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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下書房行走」

2024-05-01文化

丁帆

波赫士說:如果有天堂,那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圖書館太大,書房足以撫慰我們的心靈。

是的,每一個讀書人最大的夢想都無過於有一個寧靜而舒適的私密空間,書房無論大小,有書則靈,藏書不談多少,喜歡就行。

我的書房可不敢稱「上書房」,那都是清代道光後「帝師」翁同龢之流行走的地方,所以我一次次換書房,最後兩次都選擇了「下書房」——地下室書房。

我的書籍在讀書人群中還算是稍多一點的,連雜誌算起來總有兩萬余冊罷,雖然每一次搬家都要處理掉一批書籍,但總是覺得書房不夠用,家人說我一次次的換房不是為人著想,而是首先考慮的是為書購房,此言倒是切中要害,換房的目的就是擴張書房的空間。照理說那些平常用不著的書籍就應該淘汰掉,但每一次搬家都是不能忍痛割愛,尤其是那些幾十年前的舊書被流向到舊書網上去拍賣,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一個視書如命的讀書人是難以割舍與之血肉相連的書籍的,世上並無一本無用的書籍,即使再差再壞的書,也有其史學價值,那是一種時代思想陳跡的再現。書籍如子,棄子之人乃不可交也,我的原則是,只有實出無奈,才選擇棄刊不棄書之下策。

當然,一個讀書人一旦嗜書如命,他就會有一種強烈的書籍占有欲,此乃藏書家本能的原始沖動罷。小時候我們兄弟倆把所有的零用錢都交到了新華書店的連環畫櫃台上了,買來成套的連環畫就用一個大紙箱裝起來,漸漸地就有了一箱書,小朋友來看可以,但絕不能拿走,我們深知借走的書一般是要不回來的。於是,鄰家的大哥竟然把我們家當作圖書館,有時看到深夜都不肯回家。也許從少年時代開始的書籍占有欲便促成了我日後的藏書癖。

待到上大學讀書時,我的藏書櫃就移到了雙人床的「上層建築」上了,一排又一排的書籍整齊地碼在我的頭頂,睡覺也踏實,似乎在睡夢中也能遙望那「燦爛的星空」。

上個世紀80年代,當我第一次分到一室半一廳的住房時,那個不足十平米的房間就成為我的臥室兼書房,一爿半墻面全是到頂的書架,層層疊疊塞滿了書籍,凡是有空地的地方都堆滿了書籍,除了一張小床和一個辦公桌外,幾無插足之地。然而,這個小小的空間讓我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充實感和富足感。

90年代我在鼓樓的大鐘亭小區分到了兩室一廳的居室。由於書籍已經太多,十分渴望有一間較大的書房,適逢外語系的一位老師在鎖金村有一套三室一廳的居室想換到市中心來,我們一拍即合。於是便有了自己平生第一個較大的獨立書房,雖然上班較遠,但是那種讀書人坐擁書房的愉悅感卻有了每天讓你在夢中笑醒的幸福。

我之所以較早地介入了商品房交易,就是野心勃勃地想再換一個大書房。2003年我賣掉了鎖金村的房子,第一次去購商品房,目的就是想滿足擴建書房的私欲,現有的那十幾平米的書房已經被堆積如山的書籍弄得無處行走了。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城鄉結合部月牙湖的一個躍層,那真的是一個「上書房」。躍層是十二樓,樓上60多平的大部份空間都被我打成了頂天立地的書櫃,走廊拐角處大大小小不規則的書櫥,兩個木匠師傅幹了整整兩個月才完工。每天讀書寫作後,推開後門,站在陽台上遠眺月牙湖紫金山,倒也是「上書房」的一道愜意十足的風景畫面。一個負責家庭生活類雜誌的學生,還專門來拍攝了這個他們以為有讀書人浪漫氣息的「上書房」。本以為這就是我人生書房的最後驛站了,殊不知,南大東遷仙林,由於上班太遠,我便又一次動了遷「上書房」的念頭。

