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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跟我分開五年？！」
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手裏的碗差點掉到地上。老伴兒，那個與我一起攜手走過幾十年風風雨雨的人，竟然站在我面前，平靜地告訴我她要去兒子家幫忙帶孫子，並且準備在那兒住上五年。五年？那豈不是一段我連想都不敢想的日子？我們的年紀已經不小了，五年對我們來說，不是個可以隨隨便便忽略的時間。
「這麽多年，我們一直在一起。」我聲音有些顫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為什麽非要分開那麽久？孫子是兒子和兒媳婦的責任，不是我們。」
她卻輕嘆了一口氣，聲音中帶著無奈：「你以為我想走嗎？兒子在城裏打拼很不容易，兒媳婦工作忙，沒人照顧孫子。你要我怎麽坐視不管？」
兒子確實不容易。自從他大學畢業之後，工作便漂泊在外，一直沒能穩定下來，近幾年好不容易在省城買了房子，也算是成家立業了。但帶孩子這件事……我的心中還是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
「孫子不是我們的責任。」我試圖讓她明白我的心思，「咱們這大半輩子辛苦養大了兒子，照顧他長大，現在他們有了自己的家庭，理應自己承擔責任。」
「可是……」她眼裏似乎有淚光，「咱們是他的父母，孫子那麽小，一個人在家裏放不下心啊。」
我沈默了。她說得沒錯，我們畢竟是父母，再怎麽說，心裏終究是放不下的。我還記得孫子出生時，老伴兒坐在床邊滿眼笑意，幾乎是沒日沒夜地照看小家夥，恨不得寸步不離。那些日子，盡管辛苦，她的臉上卻始終掛著滿足的笑。
「可是五年，太久了。」我低聲說。
她握住我的手，眼裏閃著堅定：「我知道你不願意，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五年轉眼就會過去的。」
轉眼就會過去？她以為自己是在哄小孩兒嗎？五年在我們這把年紀裏，哪能說轉眼就過去？我心裏的不甘和難過交織成一團火，燒得我喉嚨發緊，但卻找不到合適的言辭去反駁她。夫妻間這麽多年的默契與感情，讓我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再爭執下去。
於是，老伴兒最終還是去了兒子家，去省城幫忙帶孫子。她走的那天，我站在門口，目送著她消失在視線裏，心裏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我以為我會很快適應她的離開，畢竟這麽多年了，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可是事實卻是，每天醒來，看著那張空空的床，我總會不由自主地嘆氣。
村裏的李大爺見我總是一個人，打趣道：「老伴兒去兒子家享福了吧？你可得好好自己照顧自己啊。」
我笑了笑，強忍住心中的苦澀：「是啊，她去享福了。」
可是這個「享福」一去就是五年。五年裏，我和她靠著電話和視訊聊聊天，偶爾孫子在一旁跑過來喊我「爺爺」，讓我會心一笑。可是，我也慢慢意識到，電話那頭的她逐漸顯得疲憊。兒子工作的壓力大，兒媳婦在公司忙碌，孩子的調皮和不懂事，所有這些都壓在她肩上。盡管她從不在電話裏抱怨，但我怎麽會看不出來呢？
有一回，她打電話時不小心泄露了些口風：「帶孩子確實不容易，調皮得很，成天都鬧騰，晚上哭個不停。可是你別擔心，我能撐住。」
「撐住？」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你自己身體也不太好，別太拼了，別把自己累垮。」
她笑了笑，聲音有些發抖：「還能怎麽辦呢？總不能看著孩子沒人管。」
我心裏一緊，五年來，我一直在做自己生活的主角，每天種地、照顧家裏的小菜園，偶爾和村裏的老友們下棋、喝茶，日子看似過得平淡無奇，但在我心底，那個空缺卻始終沒有填滿。每每想到老伴兒孤身一人在兒子家裏，為了幫忙照顧孫子累得焦頭爛額，我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五年的時間一天天過去，老伴兒終於告訴我她要回來了。
我興奮得一晚上沒睡好覺，翻來覆去想著她回來後，我們的生活又能恢復從前那樣。可是心裏不安的種子也悄悄地發芽了——五年裏，我們彼此都在各自的生活中改變了多少呢？我甚至有些不確定，那個即將回到我身邊的人，是否還是當初的她？
