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無論是在宏大的時代，還是在人生的緊要關頭，「幸福都是一種艱苦的工作，需要我們以更有韌性的生活哲學去穿透它，以更有力的行動去推動和改變。」回首即將過去的一年，你又以何種姿態和行動予以應對？澎湃評論部年終特別策劃【每片雪花都朝著春天飄去】，記錄和書寫你我的2023年。
又到年終，思往事，惜流芳，忽然想到汪曾祺先生的一首舊詩：「往事回思如細雨，舊書重讀似春潮。白發無情侵老境，青燈有味憶兒時。」
翻檢微信朋友圈，搜尋個人的年度記憶，卻發現這一年並無高光時刻，連閃光時刻似乎都沒有。但是足夠真實，有凜冽，有溫情，有花開的絢爛，也有花落的寂寥，它們共同構成了豐潤的年度記憶。
濾鏡中的自我不夠真實，直面自我，解剖自我，需要勇氣。
一
2023年，大概讀了三四十本書，有的書很有分量，但讀了又讀的一本是【趕時間的人】，外賣員王計兵寫的詩集。可以說，每一首詩都氤氳著煙火氣，讓人仿佛看得到呲呲跳動的爐火，聽得見鐵鏟與鐵鍋的碰撞聲。那裊裊炊煙、醇醇鄉音，讓我一次次溫習；那在都市裏打拼遇到的春溫和秋肅，讓我一次次共鳴。
我把王計兵引為知己，我認為他是我的「嘴替」。他說：「趕時間的人沒有四季，只有一站和下一站」「一個個飛奔的外賣員，用雙腳錘擊大地，在這個人間不斷地淬火」。
這說的不正是我嗎？我是評論員，並非外賣員，但也是一個趕時間的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始終處於趕時間的狀態中，我的世界也沒有四季，沒有陰晴，只有這篇文稿和下篇文稿，我不停地用雙手錘擊鍵盤，「錘」出自己的喜怒哀樂。
「我問滄海何時老，清風問我幾時閑」。稱自己終日役役不得閑，未免矯情，也略顯誇張，但從事時評寫作20年來，似乎從未酣暢淋漓松弛過，也沒有哪一天虛擲過，似乎每天不寫點東西就缺少點什麽似的。2023年也是如此。
俗話說：「好漢不賺六月鈿。」寫點易碎品，不只是為了換點碎銀子，更重要的是：寫，是自身保持呼吸、昂揚精神、「刷」存在感的最好方式。難以想象自己有一天動不了筆，該是多麽可怕。
除了王計兵，我喜歡的詩人還有陳年喜，他的「活著就是沖天一喊」「再低微的骨頭裏也有江河」「火車跑著跑著天就亮了」「人間是一片雪地，我們是其中的落雀」……都讓我折服。
這些詩讓我陶醉，是因為詩裏有金屬般的質地，有沈郁而倔強的吶喊，給人慰藉和勇氣。正如有網友所稱，「這些在趕時間的間隙，寫在煙盒上、廢報紙上的詩句，是來自勞動現場的民歌，生機勃勃，粗糲尖銳。」
二
曾經，我一度關閉了微信朋友圈，不再留下只言片語，雪泥鴻爪，皆不可見。而在2023年初，我重新開啟了朋友圈，並經常發「帖」，精心維護。
人到中年，越發覺得保存記憶的重要性。翻看往年的朋友圈，哪怕一句話、一張圖片、一個符號，都能勾起記憶，呈現現場，把我帶到那個曾經的場域之中。
年輕時，曾讀過錢理群先生的【拒絕遺忘】。那時候狂妄得可以：忘就忘吧，何需拒絕？漸至人生下半場，越發覺得，拒絕遺忘是一種責任，更是一種積極的處世姿態。奮力與遺忘作鬥爭，努力保存記憶，這是對自己負責。
於是，今年我發微信朋友圈越來越勤。朋友圈裏有低吟，有淺唱；有浩歌，有憂傷；有心路，也有足跡……在我看來，哪怕東扯葫蘆西扯瓢，也要說點什麽，因為它們都組成了我的個人史。這種個人化的私語，往小處說，是一個人的「起居註」，無論乏味還是鮮活，無論疼痛還是歡愉，都是生命的一部份；往大裏說，是時代的註腳、旁白、花絮，它們構成了時代的瑣屑表情。
於我而言，今年是平靜的一年。但內心不是焦慮，也不是沒有過不安，有時也喜歡胡思亂想，最怕卷入洪流，最怕漩渦淹沒頭頂，最怕內心兵荒馬亂。好在，這一年無驚無險過去了。
這一年，似乎成熟了不少。比如，越來越善於與自己和解，碰到不適的事，先把情緒調成靜音模式，而不再有掀桌子的沖動。
再比如，選擇了更具價效比的生活。不久前買了一件軍大衣，穿在身上，仿佛看到了舊時光，但充滿了篤實的溫暖感。人到中年，穿衣吃飯不必追求華麗，最要緊的是實用。
三
不久前，有關機構評選出了今年的年度漢字：振。
振，多好的一個字。它讓人想到「振衣千仞岡，濯足萬裏流」，想到「振之以清風，照之以明月」；還讓人想到振衰起弊，煥然一新；更讓人想到振奮精神，鼓舞士氣……
「馬思邊草拳毛動，雕眄青雲睡眼開。」無論何時，人都要振作起來、振奮起來；無論身處何地，永遠都不要失去發芽的心情。在歷史的車輪面前，在命運的齒輪面前，我們年輪漸增，但不代表不能做「思想的蘆葦」，更不代表只能隨波逐流，載浮載沈。
忽然想到2008年到北京工作時，開始那幾年，有旺盛的求知欲，瘋狂地聽講座。從高校到社群，從書園到書屋，哪裏有精彩的人文講座，就沖到哪裏。很多名家，望之儼然，即之也溫，學問精深，富有人格魅力。未能得其親炙，固然可惜，但能從講座中感受其風範，亦覺可喜。
展望2024年，希望勤奮一些，多跑多動一些，遇到好的講座還是要到現場聽一聽。
有夢不覺天涯遠，無邊勝景在前頭。人這一生，行色匆匆，既要安頓好肉身，也要安頓好靈魂，既要知足自己所擁有的，也要知道該盡的責任，便足矣。
熱播劇【漫長的季節】片尾，老年的王響一路奔跑，沖著列車上年輕時的自己喊道：「往前看，別回頭啊。」一剎那，我忽然覺得王響也是我的「嘴替」。
趕時間，往前看，謝謝王計兵、王響……
海報設計 趙冠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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