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文化

萬歷年間那些事:揭秘明代高僧紫柏真可之死

2024-07-02文化

1599年重建後的山東靈巖寺已經頗具規模,並得到朝廷續頒藏經,從表面上看,萬歷皇帝頒布李太後續刻藏經,母慈子孝,朝廷崇佛之意甚濃。

實則,其母子二人因為萬歷皇帝立太子的國本之爭,矛盾重重,加之李太後信佛,萬歷皇帝崇道,政教關系更為錯綜復雜。此後兩三年間,崇佛風氣由排佛風潮取代,紫柏真可亦因妖書案死於獄中......

2024年5月,在「海右文瀾 靈巖論道—佛教中國化暨靈巖寺歷史文化論壇」上中國人民大學佛教與宗教學理論研究所副所長張雪松發表了題為【從晚明靈巖寺復興高僧紫柏真可之死看萬歷朝政教關系】的論文。覺悟號摘錄張雪松教授論文部份觀點如下:

紫柏真可被構陷,在獄中遭嚴刑拷打致死,萬歷朝末年排佛運動由此進入高潮

山東靈巖寺自東晉朗公開山,為千年古寺,直到明代香火不絕。明英宗正統十年(1445年)還增向靈巖寺頒布【北藏】,盛況一時。

為此靈巖寺在正統年間不斷擴建,但至晚明,靈巖寺卻年久失修,1587年春,紫柏真可的弟子、協助其主持【嘉興藏】刊刻的密藏道開首先來到靈巖寺舊址;次年夏,紫柏真可(達觀和尚)也來到五峰山說法。隨後,在濟南藩王德定王朱翊錧的資助下,靈巖寺得以重建。此外,靈巖寺在晚明的重建,與紫柏真可師父關系也是非常密切。萬歷中前期,紫柏真可和密藏道開的佛教事業蒸蒸日上,復興寺院、講經說法、雕刻藏經,取得了很多成就,復興靈巖寺也是晚明佛教復興中一件值得記敘的大事。但就心境而言,紫柏真可和密藏道開已經開始有了憂患意識:

萬歷戊子(1588年)八月,余(紫柏真可)掛錫五峰山中,一夕夢雙塔離崩:一倒於南,一倒於北。覺謂二三法侶曰:「此何祥耶?」或對曰:「老漢昏沈識變,虛結成夢,皆自心浮想所現耳。」越日而師之受業徒道開(密藏道開)至自聊城,以師計及東禪月亭法師、清涼無邊禪師之訃告余。

紫柏真可「一夕夢雙塔離崩」並非吉兆,果然密藏道開很快給他帶來訃告。此後,紫柏真可為營救在山東「私創寺院」的憨山德清,同時要求朝廷停止征收礦稅,在北京各界不停奔走,密藏道開知道紫柏真可的這些做法必然得罪當權者,勸其離京避禍,但紫柏真可無所畏懼,密藏道開則獨自引退,後不知所蹤。而紫柏真可果然被奸人構陷,遭到嚴刑拷打而圓寂,由此萬歷朝末年的排佛運動進入高潮。

在紫柏真可圓寂前不久,重建後的靈巖寺已經頗具規模,並得到朝廷續頒藏經:

明武(神)宗敕曰:敕諭山東濟南府長清縣護國靈巖寺住持及僧眾人等。朕惟自古帝王以儒道治天下,而儒術之外,復有釋教相翼並列。朕以沖昧嗣承大統,迄今廿有七祀,天下和平,臣民樂業,仰思天眷祖德洪庇,良由大公同善之因。況國初建置直錄司職掌厥事,蓋仁慈清靜其功德不殊,神道設教於化誘為易,祖宗睿謨意深遠矣。佛氏藏經舊刻六百三十七函,我聖母慈聖宣文明肅皇太後續刻四十一函。朕既恭序其端,而又因通行印施序其前。後敕諭護持,所以錫孝類流慈恩也。茲者,朕嘉善道之可依,念傳布之未廣,爰命所司印造全藏六百七十八函,施舍在京及天下名山寺院,永垂不朽,庶表朕敬天法祖之意,弘仁普濟之誠,使海內共享無為之福。先民有言:一念善,斯和風慶雲;一念不善,災星厲氣。夫善念以有感而興,無感而懈,是以皇極敷言不厭諄懇,聖誥所貴善與人同,古今相傳其揆一也。且善在一人,尚萃一家和氣;若億兆向善,豈不四海太和。此經頒布之處,本寺僧眾人等,其務齋心禮誦,敬奉珍藏,不許褻玩,致有毀失。特賜護敕,以垂永久。欽哉,故諭!萬歷二十七年。

