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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塞【庫林索爾最後的夏天】:人生真正的平靜,都需要向內求

2024-06-21文化

1919年,赫爾曼·黑塞創作了他的中篇小說【德米安】,展開了一場深入生命內部的探索之旅。

次年,他的另一部中篇小說【庫林索爾最後的夏天】出版。

有人說,假如沒有庫林索爾的夏天,便沒有後來的【悉達多】【荒原狼】【玻璃珠遊戲】【納爾齊斯和歌爾德蒙】……

這部關於黑塞的「自傳式」中篇小說,反映的是他於1919年前後所遭受的生活和精神危機。

當時,一戰後的世界尚未從混亂中恢復,劫後余生的人們如驚弓之鳥,雖暫時回歸自由,而內心並不真正安定且自由。

一些百姓流離失所,一些戰俘背井離鄉。

許多年輕士兵曾在童年時被戰爭拖走,一些戰死沙場,一些僥幸回歸,但歸來卻並無安寧祥和的家園在等待。

兒時的出走,成為永遠的鄉愁。

而一些上了年紀的人,他們最寶貴的青春年華已逝。

時代的節奏變快了,他們還來不及適應,就失去了競爭機會。

年輕人至少還有資本去拼,從無趣冰冷的舊世界中蘇醒、新生。

而從舊時代走過來的老人,那些曾被他們所高度認同的世界觀,已經沒有了立足之地。

總會有新的秩序、新的規則、新的世界觀誕生。

戰爭結束了,可戰爭留下的陰影還在。

眾人面對著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各有各的惶恐不安。

人道主義者黑塞一直以來反對戰爭,捍衛和平。

他曾撰文控訴戰爭,卻被自己祖國的報刊定罪為叛徒,眾多報刊轉載攻擊他,一些朋友反目,他的家庭和經濟也受到影響。

盡管四面八方的惡意向他撲來,但黑塞選擇遵從自己的內心。

1915年起,他透過探訪傷兵醫院和戰俘營的方式「介入」戰爭,去傾聽飽受戰爭之苦的人民內心的聲音。

一戰結束後,42歲的黑塞重返個人生活,初心不改。

他希望世界重新回歸理性與團結,他希望為精神爭取一席之地,不管這個世界是否還需要詩歌。

戰爭年月的動蕩與傷害幾乎完全摧毀了他的人生,以往給他留下的東西不多。

但他內心有一個強大的自我,在發出呼喚:

若要重新振作,為人生賦予意義,就必須透過激烈的內省與轉變,向迄今為止的一切告別。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中年黑塞轉而研究尼采哲學、榮格的精神分析學 ,問道印度佛教和中國的老莊哲學。

他試圖從宗教、哲學及心理學方面探索人類精神解放的途徑,不斷向生命內在探索和發問,將靈魂深處的聲音,融入每一部作品中。

時至今日,他的文字仍如光如炬,指引著各種境遇的人,剖析自我,打破舊我,重塑新我。

讀完【庫林索爾最後的夏天】,幾點體悟,與大家共勉:

所有對現實的不滿,最終都指向自己;

將生命活到極致,可以不再懼怕死亡,不再對抗時間,對抗自己;

每個人都有且僅有一條命,但人生卻不止一種活法;

認真活過,愛過,追求過,創造過,生命就沒太多遺憾;

人生真正的釋然,是與自我內心的和解。

在【庫林索爾最後的夏天】這部作品中,黑塞塑造了一個窮極一生都在「燃燒」自己的畫家庫林索爾。

在一個夏末,42歲的庫林索爾用盡生命所有的「燃料」,完成了最終的畫作——被自由重塑的現實世界形體。

那幅畫被色彩奇異、明亮而靜默,夢幻般扭曲的樹木、植物般的房屋所充滿。

「深深的創作狂喜,如一場淋漓痛快的暴風雨。」

畫完那幅畫,他就自殺了。

至此,長期困擾他的失眠癥、眼疾以及外界對畫作眾口不一的評判聲音,都不再成為阻礙。

不管那幅畫最終會被解讀成什麽樣,都與他無關了。

他已經從某種精神高度完成了自己,他不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什麽。

如此,借由殺死實體的自己,以達到精神上的「復活」;又借由畫作中沈默的色彩和圖案,無聲對抗著現實中的一切。

他曾說,要用色彩向死亡開火,用燃燒的綠色、爆響的朱紅、甜美的天竺葵漆……

面對生命的短暫,時間的流逝,他也曾無數次質疑過自己、否定過自己,甚至質疑過繪畫究竟有無價值。

這窮極一生的追求,是否到了只是個零?

