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虛是恰到好處的自信,是收放自如的自律,是適可而止的自尊。
一個人不可能沒有缺點和不足。明代大儒陳獻章說:「為人多病未是羞,一生無病是吾憂。」作為個體的人,沒有理由不謙虛。從修為來看,都難免會犯這樣或那樣的錯誤;從學識來看,窮其一生,所知範圍十分狹小,無知的領域無限寬廣,隔行如隔山。從橫向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從縱向比,江山代有才人出,長江後浪推前浪。但是,一個人如果能夠在謙虛中挑戰自我,突破自我,不斷向善,不斷向上,從某種意義上說又是值得驕傲的。
名人的謙虛,顯得親切;領導的謙虛,顯得和藹;冠軍的謙虛,顯得大度;少年的謙虛,令人欣慰;中年的謙虛,令人親近;老年的謙虛,令人敬重。
夫妻間相敬如賓,是一種謙讓;同事間互相幫助,是一種謙和;商家間互利共贏,是一種謙就;鄰裏間禮尚往來,是一種謙厚;朋友間肝膽相照,是一種謙率。
謙虛不是冷眼旁觀,而是另眼相看;不是退避三舍,而是遠離是非;不是自我約束,而是自我修復;不是沒有主見,而是沒有成見。
在人生的道路上,如果說自以為是和妄自菲薄是絆腳石,那麽謙虛就是防滑帶和安全護欄。自以為是,事實往往並非如此,甚至大相徑庭,輕則貽笑大方,重則貽害無窮;妄自菲薄,常常錯失良機,或者沒有信心,不敢放手一搏,或者缺乏耐心,不能循序漸進。只有以謙虛作防護,才能走得更穩,走得更好,走得更遠。
「非敢後也,馬不進也。」這是孟子反對戰友的謙虛;「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這是孔子對鄉鄰的謙虛;「吾時月不見黃叔度,則鄙吝之心已復生矣!」這是周子居對朋友的謙虛;「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這是李白對同行的謙虛。
子曰:「奢而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一個人如果享受奢華就難以謙虛,如果太過節省又不免寒酸。鋪張和樸素兩種生活方式,謙虛的人無疑會選擇後者。
謙虛的人,進退有據,親疏有別;亦莊亦諧,不惠不夷。對於不在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事情,不會輕易承諾,以免事與願違,失信於人;對於自身想做而不一定能做好的事情,不會輕言放棄,結果如何並不重要,努力過,經歷後,無怨無悔。
謙虛的人,表面安順,內心安寧;不聞謗而怒,不見譽而喜;處驚不變,處變不驚。
謙虛的人,能夠淡泊名利,逃名多、邀名少,讓利多、取利少;能夠放眼長遠,不因取得一點成績而得意,不為遭受一時挫折而氣餒;能夠以逸待勞,慣看春花秋月,勝似閑庭信步。
謙虛是一種策略。既能防禦,也可進取;既是嚴於律己,解決如何對待自己的問題,也是寬以待人,解決如何對待他人的問題。一個謙虛的人懂濃淡、知冷熱,大多數時候不會受到特別關註和聚焦,其社交和應酬也往往控制在有限範圍內,所以有更多精力和時間去研究探索自己感興趣的物事。【小窗幽記】雲:「居不必無惡鄰,會不必無失真友,惟在自持者兩得之。」所謂「自持」應該就是謙虛為本,不亢不卑,與世無爭,與人為善。
謙虛是一種品格。鄉諺雲:滿桶水不響,半桶水哐啷響。驕傲自滿、誇誇其談的人大多是半桶水,真正有大智慧、大學問的人,往往緘默不語,寧靜平胡,波瀾不驚。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曾子認為顏回能夠「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錢鐘書學貫中西,是人文學科方面的大家。一次香港作家林湄女士根據采訪寫了一篇【速寫錢鐘書】,錢鐘書審閱稿件時,將文中稱贊他的話全部刪去,他回信林湄女士:「大稿活潑有感情,但吹捧太過。」