此詔書是萬歷二十七年(1599年)頒布,萬歷皇帝為明神宗,【靈巖誌】誤記為明武宗正德皇帝。「我聖母慈聖宣文明肅皇太後」是萬歷皇帝的生母李太後。1445年向靈巖寺頒布【北藏】637函;一百五十多年後,1599年再加李皇後續刻41函,頒布全藏678函。從表面上看,萬歷皇帝頒布李太後續刻藏經,母慈子孝,朝廷崇佛之意甚濃。實則,其母子二人因為萬歷皇帝立太子的國本之爭,矛盾重重,加之李太後信佛,萬歷皇帝崇道,政教關系更為錯綜復雜。此後兩三年間,晚明佛教界「兩大教主」,一俗一僧的李贄、紫柏真可相繼死於獄中,崇佛風氣由排佛風潮取代。

萬歷朝排佛序幕:與紫柏真可並稱「兩大教主」之一的李贄之死

沈德潛【萬歷野獲編】卷二十七【兩大教主】:

溫陵李卓吾(李贄),聰明蓋代,議論間有過奇,然快談雄辨,益人意智不少。秣陵焦弱侯、泌水劉晉川,皆推尊為聖人。流寓麻城,與余友邱長儒一見莫逆,因共彼中士女談道,刻有【觀音問】等書,忌者遂以幃箔疑之。然此老狷性如鐵,不足汙也。獨與黃陂耿楚侗(耿定向)深仇,至詈為奸逆,則似稍過。壬寅曾抵郊外極樂寺,尋通州馬誠所(馬經綸)侍禦留寓於家。忽蜚語傳京師,雲卓吾著書醜詆四明相公(沈一貫)。四明恨甚,蹤跡無所得,禮垣都諫張誠宇(張問達)遂特疏劾之,逮下法司,亦未必欲遽置之死。李憤極自裁。馬悔恨,亦病卒……兩年間喪二導師,宗風頓墜,可為怪嘆!雖俱出四明相公力,然通人開士,只宜匿跡川巖,了徹性命,京都名利之場,豈隱流所可托足耶?郭泰、申屠蟠,所以不可及也。

在沈德潛看來,李贄、紫柏真可「二大教主」之死,「俱出四明相公力」,兩人冤獄都是沈一貫主謀。沈一貫作為首輔,無論是在其生前,還是後世,對其官聲評價都甚低。沈德潛認為李贄曾經著書詆毀過沈一貫,張問達為應和沈一貫,遂彈劾李贄致其下獄。李贄現有著作未見明顯詆毀沈一貫的內容,李贄與沈一貫結怨恐系因其參與當時的結社講學,而與李贄結社講學的京官大都是佛教徒,沈一貫對他們的打擊又涉及到紫柏真可之死。

綜合馬經綸、陶石簣、沈德潛等明末世人的看法,李贄晚年下獄,原本因麻城士族之際矛盾,借攻擊李贄與梅淡然傷風敗俗而打擊梅國禎一族;後此事被京師首輔沈一貫等人利用,皆攻擊李贄來打擊朝堂上信仰佛教的政敵。

李贄下獄致死,其書被禁,確實對當時崇信佛教的社會氣氛造成很大的影響,其直接後果之一,即科舉考試不得佛老之言。李贄自殺次年,妖書案爆發,紫柏真可死於獄中,使得京師排佛之風更甚。

楚王案、妖書案與紫柏真可之死

1601年,即李贄在獄中自殺的前一年,曠日持久的國本之爭終於告一段落,一直希望冊立鄭貴妃之子福王的萬歷皇帝,最終迫於無奈將皇長子冊封為太子。但時隔不久,1603年爆發了震驚朝野的「妖書案」。劉若愚【酌中誌】卷二:

萬歷三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提督東廠太監臣陳矩奏稱:辦事蔣臣等訪得【國本攸關】刊書一本封進禦覽,【國本攸關(續憂危竑議)】……

【國本攸關】在街頭巷尾,流傳甚廣,宣稱萬歷皇帝不久將廢東宮,另立鄭貴妃之子福王為太子,並謂沈一貫、朱賡等首輔大臣也將支持萬歷皇帝此舉。萬歷皇帝震怒,要求徹查妖書案,一時搜捕多人,但莫衷一是,有謂是清流所作,以此攻擊沈一貫;也有謂是奸人所為,以此陷害清流領袖郭正域。首輔沈一貫等人,則借妖書案打擊郭正域看,並兼及沈一貫在閣中的政敵沈鯉。在此過程中,多人被捕入獄,紫柏真可也被康丕揚逮捕,旋即拷打致死。