說實話,仙林和園公寓房最大面積的房子是143.98平米,雖然還有個40平的閣樓,但做書房還是小了,根本就無法「請書入閣」。也是天意,2008年是世界經濟大蕭條的年份,房子賣不出去,適逢仙林學則路招商依雲溪谷小區的銷售經理是新聞系朋友F君的碩士,她找到我,讓我做一個廣告,折價銷售一套「別墅」給我,讓我「房心大動」。當時有兩種選擇:一個是雙拼別墅,一個是「疊加別墅」。我仔細考察了一下,雙拼別墅是便於生活型的,也很氣派,但沒有一個大開間可以做整體書房的空間,而那個便宜一百多萬的「疊加別墅」卻有一個大客廳,更重要的是買一二層者有一個帶大天窗的68平米的地下室,於是,我便毅然決然地動了建「下書房」的念想。仍然是實用型的頂天立地書櫃環繞四周,看起來倒也有幾分小小圖書館的氣勢。那年江蘇電視台做文人書房的節目,找到仙林來拍攝,我又說了恐怕要在此了此殘生的話,誰想天意竟不然,南大和園別墅的建設又一次動搖了我「安書立命」的念頭。

看到房屋圖紙的那一刻,我就又「房心蕩漾」起來,動了建設一個更大「下書房」的欲念,裝修設計時我執意把半地下室再向南頭院落裏擴出兩米多,將「下書房」變成120多平米的大空間,企圖將我仙林辦公室那間書房裏堆滿的書籍移到這個大書房裏來。關於書櫃的設計,本來是本著美觀實用去的,但是由於那個設計師的失誤,弄成了美觀而不適用的型別,書架每一層的高度與寬度浪費了許多空間,足足少放了幾千本書,儲書的功能大大降低了。好在還有一間儲藏室,足以堆上幾噸書籍。為了解決地下室梅雨季節返潮的問題,我特意買了一個大功率的抽濕機,去年夏天測試效果極好。我不擔心地下室抽濕的問題,這在依雲溪谷的「下書房」裏就已不是問題了,何況和園是半地下的建築,一年試下來,因為通風甚好,梅雨季節幾乎不需要多開抽濕機,「下書房」幹燥得很呢。

說起自己的藏書,大致都是專業書籍和相關人文學科的書籍,當然是囊括了文史哲,以及文化藝術和社會學的一些書籍。按照分類,我是設想擺放在這幾個區域:文學類、歷史類、哲學類、社會學類、文化類、藝術類和語言類,當然還要另設一個工具書類。文學類專業書籍的數量比較龐大,我喜歡按照自己取書的喜好和習慣,把它們歸成這幾類排放:文學作品類(作家贈送的書籍專辟一處)、中外文學論著類(中外理論分開,學者贈送書籍專辟一處)、文學史類、文學批評類(含中外古今批評史)、中國古代作品類、中國古代文論類,再就是將所有的作家與學者的全集和文集歸為一類。當然還會設定一個自己覺得是「珍本」的藏書櫃,那是一般秘而不宣的「秘史傳書」。

作者書法作品

可惜搬入和園已經一年了,又恰遇疫情,我辦公室旁那間書房裏的書籍還沒有正式「入籍」,所有的書籍還沒有真正歸類分目,正期待它們的集結號吹響的那一天。

周作人到底是一個心中有鬼的讀書人,不夠光明正大,也不夠陽光開朗,竟然說出了「自己的書房不可給人家看見,因為這是危險的事,怕被看去了自己的心思」的話來。我卻以為這冬暖夏涼的「下書房」正是好友喝茶、飲酒、抽煙聊天聚會的好去處,是暢所欲言交流閱讀人生經驗的私密空間,只有那一櫃私密危險的藏書是不可隨意示人的,除此而外,可盡情亂翻也。

在這樣的「下書房行走」,應該是我人生的最後驛站了,此言不虛。

2020年6月10日草於南大和園

6月15日修改於南大和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