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美食

石磊:每天吃一點糯食

2023-12-05美食

無事讀閑書,晚清老臣梁章鉅的暮年筆記【浪跡三談】,寫到一條食經。當年一班幕僚詩友,大多是垂垂老矣的老人家們,有閑常常聚聚,弄個消寒會之類的餐敘活動,彼此有個食單四約,約定了四個字:早、少、爛、熱。非常精到的養生食經。食得早一點,食得少一點,食得爛一點,食得熱一點。多想一會兒,發現中國各路飲食裏,最優雅最滋補的那些佳肴,幾乎都是在爛和熱這兩個字裏面的。

暖場完畢,寫糯食。

糯,是一種太別致、太高級的口感,西餐裏完全沒有這個計畫的飲食體驗,跟洋人講糯,是徹底講不通的一個斷頭話題。

每天要吃一點糯食,是我家裏的常規飲食習慣,一天不吃一口糯食,這一日,像沒有過似的不夠真實。

寫幾樣日常糯食。

豬油夾沙八寶飯,是糯食裏的巨星,飯要糯,豬油要洶湧,豆沙要起沙起得斑斕,三樣都做到,蠻難的。八寶飯隔水蒸透了,吃是只吃兩三口,亦足夠過念頭了。如今家裏自制豬油夾沙八寶飯,亦是改良過了尺碼的。從前是拿吃飯的萬壽無疆小飯碗來做,如今是拿個茶盅來做,做出來的八寶飯,袖袖珍珍,充早餐或者下午點心,都妥當,高度符合梁章巨老先生食單四約裏的少字訣。

雞頭米小圓子水潽雞蛋,撮一點桂花,亦是很得人心的糯食。雞頭米的糯,小圓子的另一種糯,以及水潽雞蛋的嫩滑,彼此都很君子,雪白清淡,暖暖食一小碗,可以解人生各種的乏。而且,這幾樣食材,平日冰箱裏常備常有,我是常常遠行歸來,進門洗手,先費十分鐘,替自己煮一碗,一切的旅途勞頓,都如水銀瀉地了。糯食的這種溫存,其他飲食很難望其項背。

虛弱的時候,最想念的糯食,通常是赤豆糯米粥,豆與米,煨透了,厚篤篤,火熱滾燙地慢慢食兩碗,真滋補。晚清名醫葉天士的名句:食入自適者,即胃喜為補。轉譯一下,吃自己腸胃喜歡的食物,就是補到了。上海人講樂胃,仿佛講的亦是同一件事情。早年寄居香港的時候,聽香港老婆婆教導做過一款桂圓糯米粥,拿桂圓肉與糯米煨粥,桂圓補血,糯米補氣,氣血雙補,心神相交,非常幫助睡眠。這些年來,這個粥方,亦廣泛散布給身邊的朋友和讀者,希望大家都能夠簡簡單單睡得好。北方稱粥為稀飯,聽見這兩個字,真是一身的雞肉痱子,粥務必濃、務必糯;一稀,那是涼透了食客的蒼蒼玻璃心。

前日在澳門食楊登全師傅的米其林一星級別的川菜,那頓午餐,擅長成都官府菜的楊師傅,全力以赴精銳盡出,滿席食到尾,很遺憾,偏偏沒有食到甜燒白。晚上跟楊師傅感慨,楊師傅立刻說,下次下次一定。四川人的甜燒白,實在是糯食裏的哪咤,頑皮精靈,空前絕後。

糯的衍生產品,是粉,粉與糯,是一胞裏的雙胎。粉糯的好物,比如藕、蓮子、老菱、栗、南瓜,等等,似乎都產在秋白季節。糯米塞糖藕,是如此完美無瑕的佳美點心,一百分裏的一百分。冰糖燉蓮子,蜜成之後,取個雅名,蜜蠟朝珠,真真富貴氣象。糯食最要緊的秘訣,是那個甜,一定要甜到糯米裏面去,萬萬不能甜歸甜,糯米歸糯米,彼此兩兩不碰頭,那是比糟糕更糟糕的壞人壞事。

糯的對面,不是脆,是滑,說是對面,有時候亦頗難區分得清楚。蝦子大烏參,亦糯亦滑,糯與滑,交相輝映,無分彼此。冰糖雪蛤膏,亦是這一路的滑糯難辨,燉桃膠、燉銀耳金耳黃耳,莫不如此。

前些日子,去西班牙,與包子一起過了半個夏季,西班牙買得到的大米,還是比較差的,糯性不足,吃起來相當乏味。開動腦筋,澆了橄欖油一起煮飯,略好一些。繼續開動腦筋,拿泰國糯米與大米一起煮,這一來,好很多很多了,大米三分之二,糯米三分之一,煮出來的米飯,謝天謝地,像米飯了。

上海人形容畫家、書法家的作品,也常常用到糯字,畫得松、畫得糯,等等。贊嘆女子富貴雍容,亦是一個糯字直達天花板。

糯是一個好字,糯是一種無以上之的好境界。感恩每天的糯食,惜福惜福。(石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