一時身上不爽快,而是這麽久以來,紅玉不僅無精打采,還變得懶吃懶喝了。

從紅玉回答佳蕙說「怕什麽,還不如早些兒死了倒幹凈」來看,此時的紅玉已經連死的心都有了,可見紅玉這時的情緒低落到了極其絕望的程度。

我們大多數人都會透過紅玉想去問賈蕓拿的手帕是不是她的時的猶豫不決,神魂不定,再結合前文寫紅玉夢見賈蕓,以及去瀟湘館拿噴壺時見到賈蕓回來後無精打采地自向房內倒著。得出紅玉這麽久以來,從無精打采到懶懶喝,最後還有了想死之心,都是因為對賈蕓情思纏綿到了極點,思念賈蕓所致。

真是如此嗎?在上文中,我們分析了紅玉雖然夢中夢見賈蕓,但是紅玉並沒有對賈蕓情思纏綿,因夢到賈蕓醒來後一夜無眠的紅玉,所想之人並非賈蕓,而是賈寶玉。我們還分析了紅玉從瀟湘館取了噴壺回來,無精打采自向房內倒著,不是因為賈蕓害相思,而是因為她想攀高賈寶玉,但又找不到接近賈寶玉的辦法,以至於情發而不中節,最終心神恍惚,無精打采。所以從前文來看,紅玉這一段時間懶吃懶喝也絕不是因為賈蕓。

至於紅玉因想去問賈蕓拿著的手帕猶豫不決、神魂不定,那也只是紅玉遇到佳蕙之前的那一時刻,想將這件事放下,又放不下,想去問又怕人猜疑時,所產生的一時情緒,並不是說紅玉一直以來都如此。所以我們也不能從紅玉因想問賈蕓拿的手帕一事時的猶豫不決與神魂不定,斷定紅玉這一段時間懶吃懶喝是因為賈蕓。

因此,要找到紅玉這一段時間懶吃懶喝的原因,我們還得繼續看後文。作者接下來雖用佳蕙問出「好好的,怎麽說這些話?」但狡猾的作者並沒有讓紅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讓紅玉說了一句「你哪裏知道我心裏的事!」將紅玉的心事又寫得模糊起來。

在這模糊之中,會很容易誤導我們更加堅信紅玉只是因為思念賈蕓而不好意思開口說出她心裏的事。但這只是作者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寫法,作者故意將紅玉心中的事不讓紅玉自己說出來,而是交由佳蕙說出來。我們接著看後文:

佳蕙點頭想了一會,道:「可也怨不得,這個地方難站。就象昨兒老太太因寶玉病了這些日子,說跟著伏侍的這些人都辛苦了,如今身上好了,各處還完了願,叫把跟著的人都按著等兒賞他們。我們算年紀小,上不去,我也不抱怨;像你怎麽也不算在裏頭?我心裏就不服。襲人那怕他得十分兒,也不惱他,原該的。說良心話,誰還敢比他呢?別說他素日殷勤小心,便是不殷勤小心,也拼不得。可氣晴雯、綺霰他們這幾個,都算在上等裏去,仗著老子娘的臉面,眾人倒捧著他去。你說可氣不可氣?」(【紅樓夢·第二十六回】)

筆者最開始受著佳人才子模式的影響,以為紅玉心裏的事,是因與賈蕓產生情愫而不得,害相思才會這樣。再加上紅玉說佳蕙哪裏知道她心裏的事,筆者那時覺得這一段只是佳惠所認為的,並不是紅玉內心真實的想法。當筆者後來得出作者批判才子佳人一見鐘情的寫法後,才發現佳蕙所說的就是紅玉的真實的想法。

對於佳蕙說這席話的前半段,庚辰本夾批連批了三條相同的評語:

是補寫否?

由批語可以得出,佳蕙所說的話是補寫紅玉最近這一段時間的遭遇。在賈寶玉被馬道婆施法不省人事的這段時間,紅玉跟著服侍特別辛苦,可是最終在受賞時,紅玉卻沒有算在上等裏頭,反而是晴雯、綺霰他們這幾個,都算在上等裏去了。這便是紅玉心裏的事。

庚辰本側批對佳惠問紅玉「像你怎麽也不算在裏頭?」時批道:

道著心病。

此批說明紅玉這麽久以來的心病是因為她長期受著怡紅院中比她地位高的丫鬟們的欺負。因為有此心病,所以懶吃懶喝,還想著不如死了幹凈,

所以甲戌本與庚辰本墨眉批對紅玉的做法批道:

紅玉一腔委屈怨憤,系身在怡紅不能遂誌,看官勿錯認為蕓兒害相思也。(庚辰:己卯冬。)

此批所寫,更加證實了紅玉的一腔怨憤都是因為在怡紅院不能遂誌,並不是因為賈蕓而害相思。

我們在上文中,詳細分析了紅玉因接近賈寶玉被秋雯碧痕大罵一頓後,紅玉那眼大心空的個性,並沒有將秋雯與碧痕所罵放在眼裏。被罵後的紅玉只是暫時產生悶悶的情緒,不一會之後,這悶悶的情緒就煙消雲散。