紫柏真可為郭正域「所厚者」,紫柏真可及其信徒沈令譽被抓,是因沈一貫等人為了將妖書案引向郭正域。給事中錢夢臯上疏力攻郭正域時提到楚王案。萬歷八年楚王恭去世,遺腹子華奎立為楚王,二十余年後,萬歷三十一年(1603年)二月宗室華趆上疏說華奎並非楚王恭之子,而是恭妃之兄王如的妾尤金梅所生,抱養在楚王宮中,不當立嗣。華奎上疏後,沈一貫截留一個月,密通楚王,等楚王論華趆四罪疏上後才上華趆之疏。華趆不服,於1603年二月入都訴通政司截留其疏及楚王行賄。「署禮部尚書郭正域仍然請求公開查勘。想把這一案件的影響減少到最低限度的首輔沈一貫,主張調查應該秘密進行。正巧郭以前是太子的主要講官,他的同事們公認他是順序地繼承帝位的主要維護者。他還公開聲言反對派遣礦稅中使。另一方面,沈一貫被認為是皇帝的一個工具。這個涉及楚王合法性的案件就這樣無意中導致了朝廷上所謂好人與惡勢力的沖突。」因為楚王案,郭正域辭職,正準備離開京師,妖書案爆發,沈一貫便想乘勝追擊,借妖書案進一步將其政敵郭正域及沈鯉置於死地。紫柏真可因與郭正域交往密切,遂被無端牽連入妖書案,讓其交代妖書案為郭正域等人支持,紫柏真可不承認,最終被拷打致死。

紫柏真可當時名動天下,本不至於瘐斃,因其書信中有「慈聖太後欲建招提見處,而主上靳不與,安得雲孝」語句,引得龍顏大怒,此事遂不可救。李太後支持立皇長子,佛教多與李太後關系密切,支持立長,實則已經引發萬歷皇帝不滿,萬歷皇帝長期禁止佛教設壇傳戒,其對佛教的憎惡已經非常明顯。

佛道教涉入萬歷皇帝立儲問題頗早,萬歷十年,憨山德清應李太後之命,在五台山舉行為明神宗的祈嗣大會,當年恭妃王氏生下明神宗的長子,時人多以佛教之功;而此前崇通道教的萬歷皇帝已派太監到湖北武當山祈嗣,後鄭貴妃生子,便認為是道教之力。憨山德清於萬歷十一年前往山東牢山建海印寺,得到李太後的大力支持,但與當地道教交惡,官司不斷。就在立儲之爭白熱化的時候,憨山德清以「私創寺院」的罪名發配嶺南。紫柏真可平生三大負「憨不歸,則我出世一大負;礦稅不止,則我救世一大負;【傳燈】未續,則我慧命一大負。」,實則多與萬歷皇帝作對,引發萬歷皇帝的憎恨,絕非偶然。

相比沈一貫,萬歷皇帝對佛教的憎惡更明顯,一方面萬歷皇帝信仰道教,更重要的是與佛僧徒交往密切的李太後和京師信佛官員,大都支持立長。因此萬歷皇帝多年禁止佛教開壇傳戒,並借查禁李贄著作的時機,強調科舉不可參雜佛教之言。如前所述,而沈一貫則主要皆排佛為名,打擊其信仰佛教、居中講學的政敵黃慎軒、陶石簣等人,【萬歷野獲篇】卷二十七【紫柏禍本】:

至辛醜(1603年)紫柏師入都,江左名公既久持瓶缽,一時中禁大榼趨之,如真赴靈山佛會。又遊客輩附景希光,不免太邱道廣之恨,非復袁陶(袁中道、陶石簣)凈社景象,以故黃慎軒最心非之。初,四明(沈一貫)欲借紫柏以擠黃,既知其不合,意稍解。而黃亦覺物情漸異,又白簡暗抨之,引疾歸。時玉蟠先亡,中郎亦去,石簣以典試出,其社遂散。未幾,大獄陡興,諸公竄逐,紫柏竟罹其禍,真定業難逃哉!

1602年李贄之死,1603年紫柏真可之死,是有組織有計劃的排佛運動,還是黨爭、國本之爭的副產品,或僅僅是偶然事件;李贄、紫柏真可兩人之死,是否真的代表當時宗教勢力或社會思潮的重大轉折,我們應該怎樣相對公允地對其進行評價,都是值得深入探討的話題。

圖片來源 | 十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