在接她的前一天，我特意提前去了鎮上的菜市場，買了她愛吃的菜，連她最喜歡的紅燒肉都準備好了。腦子裏一直在想著見面的那一刻會是什麽樣的情景。她會像以前那樣，笑著責備我不該為她操心嗎？我們會像從前那樣一起坐在餐桌旁，聊起生活的瑣碎和村裏的趣事嗎？
終於，等到了她下車的那一刻。
她走得緩慢，腳步看起來有些沈重。我趕緊上前，接過她手裏的行李，卻發現她的手冰冷而瘦削。五年的時光仿佛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眼角的皺紋更深了，頭發也白了不少。她的笑容依舊溫暖，但眼裏藏著一種讓我心酸的疲憊。
「你瘦了。」我脫口而出。
她只是輕輕笑了笑：「還好，沒你想的那麽嚴重。」
回到家裏，飯桌上擺著我精心準備的飯菜。她盯著桌子看了一會兒，擡頭看我：「你還記得我愛吃什麽呢。」
「你以為我會忘了？」我試圖用輕松的語氣緩和那股突然襲來的沈重感，但話說出口，連自己也感到有些無力。我們坐在桌旁，低頭吃著飯，彼此都沒再說話。五年的分離，雖然在今天結束，但那些時光裏悄然變化的情感，似乎變成了眼前的一道屏障。
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口紅燒肉，慢慢咀嚼著，然後輕輕放下：「味道還是那個味道，但我好像吃不出什麽味兒了。」
我一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看著我，眼睛裏閃過一絲淚光：「這五年，我一直想你。可真到了回家這一天，反而覺得有些陌生了。」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言以對。五年過去了，我們還在一起，但我們似乎又有了些說不出的距離感。
這個家，雖然沒變，可似乎也早已不是原來的那個樣子了。
我楞楞地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麽接她的話。這一刻，我感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五年的時光雖然沒有把我們徹底分開，但卻在無形中拉開了彼此的距離。我想說點什麽，緩解一下這沈悶的氣氛，可喉嚨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她看出了我的窘迫，輕聲說道：「你別多想，我不是怪你，只是……剛回來，可能還沒適應過來吧。」
我點了點頭，卻仍然心裏發酸。這五年，我們在各自的生活中都經歷了太多變化。她在省城，忙著帶孫子，操心兒子兒媳的家事，而我留在村裏，日復一日地過著老年人平靜的生活。表面上看，我們似乎還如從前，但其實，彼此心裏的世界早已發生了無聲的轉變。
「你還適應吧？」我試探著問。
「適應倒是沒問題。」她勉強笑了笑，眼中卻透露出些許疲倦，「只是……回到這裏，突然覺得，生活好像有點空蕩蕩的。」
她這話像是一根針，紮進了我的心裏。我們曾經一起生活了幾十年，朝夕相處，甚至連一杯茶怎麽泡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如今，她卻說生活空蕩蕩的。這讓我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失落。
「可能是剛回來，不太習慣吧。」我勉強笑了笑，試圖安慰她，「慢慢來，日子總會過回去的。」
她點了點頭，卻沒有再說什麽。
接下來的日子，表面上我們恢復了往日的生活，但實際上，我能感覺到她變得沈默了很多。以前的她，總是喜歡和我聊一些家長裏短的事情，而現在，她更多的是在廚房裏默默忙活，偶爾看著電視發呆。
我試圖讓她重新融入我們過去的生活，帶她去村裏的老友家坐坐，或者一起去地裏轉轉，看看莊稼的長勢。然而，她卻顯得提不起興趣，常常只是微微一笑，搖頭拒絕。
「你去吧，我就待在家裏，這些年都沒好好休息過，想多歇歇。」她這樣說著，語氣平靜得讓我心裏發慌。
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了，趁著吃飯的機會開口：「是不是那邊帶孩子太累了？你現在回來，不是應該好好輕松一下嗎？怎麽反而像是沒了精神？」
她夾著菜的手微微一頓，隨後放下筷子，嘆了口氣：「不是累，是……我突然覺得，好像有些不習慣這裏的生活了。」
「不習慣？」我有些驚訝，「怎麽會不習慣？這裏可是咱們的家啊，咱們一起住了幾十年的地方。」
「可我這幾年在那邊，習慣了每天圍著孩子轉，習慣了忙碌的日子。突然回到這兒，什麽事都不用做，反而覺得心裏空蕩蕩的。」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種我無法理解的情緒。
