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我從軍校畢業,心中是滿滿的成就感和對未來的憧憬。多年來在學校裏接受嚴格訓練的日子終於有了結果,我懷著激動的心情坐上了回家的火車。一路上,我透過車窗觀察著熟悉的風景漸漸逼近,心裏浮現出無限的甜蜜和期待。
火車駛入家鄉的月台,我拿起行李,急切地擠出車廂。一下車,濃濃的鄉土氣息和熟悉的喧鬧聲立刻包圍了我。在擁擠的人流中,我遠遠地看到了父母,他們站在月台邊,略略有些佝僂的背影令我心頭一酸。盡管他們面容略顯老態,但看見我的瞬間露出的笑容,比任何時候都燦爛。
"孩兒啊,回來了!"母親眼含熱淚,給了我一個緊緊的擁抱,那熟悉的溫暖讓我塵封的記憶瞬間被喚醒。
"看你瘦了,吃得不錯嗎?"父親嘴裏說著責備的話,手中卻是無比溫柔地拍著我的肩膀。
"在學校不比家裏,夥食總是稍差點,不過習慣了就好。"我大大方方地回答,心裏則是暗自下決心,一定要讓父母過上更好的生活。
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四處張望,那些舊屋依然屹立,田裏的莊稼也長得茁壯。村口的老榆樹下,鄰居的大娘正在聊家常,見我一眼竟然滿臉不可思議。
"喲,這不是那誰誰嘛,回來啦!"她招呼我,看那熱情的樣子,我留在村裏的印象顯然不錯。
"是,剛剛畢業回來,過來看看家裏。"我禮貌地回應著,目光卻隨著周圍熟悉的景致追溯到童年的點滴時光。
然而,平胡的感覺在見到不遠處的一個身影時瞬間被撕破。那個身影,是我再熟悉不過的人——老李,他的容貌沒有多大變化,但臉上堆積的是歲月無法掩蓋的愁苦。
"那孩子回來了。"父親在旁邊低聲提醒,語氣中透露出一絲不安。
"唉,多少年的事情了,也該放下了。"母親拉長了聲調,顯得無奈。
"當年的誤會,再多也是誤會,還能怎樣呢?"父親嘆息一聲,似乎是對我解釋,也是對自己寬慰。
"什麽誤會?"我不解地看父親,希望能得到一個明確的解釋。
父親搖頭,輕輕地說:"往事,不提也罷。你小,還不懂那時的艱難。"這讓我感到這件事的復雜,並不是兒時聽到的那麽簡單。
伴著淡淡的不安和不解,我回到了家。屋裏一切如舊,母親細心地打理著擺設,一如既往的整潔和舒心。晚飯後,我們一家圍坐在一起,飯桌上的菜肴是久違的家鄉味,所有的溫暖都藉由一勺一筷傳遞到心間。
"孩子,聽話點,老李那人是有些事,但過了就算了,不要放在心上。"父親語重心長地提醒道。
"他怎麽了?有什麽事情不能提?"我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母親猶豫了一下,終於開口:"你小時候,記得和他家的孩子一起瘋了不少,但他家的情況,自你去念書後才變得不如意。一些耕地的事兒,也牽連到大人間的麻煩,那時吵嚷得兇呢。"
她不多說,我卻明白了個大致:可能是土地問題引發的民間糾紛,這在農村並不稀奇。我細細品讀著母親的話,心中對老李的怨念卻也稍稍放下,似乎他曾是一個無奈的受害者,而不是我想象中的對手。
就在我回味這些往事的時候,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幾個頑皮的孩子從巷口跑過,嘻嘻哈哈的笑聲一下把我拉回到了現實。我不禁站起身,走到窗前,透過窗子望向遠處的鄉土小徑,那個關於老李和我家的舊怨情結忽然成了我心中難以擺脫的一個謎團。
正當我沈浸在思緒中,突然聽到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夜晚的寧靜,不由得讓我心中一跳。誰會在晚上造訪呢?母親與父親互望一眼,表情稍顯緊張。
「去看看是誰吧。」父親終於開口,我點點頭,心中雖略有不安,但不願表現出來。
開啟房門,我看到站在燈光邊緣的老李,神情木訥而略帶尷尬,讓我一時不知所措。「你,呃,晚上好,有什麽事嗎?」我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平胡,隱藏心中的復雜情緒。
「我能進去說說話嗎?」他的聲音略顯沙啞,帶著一種讓我無法拒絕的誠懇。我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看父母,父親微微嘆了口氣,示意無妨。
進到房裏,老李在我們對面坐下來,整個氣氛瞬間凝重得可以聽到呼吸聲。母親三言兩語地招呼他喝茶,攪動茶杯的聲音仿佛是連線我們各自思緒的細線。
「其實……這麽晚打擾,我也是忐忑的。」他喝了一口茶,開了口。
我和父母都沒有接話,等待著他繼續。他似乎覺察到這份靜默的壓力,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了。
「這麽多年,你們一定怨我,不,應該是怪我吧。」他突然放下茶杯,語氣有些急迫,聲音顫抖地道:「我也是迫不得已。」
父親輕聲嘆道:「過往的事,不提也罷,只要彼此都安好,便是好的。」
「可是,有些事,若不說開,我心裏也始終不安。」老李苦笑著搖了搖頭,目光在這小小的房間中環顧一圈,仿佛在尋找一絲安慰。
漸漸地,他開始將那些陳年舊事細細道來。
