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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余亮:那年的豆腐

2024-03-25美食
收獲黃豆的季節過去了,我積攢的金豆子也快有兩小把了。
說起那年的豆腐,就得說起那年的黃豆。
這句話好像是廢話,但對於我來說,並不是廢話。那年的豆腐,我把它叫作「豆腐肉」。那年的黃豆,我把它叫作「金豆子」。
還是先說「豆腐肉」吧。
「豆腐肉」是一個窮人家裏最饞的孩子的秘密叫法。豬肉當然比豆腐好吃多了,可是要吃到豬肉必須等到過年。退而求其次,沒有豬肉吃,去豆腐店拾塊豆腐燒鹹菜,本來鹹菜是不太好吃的,有了豆腥味的豆腐的加入,那豆腥味就在鐵鍋裏被置換成了「肉」的味道。
「豆腐肉」——就是在竈後面一邊燒火一邊咽口水的饞孩子的命名。
這樣的「豆腐肉」上了桌子,我還是不能多伸筷子的。家裏有個規矩:誰幹活,誰的力氣大,誰先吃。
父親當然是我們家裏第一個吃飯的人。
等到我上桌的時候,「豆腐肉」已經看不到多少了。每次吸吮筷子頭上最後的「豆腐肉」湯汁時,我就暗暗下決心。我要自己給自己買「豆腐肉」。
每天都有新豆腐。新豆腐都在豆腐店盛滿水的扁缸裏。要把新豆腐拾回家,就得花錢買,或者用黃豆去換。我當然知道豆腐都是黃豆做成的。
我是把黃豆叫作金豆子的。
金豆子的故事來自父親說的一個發橫財的故事。這是發生在興化中堡湖裏的傳說,說是有天夜裏,一個在中堡湖裏行船的人忽然看到了一個村莊,就停船上岸,村莊裏的人很熱情,給了他一把炒黃豆,他嚼了一顆,發現咬不動,於是就塞到了口袋裏。到了第二天早上,發現村莊不見了,本來系在大榆樹上的船是系在一根蘆葦上的,而口袋裏的炒黃豆變成了金豆子。這個人就這樣發了橫財。
這個故事對饞孩子來說並不具有誘惑性。饞孩子就需要好吃的。我就把黃豆叫作金豆子了。我決定積攢自己的金豆子。
我們家裏是有黃豆的。但那黃豆的主權不屬於我,屬於母親。我悄悄瞄準了人家收獲過的黃豆田。
黃豆稈上掛的黃豆莢從來不是同時成熟的。首先成熟的黃豆會「自爆」。「自爆」完的黃豆,有的屬於喜鵲,有的屬於田鼠,當然也有被田鼠和喜鵲疏忽掉的。
那些被田鼠和喜鵲疏忽掉的黃豆就是我的金豆子。
母親是知道我在悄悄積攢金豆子的,她沒有說什麽。反正又沒有動用到屬於她的黃豆。
收獲黃豆的季節過去了,我積攢的金豆子也快有兩小把了。母親也終於開始問到了這些金豆子的下落。
我沒說話。
母親笑著猜我是想吃炒鹽黃豆。如果我想炒的話,她是允許我用鹽的。我當然知道炒鹽黃豆好吃,可我的目標是「豆腐肉」啊,等候了一個秋天的「豆腐肉」啊。母親說可能一塊豆腐也換不到啊。
我沒有說話。
母親說她可以代我去用黃豆換豆腐。
豆腐店離我們家很近,大約步行十分鐘。我帶著滿嘴巴的口水等著母親。過了一會兒,拿著碗的母親回來了。碗裏有東西,但不是我渴望的「豆腐肉」,而是滿滿一碗的新鮮的豆腐渣。
後來,母親就把這碗豆腐渣炒成了一碗辣椒炒豆腐渣。
豆腐渣上桌了,我當然也獲得了上桌吃飯的資格。父親和母親都在表揚我「有用」,表揚這碗用金豆子換來的豆腐渣真的很香很香。
我當然知道這碗炒豆腐渣很香很香,但我心裏還是更想我期待了一個秋天的「豆腐肉」。(龐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