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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氏姐妹分道揚鑣:王熙鳳推尤二姐入火坑,姐姐尤氏卻再沒出現過

2024-04-10文化

紅樓裏有些人物關系,可能連作者本人也說不清楚,王熙鳳和尤氏就是其中一例。

在紅樓前半部份,王熙鳳和尤氏的關系非常親密,書裏第七回,王熙鳳帶著寶玉去寧府做客,尤氏帶著眾多姬妾丫鬟,出儀門迎接,曹雪芹的用詞很有趣,寫的是: 那尤氏一見了鳳姐,必先笑嘲一陣。

人際關系裏,兩人足夠親密熟絡,才會有「笑嘲」這樣的舉動,真正的閨蜜一定是嬉笑調侃,無所不至的,尤氏和鳳姐就是如此。

寶鳳叔嫂做客寧國府

榮國府元宵節那晚,府內放煙火炮竹,響聲震天,林黛玉稟氣柔弱,賈母便把她摟入懷裏,薛姨媽摟著湘雲,王夫人摟著寶玉,鳳姐見狀,就耍了一通貧嘴:

鳳姐兒笑道:「我們是沒有人疼的了。」尤氏笑道:「有我呢,我摟著你。也不怕臊,你這孩子又撒嬌了,聽見放炮仗,吃了蜜蜂兒屎的,今兒又輕狂起來。」鳳姐兒笑道:「等散了,咱們園子裏放去。我比小廝們還放的好呢。」——第五十四回

尤氏和王熙鳳的關系,至此有了定論。尤鳳兩人的關系,雖不敢說是釵黛式的交心閨蜜,到底還算是好朋友。

榮國府元宵開夜宴

目下紅樓解讀裏,王熙鳳和尤氏的關系遭到了懷疑,懷疑的焦點就是尤氏的妹妹尤二姐。

第七十一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賈母八十大壽,尤氏路過大觀園,發現園子的正門、角門都沒關,出於安全考慮,尤氏派人去叫守夜的婆子,把各處園門關好。

大觀園裏的婆子,仗著尤氏不是榮府的人,不聽從調遣,鬧出一場風波,王熙鳳為了給尤氏面子,把兩個婆子捆在馬圈裏。

無巧不成書,這兩個婆子恰好是邢夫人的人,邢夫人看鳳姐不順眼,就故意當著眾人的面,請求鳳姐放了自己的人——王熙鳳是個要臉的人,婆婆當眾懇求兒媳婦,讓鳳姐無比尷尬,但更多的是委屈,當晚回家大哭了一場。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把這個故事跟章回名「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進行對照,「嫌隙人」顯然指的是邢夫人,但有一些清代評論家提出了新解,認為「嫌隙人」不是邢夫人,而是尤氏。

比如張新之,他在第七十一回就評論道: 上半回曰「嫌隙人」,固屬邢氏,而實為尤氏,尤為體而邢為用也。看從想尤二姐、同平兒一番說話便見。

張新之的結論,來源於第七十一回的一處對話,賈母大壽期間,尤氏在榮府幫忙,順便跟鳳姐一處吃飯,這天她來吃飯時,鳳姐不在家,只有平兒在,尤平兩人就產生了一段對話:

尤氏答應著退了出來,到鳳姐房裏來吃飯。鳳姐在樓上看著人收送禮的新圍屏,只有平兒在房裏與鳳姐疊衣服。尤氏想起二姐在時,多承平兒照應,便點著頭兒,說道:「好丫頭,你這麽個好心人,難為在這裏熬。」平兒把眼圈兒一紅,拿話岔過去了。——第七十一回

尤二姐是尤氏的妹妹,她被王熙鳳賺騙進大觀園,飽受折磨之後,選擇吞金自盡。

苦尤娘賺入大觀園

張新之認為,尤氏因為妹妹的死,對王熙鳳懷有怨意,觀此段尤氏和平兒的對話,足以證明這一點,故而其後「嫌隙人有心生嫌隙」,是尤氏故意在算計王熙鳳。

不紅君私認為,這種解讀存在很大的問題,因為上述這段引文,在曹雪芹寫的【紅樓夢】裏並沒有出現過,它只出現在程高本中,比如程乙本【石頭記】裏,就有這一段描寫。

那麽曹雪芹是怎麽寫這段的呢?我們來看原著:

尤氏答應著退了出來,到鳳姐兒房裏來吃飯。鳳姐兒在樓上看著人收送禮的新圍屏,只有平兒在房裏與鳳姐兒疊衣服。尤氏因問:「你們奶奶吃了飯了沒有?」平兒笑道:「吃飯豈不請奶奶去的。」尤氏笑道:「既這樣,我別處找吃的去。餓的我受不得了。」說著就走。平兒忙笑道:「奶奶請回來。這裏有點心,且點補一點兒,回來再吃飯。」——第七十一回