「我與兄弟那時爭那塊地,也真是頑愚,是賭氣吧。更別提後來孩子們的事,總之,沒有人是勝者。」他喃喃地說著,眼神落到遠處。
「事情都過去了,也不只是你的錯。可是,有個道理你難道還沒明白?這大道兩旁不栽樹,只留那做行路之道。」父親語重心長,用著地方小理勸解道。
「這些年,沒少想那個理,若是早明白,也少了許多荒唐。」老李頓了頓,眼底有一絲疲憊,接下來的話似乎要借著這夜色送出,「說來慚愧,我來,是想告訴你們,那塊地的事,其實本就是我錯了。這麽多年,對不住。」
我楞住了,這個結果遠在意料之外,可又不算太過奇異。母親沈默不語,微微皺著的眉頭松了些,我註意到她手中沒有放下的茶杯輕輕顫著。
老李見我們靜默不言,便繼續說道:「當年那時,我是為了氣,也因為,那幾年家裏情況不好,才會動那貪心的念頭。其實當時不少人建議我放下,可是,我,則是死活不想低頭。」
他停下,目光轉向那暗色的窗外,似乎在回憶當時的場景緩緩訴說著,「我兒那時候也跟你們家孩子來往密切,想著本就親戚嘛,不想因大人的事壞了娃娃們地情分,所以一直沒松口。」
父親理了理思緒,眉宇間緩緩放下了過往的那些糾結,「哎,老哥,不想那麽多了。事情說白了,土方有限,心有無限。」
「是啊,如今,我自己也清楚得很,該道歉的早該便做。說到底,是求個心安。」老李終於擡起頭來望向我,他的目光褪去了之前的緊張,那是一種老友的信任和期待。
這時,母親輕聲插話,笑著說:「喝茶,喝茶吧。話趕話,也是一個絕後事。」
老李似乎終於放下了一直懸在心中的石頭,笑中帶淚地端起茶杯,與我們相視而喝。此刻,我的心頭一片輕松,關於他的困擾似乎被夜幕輕輕掩蓋掉,只剩那暖黃燈光下的茶香滿溢。
隨著老李的離去,那片籠罩在心頭多日的烏雲仿佛也隨著漸遠的腳步散去。房間裏,那盞老式台燈的光芒格外柔和,仿佛在映照著心中的寧靜。我突然感到一種久違的輕松,像壓在心頭多年的大石,驟然被移走了。
「你看,這麽多年,總算是真相大白了。」父親端起茶杯,緩緩地說,語氣中帶著釋然。
「有些事情,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清的,也不該繼續抱著。」母親一邊收拾茶桌,一邊說道。她的話讓我忍不住點頭,也許,事情就是這樣簡單,只需要彼此間一個開放的心。
幾天後,村裏迎來了一個熱鬧的集日,村民們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聊著天、買著菜,那是家鄉最原始而溫馨的情景。正巧,我也在幫父母買些東西,為即將到來的團聚做準備。
「這個饅頭不錯,買點帶回去吧。」我抓起一個熱乎乎的饅頭,遞給母親。
恰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街那頭走來,穿過眾人直奔我們而來。我擡眼一看,是老李,他看起來神采奕奕,眼中有著某種堅毅。
「來買東西呢?」他笑著說,語氣像極了多年不見的故友。
「是啊,家裏來親戚,備些東西。」我也笑著回應,心中那份尷尬和陌生卻早已不見。
對話隨著村莊的喧鬧自然而然地展開,大家在談論家長裏短時更像是多年的老朋友。母親拍了拍我的肩,悄聲說道:「這才是我們希望看到的。」
不久後,在村子的公共小廣場上,我們湊出一場小型的歡聚會,附近的村民們都參與進來,氣氛熱烈而和諧。老李居然也帶來了他的家人,所有人坐在一起,分享著食物,笑聲和節慶氣氛在空中彌漫。
「當初,要是在這種場合聊著,也許早就沒事了。」他一邊品著茶,一邊幽默地說道,惹得父親哈哈大笑。
「有時候,以為的困難,其實就是個解不開的結。」父親端起酒杯,與老李碰了一下,整個氛圍頓時溫暖得讓人想要沈醉其中。
我望著眼前的一切,心裏充滿了感悟。事情真的有這麽簡單嗎?一個誤會,一個道歉,就能化解多年的恩怨?可是如果沒有這一次的開誠布公,我們又該如何繼續下去呢?
那一天,村子裏的夜空格外明亮。月光籠罩著大地,仿佛給予村莊無盡的庇佑。因為這次事件,我似乎看到了更多生活的本質: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如此復雜,卻有時可以簡單到只需一個微笑。我們需要的,只是更多的理解和諒解。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中湧動著新的期盼與決心。我決定不辜負在軍校學到的一切,把這些再次轉化成對家鄉的貢獻,不僅是科技上的進步,更要是人際關系的化解與提升。
父親見我神情專註,笑著問道:「在想些什麽?」
「在想以後的事。」我回答,目光堅定。
「那就只管好好幹,也不要太累。」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裏滿是期待。
母親溫柔地笑著,輕聲說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前路怎麽樣,看自己怎麽想。」
是啊,未來是怎樣的,也許不是在繁雜的現代化背景下,而是在鄉間的暖風中吹拂出答案。當誤會消散,溫情何處不在呢?那,需要多久才能真正懂得,生活的酸甜苦辣,彼此間的恩怨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