謙虛是一種養成。朱熹曾說:「大抵為學,雖有聰明之資,必須做遲鈍工夫始得。」這裏的「遲鈍工夫」,說明後天努力的重要,既包含勤奮,也包含謙虛。曾國藩在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七月二十給父母的信中對六弟提出「大抵第一要除驕傲氣習,中無所有而夜郎自大,此最壞事」,「求大人教六弟,總期不自滿足為要。」當然,曾國藩在教育弟弟的同時,也懇請弟弟督促自己。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五月初五在給四位老弟的信中說:「諸弟遠隔數千裏外,必須匡我之不逮,時時寄書規我之過。」曾國藩五月初二榮升,初三得到皇上召見,初五致信諸弟時還能夠保持清醒頭腦,實屬不易。鹹豐四年(1854年)九月十三,此時,曾國藩事業崛起功成名就,但在給諸弟的信中的態度一以貫之,並多了一份擔憂:「功名之地,自古難居。」「兄惟謹慎謙虛,時時省惕而已。」並勉勵說:「諸弟在家,總宜教子侄守勤敬」,遠離「驕、佚」二字。特別是曾國藩在虛心學習上既不厭其煩勸學,也身體力行踐學。他對四位老弟寫信告誡:「吾人為學最要虛心。」「予近來事極繁,然無日不看書。」他在給父母的信中也說:「男今年以來,無日不看書,雖萬事叢忙,亦不廢正業。」
謙虛是一種狀態。【菜根譚】說:「爭先的路窄,退後一步自寬平一步;濃艷的滋味短,清淡一分自悠長一分。」這句話是勸人淡泊名利,享受清閑,也包含著謙虛的意味。而【小窗幽記】說的「簡傲不可謂高,諂諛不可謂謙」則從另一角度闡述了真正謙虛的必要。有的人孤傲不群,目中無人,其實並不高明。孔子曾經對此喟嘆:「籲,惡有滿而不覆者哉!」有的人見風使舵,阿諛奉承,以為是謙虛,實際上庸俗不堪,醜態百出。
在日常生活中,作為普通人,偶爾吹點無傷大雅的牛皮,說點漫無邊際的大話,甚至在不妨礙或不貶低他人的前提下,驕狂和豪橫一次,也在情理之中,無可厚非。正如【菜根譚】所說:「與其曲謹,不若疏狂。」
謙虛,只是為人處世的一種方式,雖不是人生答卷的必選項,卻是重要選項。歌德說:「慷慨,尤其是還有謙虛,就會使人贏得好感。」勝利者選擇它,還會再次勝利;失敗者選擇它,也許不再失敗。
有時候,我們自認為的謙虛,在別人看來不一定是謙虛,或者是回避,或者是掩飾。正如你感受到別人的驕傲,也許別人是出自謙虛。謙虛雖然是內在的,但給人的外在感受是相對的,主觀的。不同的人感受可能不一樣,甚至差異會很大,從這個意義上說,謙虛就又無所謂好與壞,對與錯,難與易。在遵守道德底線的前提下,可以謙虛,也可以不謙虛,但如果在大眾面前顯得過於低三下四或過於傲慢無禮則另當別論,應予摒棄。
時時謙虛、處處謙虛,既難做到,也無必要。因為在某些場合下,謙虛未必有益或管用,有時不但於事無補,而且適得其反。戰場上不需要謙虛,而是需要果敢、堅毅,賽場上不需要謙虛,而是需要對抗、進逼,市場上不需要謙虛,而是需要先聲奪人,考場上不需要謙虛,而是需要竭盡全力甚至舍我其誰的展示、發揮……
「磨礪當如百煉之金,急就者非邃養;施為宜似千鈞之弩,輕發者無宏功。」我們在求知求學、創新創業的路上,不當「急就者」,不做「輕發者」,煉好堅韌「真金」,練好堅強「重弩」,以過硬本領、謙虛本色,迎接挑戰,迎接未來。
來源|團結報
作者|龍昌舜
責任編輯|楊世芳
二審編輯|吳宜芝
終審編輯|陳昊
監制|嶽躍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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