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短暫的一兩年能給你留下深刻記憶,定是不凡的年份。一九五八年至一九六零年,我來到明良煤礦(雲南省宜良縣),小松園二滑坡,在此讀小學,僅僅二年時間,後因家長的工作調動離開此地,一晃六十四年過去了,我卻越老,對那片山溝的記憶越念想。
我出生在農村,家族是地地道道靠土地飽食的農民,世世代代守護著家園,八歲以前沒有離開過村子兩公裏的範圍。
我出生就喪父,母親一個人帶我成長。一九五八遠房親戚介紹母親和繼父成家,我就跟母親來到慈祥的新父親跟前,從此我有了新的生活。而二滑坡,就是我新生活的開始。也是我由農村子弟變成了工礦居民的開始。天地廣闊了許多,從落後農村到有工業文明的地方,看到了電燈,瓦房,前輩們工作點還有電話,天黑出門手裏還可以拿著手電筒,將前面的路照得雪亮。從此告別了茅草屋舍和昏暗的油燈。
二滑坡是幾十裏煤礦運輸線上的一個轉運站。處在幾百米高峭壁最頂端,當年的工人真的很了不起,硬生生把峭壁修順滑,在上面鋪上鋼軌,一輛輛裝滿煤的礦車就從坡上用機器綁著鋼纜慢慢放到坡下,再由小火車運出大山。這個地方就十來個工人,大家忠於職守自覺地完成使命。幾間簡陋的房子,一個絞車房,一個值班房就是這個工作站的全部建築,它們全都用石頭砌很高,然後用土基砌成 ,頂蓋毛草,一切都是那麽簡單。一條小鐵路開鑿在半山腰,幾個彎以後便通到了上一個工作站。
我是這裏唯一上學的孩子,早上天不亮,我一個小毛孩背個書包穿過幾個山頭的樹林,然後和小松園的同學匯合走到學校。長輩怕我一個人走山路害怕,就跟我說:「別怕,野獸都不會主動咬人的,你看見豹子別跑,一直走就行了」。他們就幾個人各有各的工作,沒時間送我。就這樣,我一個人天不亮就走山路,一走就是一年多。
路上黑乎乎的,也見過不少野生動物,一雙雙綠中帶藍的眼睛,躲在樹叢中看著我路過,我心裏雖然害怕,可還是自我鼓勵:別怕一直走,別回頭,就這樣一年過去了。
新學年開始,有三個小孩到了上學年紀,我有了讀伴。這條孤單的路程不在孤單了,坡腳有一個同學,鄰居有兩個同學,大家等齊了一起走。我從農村壩子裏來,山間的知識都不曉得,大家邊走邊交流,雖然只有七八歲,但他們知道真多,什麽果子可以吃,什麽果子有毒,那條溝裏的水甜,什麽蛇有毒什麽蛇沒有毒,為什麽豹子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這些他們都講得頭頭是道。
下午三點半就放學了,當然也不一定準點,因為老師沒手表,只是看太陽,估摸著到時間就放。回來的時候大家都走得很慢,因為早上帶去的飯第二節課就吃完了。大家此時都餓了,就一邊走一邊採索梅,楊梅,酸多依,野黃瓜等山果吃。有一次我跟大家采水馬槡吃,大家都沒事,我可慘了,中毒昏迷了三天才醒來。其他小孩只是吸吸野果的汁,我嚼碎了吃,這個教訓也讓我記到了今天。
在學校我能記住的知識並不多,但往返的路程卻記憶深刻。這個名為山實則和孤島一樣,住地遠觀風景很美,向東遠眺是二十公裏外的草甸,早上太陽都是紅裏透黃,帶著霞光升起,遠處的山比我們的山頭矮很多,山頭平點的地方是農田,起伏高凹的山則樹木濃蔭,一條小型鐵路蜿蜒通到可保村,一眼望去莽莽蒼蒼,留給人無限的遐想。通向上學的路是在半山鑿出來的,既是小鐵路,又是人行路,反正車和人都少得可憐。每到黃昏這裏更美了,站在通道邊向下一望,筆直陡峭的山下一條箐溝,流淌著清悠悠的山水,太陽下沈 ,只有余暉象綢 緞那麽紅,留在對面的山腦包上。
箐溝邊不時有麂子來喝水,一邊揚聲嘶鳴呼喚同伴。此時一天的酷熱都被落日帶走了,白雲並沒有散盡,披上了淡淡的一抹紅,箐溝邊黃色的爆公花非常好看,伴隨著麂子和野草鋪成的山野氣息,現在想到都覺得很美。
因為我們喝的水很珍貴,需要從滑坡腳用鐵皮箱做成水車,用絞車拉上來,因此我們都不浪費水,出門三步就是山,從家走下十多登石階,有個平台,山雖然高陡迎風,但下了這些台階就很避風,住房建在用石塊砌起的高台上,旁邊有一塊場地,大人們往往曬點地裏收獲的糧食。各家都種著一小塊地,養些雞,雞是散養著,晚上才關起來。
宿舍的下面幾百米深度,溝底灌木縱橫,遮天蔽日,沒事誰也不會去到下面。在小土場上的孩子們如果看到對面公路上有什麽事,便會大聲嚷:「哎!需要幫忙嗎?」一時間整個山谷便傳來回響,聲音中帶著一閃一閃的振動 。
每到雨季,居家側面的半山腰上有很多上好的菌子。鄰居楊媽媽把飯蒸上才去撿菌,飯熟了她的菌也撿回來了。當時副食品極其缺乏,很少有油水,菌子雖好吃,但吃了餓的快,大人們說這叫「刮油水」,所以盡管這些菌子現在都賣成百上千一斤,但我們那會兒是很不吃的。
(未完待續)
原來的山路已經不見了,64後父親只有站在對面遙望記憶中的童年
這就是二滑坡,當年煤礦就是透過山梁上的攬車放到山腳
這就是當年父親站在家門口能看到的風景
他當年上學走的小路,現在修的可以通摩托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