但我們要註意的是,這只是不諳世事的紅玉不知道世事的兇險,在面對很多事情時所具有的幼稚的樂觀。這是紅玉第一次接近賈寶玉,她還沒有品嘗過接近賈寶玉後,這件事情會帶給她怎樣的後果,所以她不把秋雯與碧痕罵她的話放在眼裏。

在接近賈寶玉之前,秋紋原本叫紅玉去提水,但紅玉以有事為由,叫秋雯與碧痕二人去。隨後,秋紋與碧痕只得親自去提水,而紅玉則趁著怡紅院中所有的大丫頭

都不在時,借著利用給賈蕓傳話的機會,去接近了賈寶玉。

秋雯與碧痕二人聽紅玉說她有事時,自己親自去提水,說明她們在這時並沒有特意針對紅玉,也沒有欺壓她,不然這時的她們就不會自己去提水,而是欺壓著讓紅玉去做。

紅玉能進賈寶玉房內,是因為她留心到寶玉房裏的丫鬟大都沒在,僅剩下的秋雯與碧痕也被她支去提水了。那麽秋雯與碧痕二人作為寶玉房裏的人,她們去提水時,必定知道寶玉房裏沒有別的丫鬟。既然秋雯與碧痕二人在去提水時,知道賈寶玉一人在房內,說明她們這時並沒有對紅玉這個下等丫頭有防備之心。如果有防備之心,她們也不會只留賈寶玉一人在房內,至少有一個人守著。

從秋雯與碧痕二人提水回來後見紅玉從賈寶玉房裏出來,「忙進房來東瞧西望,發現裏面並沒個別人,只有寶玉,便心中大不自在。」秋雯與碧痕二人進房去瞧,是想看房內除了賈寶玉外,還有沒有別的嬤嬤或丫鬟。只是在發現只有賈寶玉一人在房內時,她們便心裏大不自在。

秋雯與碧痕二人看到紅玉從寶玉房裏出來時,她們的第一反應並不是立馬劈頭蓋臉罵紅玉,而是去看房內的情況。說明二人這時對紅玉並沒有極大的惡意,如果惡意很大的話,就會想當然地先加罪名給紅玉並罵她。如同第二十七回寫晴雯一行人在大觀園看到紅玉時,晴雯一上來就說紅玉:「你只是瘋罷!院子裏花兒也不澆,雀兒也不餵,茶爐子也不爖,就在外頭逛。」由此說明此時秋雯這夥人,對紅玉還沒有產生敵意,所以才會先進房內看,做出了極其理智的處理。只是後來發現只有寶玉一人在房內時,才跑到紅玉那邊去罵她。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秋雯與碧痕她們這夥人,在紅玉接近到賈寶玉之前,她們並沒有在吩咐事情上過分為難紅玉,更不可能欺壓紅玉。而眼空心大的紅玉在沒有嘗到這些人的兇惡之前,她也就不會想到接近賈寶玉會給她帶來怎樣的後果。所以她最開始只是為盤算不到接近賈寶玉的辦法一事無精打采,並沒有意識到她因接近賈寶玉被發現後的處境的艱難。

當秋雯與碧痕二人發現紅玉利用叫她們去提水,她自己卻去接近賈寶玉後,秋雯與碧痕一夥人就知道了紅玉並非善類,看出她有不軌之心,於是對紅玉有防備之心,並想盡辦法欺負打壓紅玉。

從此之後,秋雯她們必是將臟活累活都讓紅玉幹,而且還不給她辛苦的付出提供對等的報酬,並且還各種對紅玉尋不是,這才有佳蕙替紅玉鳴不平,說這個地方難站。

在佳蕙對紅玉說這個地方難站,提及紅玉受賞不公一事時,用了「就象」二字,說明佳蕙只舉出其中一個例子。這只是紅玉因接近賈寶玉,被秋雯與碧痕大罵一場後的這一段時間,受著怡紅院眾丫頭打壓的一件事。但這只是紅玉受欺壓的冰山一角,紅玉必是在許多事情上受著怡紅院比她地位高的眾丫鬟的打壓。

眼空心大的紅玉,在最開始時沒有將秋雯與碧痕罵她接近賈寶玉一事放在眼裏,只是因想不到接近賈寶玉的辦法而變得無精打采。

沒經世事的紅玉,哪裏知道她因為接近賈寶玉,觸犯到了秋雯與碧痕一夥人的底線。在紅玉沒有攀上賈寶玉這根高枝前,她瞧不上的那些丫鬟是有機會給她使絆子的,讓她在生活中各種被欺壓。越是被欺壓,紅玉就越想透過接近賈寶玉改變自己的處境,可是越想接近賈寶玉,又越是沒有機會,致使紅玉思慮太甚,變得懶吃懶喝。

紅玉的心病,從無法接近賈寶玉的無精打采,轉變成受著怡紅院眾丫鬟打壓的懶吃懶喝,紅玉的心病明顯在一步步加重。

所以紅玉這麽久以來懶吃懶喝,不是因為賈蕓而害相思,而是因為身處怡紅院受著比她地位高的丫鬟的欺壓,不能遂誌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