找不到答案的時候,他就繼續創作,創作本身就是意義。

每一次盛放,都面臨著一場雕零。

每一幅生動的畫作背後,都曾有數月或數周的壓抑、抗爭。

他在悲欣交集中,縱情燃燒。

「是巨大的苦痛使人變得深刻。」

熱烈地活過,他也可以從容赴死了。

生如夏花之絢爛。

死如秋葉之靜美。

在庫林索爾身上,有一個不可戰勝的夏天,永遠停在了1919。

黑塞曾在【德米安】一書裏這樣寫道:

每個人的生命代表一條通往他自己的道路,代表他在這條路上所做的嘗試,代表他在幽微小徑中得到的啟示。

從來不曾有人完全成為他自己,盡管如此,大家還是努力嘗試,有人懵懂,有人清醒,人人盡其所能。

……

人人嘗試走出深淵,朝各自的目標努力,我們可以彼此了解,但真正能夠深刻了解自己的,卻只有每個人本身。

庫林索爾在他生命中最後一個夏天死去。

彼時,關於他自殺的流言四起,有人說他瘋了好幾個月。

有人說他在人生最後幾個月,痛飲狂歡,以醉酒麻痹痛苦,紓解內心的憂郁。

一些藝術評論家則試著去詮釋他最後畫作中的震撼與狂喜。

……

生前種種,死後自有後人評說。

但每一種說法,也只能代表人們各自的視角,當事人已然沈默。

就像黑塞說的, 「他們談論的只是他們以為的我」。

人們看到的是結果,自己經歷和感受的,才是人生。

12歲時,庫林索爾就有「十條命」。

那時候,男孩子們喜歡玩強盜逃脫遊戲。

遊戲的規則是,每個強盜都有十條命,如果被追趕者的手或標槍碰到了,就會失去一條命。

隨著遊戲進行的時間越長,與對手周旋越久,你可能消耗自己的生命就越多。

但不管你是剩下七條命、五條命還是一條命,都還有機會逃脫。

只有丟了十條命,才會失去一切。

有人全程小心翼翼,生怕命數用盡。

有人起初不以為然,眼看著命越來越少,內心惴惴不安,於是將剩下的命「保護」起來。

庫林索爾就不一樣了,他一定要用盡十條命才會感到自豪,否則,他會覺得羞恥。

他孩提時代就那樣勇敢、堅定過。

對他來說,世間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沒有什麽是艱難的。

他愛著一切,統領一切,擁有一切。

他就一直那樣義無反顧地向前,毫無保留地活著,好像自己真的還有另外的九條命一樣。

漸漸地,在成長的道路上,他有了自己的人生追求——繪畫,於是畢生為藝術燃燒著自己。

在他眼裏,藝術,是對被浪費的生命、活力及愛欲的補償。

藝術即生命。

假如不能創作,這生命的顏色就要黯淡許多,生命的活力也要大打折扣。

人生不能只有吃吃喝喝,空洞乏味。

「如果你不曾畫出這樣的一些東西,那所有的好酒好菜、美女咖啡也於你無益,你只是個可憐鬼。

但有了這些畫,你便是個富足鬼,是個人們喜歡的家夥。」

生命是短暫的,藝術是崇高的。

因為有所追求,生命的限度不在於死亡的終結,更是一種不甘平庸,昂揚向上的精神姿態。

因為有所追求,沒有一幅畫可以堪稱完美。

就算從未抵達圓滿,每一次對自我的超越,也在不斷接近那個圓。

有十條命,也要把十條命用到極致。

只有一條命,也絕不茍且。

在人生這場與自我的終極 較量 中,沒有輸贏。

是愛,是希望,是內在的豐盈,是生命的活力要綻放到極致,是非如此不可,激勵著人不斷向前,直到生命的終結。

八月入夜,庫林索爾身心俱疲,漫步至一家沈寂的小酒館。

店中老婦給他拿來一杯葡萄酒,他開啟背囊,拿出尚存的起司和李子,那是他最後的晚餐。

老婦面色蒼白,駝背,牙齒掉光了,臉上滿是皺紋,但老去的目光格外沈靜。

老婦向他講述著自己的生活——關於村莊和家庭,關於戰爭、物價和農田,關於葡萄酒、牛奶和物價,關於她死去的孫子和遠遊的兒子……

老婦的一生,喜悅與憂愁並存、恐懼與生機交織,簡單樸素,踏實美好。

於她而言,也許一生這樣走過,就是滿足的。

認真活過,從容老去。

庫林索爾一邊吃著,喝著,一邊聽著,與婦人仔細攀談,把最後一顆李子給她,道別,離開。

他自己呢?

