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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文化、人文

2024-04-08文化

文明、文化、人文

可知充Tessar地中間,只有這個靈明。人只為形體自間隔了。我的靈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王陽明)

對不可說的,我們必須報以沈默。(維特根史坦)

維特根史坦所謂的「沈默」之處,並非荒蕪死寂之地,恰恰相反,那裏是人類真正的棲息之地。

沈默不是心態的冷漠,也不是精神的麻木,而是需要人類時常駐足,反復沈澱的聖所。在這裏,維特根史坦報以沈默,王陽明得以頓悟,蘇格拉底安以無知,孔夫子不知老之將至也。

孔子樂以忘憂,蘇格拉底坦然赴死,王守仁此心光明,維特根史坦度過了極好的一生。 讓這些先哲們如此沈醉的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呢?被形體所間隔的靈明是否與生俱來呢?

其實這些都集中於同一個問題:人何以為人?

【呂氏春秋·長利】:當堯之時,未賞而民勸,未罰而民畏,民不知怨,不知說,愉愉其如赤子。人類真有一段如【聖經】所言的伊甸園時代嗎?

【禮記】: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上古所謂的聖王時代、伊甸園,其實就是「天下為公」的時代。 當然,這並不神聖,也非大道,只是一段歷史事實罷了。

【韓非子】:古之讓天子者,是去監門之養而離臣虜之勞也,古傳天下而不足多也。今之縣令,一日身死,子孫累世絜駕,故人重之。是以人之於讓也,輕辭古之天子,難去今之縣令者,薄厚之實異也。

上古的帝皇並非一件美差, 當時天下不知有私,帝皇的權勢全都體現在對神,對公的事務上, 所謂「祀與戎」。那麽,禪與讓的行為也就不存在德行上的考量了。韓非子用「輕辭」與「難去」作了生動的對比, 但他並沒有道出人類學上的本質。

黃奇逸認為,人類歷史的發展有個共同的階段, 那就是從自然神崇拜到血緣神崇拜的變化。(非原話,有修改) 而這種變化是與人類私有領域的產生相輔相成的。 私有讓人類的權利與責任獲得平衡,直至對權勢趨之若鶩。

在只知其母的母系部落中,由於血緣譜系的缺失讓私有沒了存在的意義。而到了父系氏族階段,血脈傳承自然更加符合以血緣為紐帶的氏族社會的利益。所以,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動機也只是為了把「公天下」變為「家天下」而已。

在荷馬的【伊利亞特】及赫西俄德的【神譜】中,我們同樣能看到有死的凡人是如何與不死之神攀上血緣關系的,英雄為什麽受人敬仰,宙斯為什麽處處留情,這都是父系氏族偷天換日的偉力。這種偉力讓神在人間留下血脈,讓先祖升天成神。

這一變化對於人類社會的意義是重大的, 氏族部落有了定居、傳繼、穩定、發展的意識,而不再僅僅局限於生存 。所以,盤庚定都於殷而創造了燦爛的殷商文明,普裏阿摩斯依靠特洛伊的城高墻厚與邁錫尼聯軍抗衡數十載。

但這樣的文明還是存在著巨大的缺陷,人類社會仍然處於病態之中。宗教雖然從公共發展到私有領域,但 人類文明仍處在「神治」階段,這一本質並無變化 。【禮記】所謂: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

宗教強大的禁錮之力,人類對神靈的依賴之心,讓社會無法成為有機體而自主執行。一切行事都依靠神靈裁決,從生到死都離不開占蔔。這些我在以前的文章中多有論及。

而從「神治」到「人治」的轉變,才讓人類社會徹底成熟、完善了起來。 宗教的私有讓神靈一邊倒的力量把人類壓的喘不過氣來。無論是西周還是古希臘城邦,他們的革命在本質上都是用人的力量來平衡、化解神的戾氣。

自此,神命——君命——民命——神命,社會系統有了一個完美的閉環,人類的心智也得到了飛躍式發展。這就是雅斯貝爾斯所謂的「軸心時代」的真相,因為人類的發展有其內在的必然性,而這種必然性是早期人類需要共同面對並各自解決的。

這一點,我們可以考察一下埃及文明, 它的消亡正是神治沒能轉化為人治所導致的必然結局 。神秘的瑪雅文明同樣如此。而古希臘文明雖然為羅馬所取代,可文化並沒有消亡,甚至古希臘成了西方文明的搖籃。這就是人文的力量。

人之所以為人,人類社會之所以獨一無二,本質力量的源泉就在於人文精神。

以上我們粗略梳理了人成為人的那段歷程,神、人、公、私,這些要素是人類及人類社會得以完成所不可或缺的。在這一歷史過程中,伴隨著人類文明、文化、人文的誕生。

這幾個概念在學術界莫衷一是,用起來也往往隨心所欲。 這就是維特根史坦所謂的概念之爭。本應沈默,但為了看清人的本質,我還是不得不說說個人的理解。

【論語】:棘子成曰:「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子貢曰:「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文猶質也,質猶文也。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我們不難看出, 「文」的主要功能就是區分 。這是文明、文化、人文三者的共同點。

三者的不同之處,我們用個類似的例子來說明。兩個人穿著不同的衣服,這種區分就是文明,文明沒有主動攻擊性。而如果其中一個人為了把他的穿著變為潮流,他用法令的手段強制,用廣告的方式宣傳,這就變成了文化,文化具有讓他者改變的力量。而另一個人面對這種壓力,他經過判斷、選擇,主動的去接受或拒絕,這就是人文, 人文讓個體及人類做到了真正的與眾不同。

歷史發展到人文時代,才讓個體生命與人類社會獲得圓滿。個體七情六欲完備,智力、心性、靈魂充盈,社會系統多元有機充滿活力。那麽,為什麽這種巔峰狀態人類無法始終保持呢?

人類自身的復雜性與社會系統的多元性導致了松緊適度的狀態無法一以貫之,而矛盾、沖突成為了常態。有時宗教橫行,有時權力肆虐,有時價值觀普適,人文反而成了瘋人院裏的異類。這裏, 人與神同樣的善惡難辨,因為他們一樣公私參雜,愛欲交替。

所以說,文明可以用進步來修飾,而人文卻不行。人文只能在偏離、脫軌之時一次次的召回,在僵化、麻木之時一次次的復耕。這也是人類社會執行的一種客觀規律。

我們羨慕先哲們得以沈醉在人文的世界裏。那麽,我們自己又能做什麽呢?面對怎樣的時代是不自由的, 我們能做的就是自由的面對自己 。要做到這種自由其實也很難,首先需要具備出世的心態,其次需要有健康而自主的人生觀。

這就是蘇格拉底所謂的:未經省察的人生不值得過。為什麽不值得?因為只保有軀殼而喪失靈明就算不得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