兩相對比,不難看出區別所在。

曹雪芹筆下,尤氏對王熙鳳的態度很正常,程高本畫蛇添足,加了一段尤氏感慨二姐之死,並替平兒叫屈的描寫,顯露出她對王熙鳳的不滿。

程高本的作者增加這一段,恐怕是出於主觀判斷,覺得尤二姐是尤氏的妹妹,她被王熙鳳算計而死,尤氏作為姐姐自然應該憎恨王熙鳳。

酸鳳姐大鬧寧國府

這種想當然的增寫,自然是入了低階境界,曹雪芹完全沒有讓王熙鳳、尤氏反目成仇的意圖,恰恰相反,尤氏之後多次主動和鳳姐產生交集。

第七十三回「懦小姐不問累金鳳」有記: 尤氏便往鳳姐處來閑話了一回,因他也不自在,只得往園內尋眾姑嫂閑談。

無獨有偶,第七十四回「矢孤介杜絕寧國府」亦記: 可巧這日尤氏來看鳳姐,坐了一回,到園中有去看過李紈。

諸君註意,這些線索都來自尤二姐吞金自盡之後,包括第七十一回賈母八十大壽,尤氏和鳳姐共同合作,料理事務,所以才一處吃飯。

如果尤氏真的恨嫌鳳姐,完全可以選擇跟李紈等姊妹們一處吃喝,避開鳳姐,而不會主動上門來一起用膳。

二馬同槽

但這些情況,似乎和尤二姐之死是相悖的,難道尤氏真的不在乎尤二姐嗎?單以曹雪芹筆下的情節線索來看,還真有這個可能。

尤氏和尤二姐沒有血緣關系,尤老娘當年帶著兩個女兒改嫁到尤家,雖然是名義上的姐妹,但彼此異父異母,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脈關系。

賈璉偷娶尤二姐,尤氏當然是不同意的,後來「酸鳳姐大鬧寧國府」,尤氏就哭著解釋說: 我何曾不勸的,也得他們聽,叫我怎麽樣呢,怨不得妹妹(鳳姐)生氣,我只有聽著罷了。

尤氏口中的「他們」,指的是誰?恐怕既包括賈珍、賈蓉,也包括尤老娘、尤二姐。

賈蓉調戲尤氏姐妹

寧國府賈珍當家,尤氏不敢違背丈夫的意願,但尤二姐是她自家的人,尤氏為了阻止這場荒唐的婚禮,一定曾勸過尤老娘母女,而且尤老娘一家一開始還住在寧國府,後來偷娶完成,才搬去花枝巷,這期間,尤氏完全有機會去跟尤老娘和尤二姐商議。

從結果來看,尤氏的阻止是螳臂當車,賈璉一門心思要偷娶,尤二姐也一門心思要嫁進豪門,二者一拍即合,尤氏反而成了外人。

尤二姐我行我素,先從寧府搬去花枝巷,後來王熙鳳賺騙尤二姐,讓她搬進榮國府,這兩次重大抉擇,尤二姐都沒有找尤氏商議,當即就開始收拾行李。

浪蕩子清遺九龍佩

尤氏和尤二姐這對姐妹,顯然名存實亡,尤二姐作任何重大決定,都不會想到這個姐姐;

相應地,後來尤二姐在榮府內,被王熙鳳再三折磨的時候,我們也沒有看到尤氏過來相幫,尤二姐也沒有找人去通知尤氏幫忙,這些種種,證明這對姐妹已經分道揚鑣。

尤二姐不聽勸阻,偷嫁給賈璉,受害的反而是尤氏。

任何人站在王熙鳳的角度,都會認為是尤氏在攪弄風雲,她要把自己的妹妹塞進榮國府,因為你是她的姐姐,你們是一家人,不懷疑你還能懷疑誰呢?

尤氏有苦說不出,所以在被王熙鳳搓成面團,滿臉亂啐的時候,她心裏埋怨的並不是鳳姐,而是她所謂的妹妹尤二姐,尤氏唯一能做的就是挨打要立正,並誠心誠意地告訴鳳姐: 怨不得妹妹(鳳姐)生氣,我只有聽著罷了。

因此,程高本的增寫,屬於畫蛇添足,高鶚(或無名氏)並沒有讀懂紅樓情節線索的真意,只憑想當然的方式進行修改,其結果只能是畫虎不成反類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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