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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讀|飄逝的「面」憶

2024-03-10美食
舌尖上的感知,最終百川歸海,都會化成對往昔的全身心銘印。
逢到在虹口上課的日子,中午喜歡去曲陽的一家河南拉面館,點一份面湯浮動黃咖哩、堆滿香菜的牛肉細拉面。在還未結束的寒冬裏,不自覺增加儀式感:繞開圍巾,拉下一段外套拉鏈,湊近面碗,也湊近咖哩香氣,有點不舍得開吃,兩秒後筷子自覺伸進碗裏攪拌,吹動熱氣,準備狼吞虎咽。
上海城市更新速度時常超過人的主觀體驗。看到一些網紅河南拉面館搬遷的訊息,忽然想到,以濃重黃咖哩加香菜組合為特點的河南拉面店,似乎在上海越來越少了。同滿大街的「蘭州拉面」相比,河南拉面的湯味更趨濃郁,嗦面時的快感較蘭州系的清湯寡水要成倍增加。或許因為這種更粗放狂野一點的味蕾風格,在這個加速精致與養生的時代有一點格格不入,令同樣是街頭美食的河南拉面有逐漸淡出上海人日常餐飲主流的趨勢。
據說河南並無特定的「河南拉面」品種,上海最早的河南拉面是一位來自河南襄城的從業者結合了上海咖哩牛肉面與台灣紅燒牛肉面創制的新品種,自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風靡全城,迄今幾乎成為上海人眼中河南美食的代表,其實是順應了上海口味的改良品種。和「重慶雞公煲」一樣,「河南拉面」或許是一個時空的誤會,但這個誤會非常美麗,因為帶給這座城市一種全新的美味,撫慰人的味蕾,也見證了新上海人奮鬥的歲月。
大約就在河南拉面被「創作」出來的年代,我居住的南市區小南門附近,董家渡路上,開出一家名叫「紫金亭」的面館,經營的就是最原汁原味的「河南派」拉面。其時正是1993年左右,一碗標準分量規格的河南拉面大約售價3元,肉眼可見(相對)巨大的面碗裏,金黃的湯裏裹著咖哩與面食,綴以半夢半醒浸泡在湯裏的白切牛肉,其上堆著蔥翠的香菜,耳朵裏聽周圍市聲喧嘩,擡頭看到廚房師傅雜技表演一樣拉面場景,這樣直接結合視、聽、味、嗅多重誘惑,對即將入讀小學的我這樣的小孩子來說是致命誘惑。對這碗面的渴望太過強烈,以至於家長經常告誡說拉面裏成分是石灰,吃了會直接上天堂。威脅越嚴重,反而會加深對「吃拉面」的向往。
記不清從哪年開始,一直被我視為在地河南拉面專門店的「紫金亭」悄然改換門庭,也變成了花花綠綠清湯面向的「蘭州拉面」。再後來,我長大了,離開了小南門。再後來,老城廂變成了一棟棟水泥封堵的「冒險屋」,被圈在更宏偉的金融城裏。
「紫金亭」大約是堅持到最後一刻才消失的,一份餐飲企業登出材料裏寫著,營業授權一直存續到2022年某月。味蕾上的欲望,如今自然已經沒有那麽強烈,每次嘗到河南拉面,對老城廂的回味永遠會第一時間湧上心頭。
舌尖上的感知,最終百川歸海,都會化成對往昔的全身心銘印。在「舊夢不須記」的時刻,電視劇【繁花】裏提供王家衛對往日上海的「一面之詞」,是大眾文化層面對這種銘印的「面子」宣敘,而它的「硬裏子」,正是端停於一條街、一家店、一碗面,乃至一個知味的瞬間。(獨孤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