我沈默了。她說的這番話讓我感到陌生又復雜。原來，她的心早已經不再完全屬於這個家，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生活。她的時間和精力已經在那些年裏，被孫子、兒子兒媳的生活填滿。而我，只是她回到這個家後暫時的停靠點。
「那邊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讓你放不下？」我試探著問。
她低下頭，半晌後才緩緩開口：「孫子現在還小，調皮得很，有時候我總擔心他們倆帶不好他。」
我聽著她的話，心裏有些失落，卻也無可奈何。做父母的，終究是把孩子和孫子放在心裏最重要的位置。我理解她的擔憂，可心裏總還是有些不舒服。
「你要是放不下，要不……」我猶豫了一下，「要不你再去幫他們一段時間？」
她擡起頭，有些驚訝地看著我：「你讓我再去？可我們才剛剛見面，我還想著以後好好陪你呢。」
她的回答讓我楞了一下，原本只是試探的話，沒想到她卻真的認真了起來。我嘆了口氣：「我也想你留下來，可我不想你每天心裏惦記著那邊，過得不安心。」
她輕輕握住我的手，眼裏露出一絲歉意：「我知道這幾年虧欠了你，可是……」
話到嘴邊，她卻頓住了，似乎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說下去。
其實我明白她的心情。五年裏，她每天與孫子相處，幾乎把所有的感情和時間都放在了那個孩子身上，現在讓她突然回來，回到這種安靜的、幾乎沒有什麽變化的生活中，她肯定一下子難以適應。
後來，我發現她每天都會和兒子視訊通話，詢問孫子的情況。每次通完話，她臉上的表情總是復雜，有時候是輕松的笑容，有時候又是憂慮的神色。這讓我更加確定，她的心早已被牽掛填滿，難以回歸從前那種平靜的生活。
有一天，她打完電話後，坐在沙發上，久久沒有說話。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輕聲問：「是不是還在想孫子？」
她嘆了口氣，擡頭看向窗外，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其實，這五年，我一直覺得你不該一個人待在家裏。我們老了，本來就該享受天倫之樂。」她忽然轉過頭，認真地看著我，「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省城吧？我們一起去兒子家，幫他們帶孩子。那樣我們也能一直在一起，日子也不會像現在這麽空。」
她這話讓我有些措手不及，心裏突然湧上一股莫名的情緒。我在村裏待了一輩子，習慣了這裏的生活，突然要我去省城，去和兒子一家生活在一起，心裏總覺得不太自在。
「可是……」我皺了皺眉，「咱們都這麽大年紀了，去了那邊，生活不一樣，怕是適應不了。」
她握住我的手，語氣充滿了懇切：「其實，那邊也沒你想的那麽復雜。你去了，咱們還能有個伴，不會像現在這樣各自守著空屋子。」
我低頭看著她的手，心裏五味雜陳。這麽多年，我們經歷了那麽多風風雨雨，如今老了，卻因為孩子、孫子再次面臨這樣的抉擇。她說得沒錯，我們應該在一起，不該再分開了。可是，我真的能放下這幾十年熟悉的一切，去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嗎？
「再想想吧。」我最終還是說出了這句話，語氣中帶著些許猶豫。
她沒有再逼我，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好吧，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們的生活依舊平靜如常。可我能感覺到，她心裏那根牽掛的線從未真正放下。我也開始認真思考她的提議。也許，她說得對，我們老了，確實不該再分開了。
幾天後，我坐在屋前，看著遠處夕陽西下，忽然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感。或許，去省城生活，未必是個壞選擇。
「我們一起走吧。」我終於下定了決心，對她說。
她楞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久違的笑容，眼裏滿是釋然和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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