庫林索爾,他的命還剩幾條?

三條?兩條?總歸還剩至少一條的。

「比起循規蹈矩、平庸世俗的生活,總是多命的。

而且他還做過很多,看過很多,畫了許多紙和布,在許多人心中喚起愛恨,在藝術和生活上,為這個世界帶來許多煩擾和清新的風。」

他愛過,恨過,終究還是愛戰勝了恨。

他被許多傳統教條束縛過、碾壓過,也摧毀過許多傳統和教條。

他也曾脆弱、怯懦,害怕改變或懈怠,但他依然嘗試過許多新事物。

他也曾抑郁不得誌,也曾斟滿酒杯,喝光過許多杯酒。

他自詡為李白,或許還在醉酒後高呼過「人生得以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他度過許多個白晝與星夜,曬過許多太陽,無數次與月亮對望。

他也曾孤身遠遊,在義大利、印度或中國,夏風繚亂吹著栗樹冠……

他看過許多風景,也畫過許多張畫。

已經無所謂是再畫上百幅畫,還是十幅;是還經歷二十個夏天,還是只一個。

他已疲倦,疲倦。一切都在死去,一切都渴望死。

他充其量只有一條命,但他認真活過了,就好像擁有過不止一條命。

42歲,人生過半,好像已然過完了一生。

對於能改變的自己,已盡最大努力挖掘,對於不能改變的現實,亦不再執念留戀。

一些人選擇了一種人生,可以就那樣活到老,簡單知足,平靜如水,淡看光陰流轉。

一些人正在老去,一些人尚且年輕。

每個人守著自己的活法,或畏首畏尾,或堅定不移。

一條路走不通,大不了換一條路試試,人生不止一種活法。

若前面是南墻,也要撞了才甘心。

江山代有才人出,他們帶著很多好奇心、求知欲,或孤獨求索,或報團取暖,不過是想在這諾大的世界裏,為自我尋求一席之地。

庫林索爾站在生命的中間,他無論往後看,還是向前看,至少可以無愧於本心。

【庫林索爾最後的夏天】中這樣說:

「曾經,我既想成為詩人,又想成為市民;既想成為藝術家和幻想者,也願同時擁有美德,享有故鄉。

我用了很久才明白,人不可能同時成為並擁有兩者。

我明白自己是遊牧人,不是農夫;是追尋者,不是持有者。」

想到在我們人生中,很多時候,未嘗不是在各種選擇間周旋。

你可能喜歡大城市的機遇、資源、可以相對自由做自己的感覺,也可能留戀家鄉的小路、田野、池塘與花,或是家鄉的一粥一飯。

你可能有自己的願望,但做著自己並不喜歡且與真實願望相背離的工作。

你可能有一顆自由的心,但又選擇了囿於各種束縛中。

恰如這世界如此美妙,另有些時候,又使人厭倦。

人生充滿可能,又被各種不可能所制約。

而終有一天,也許我們都會明白,重要的不是選擇了什麽,而是無論選擇了什麽,都能在其中感受到自己靈魂的跳動。

當你成為平靜本身,就不必再追逐平靜。

當你內心自由,就不再執著於尋找自由。

無論當一名牧師,還是在街上當一個流浪漢,最終,在庫林索爾眼裏都是一樣的。

只要能與自己內在和解,沒有對抗,沒有拉扯,一切存在都是合理的。

無論人們如何看待或評價你,無論你曾在覺醒前,經歷過怎樣的狼狽不堪……每個人都會走到終點。

當庫林索爾能與自我釋懷,他終於走向平靜,被自我意誌救贖。

「世界越來越美了。我獨自一人,卻很自在。我別無所求,只想被陽光曬透。我渴望成熟。準備好死去,準備好重生。世界越來越美了。」

一顆心復歸於寧靜、自然、幹凈、明朗,就能夠看到一個更美好、更宏大的世界。

在走過了所有彎路之後,知道通往坦途的道路,往往荊棘叢生。

每一個已經實作的目標,都不再是目標。

每一次生命內在的渴望,都伴隨著折磨。

快樂伴隨著虛空。

痛苦孕育著平靜、歡喜。

「你無法在作為格拉斯哥流浪者和藝術家的同時,還作為市民和體面的健康人。你會經歷迷醉,也會經歷迷醉後的痛苦。」

當你不再對立,不再向外求,靈魂就找到了自己的故鄉,獲得安寧幸福。

「矛盾對立寂滅之處,即是涅槃。」

文/素履&不有趣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