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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中國人愛花生?這是我聽過最好的答案

2023-12-06美食

「大粒去皮的花生仁,炒熟仍是雪白的,平攤在抹了油的白石板上,冰糖熬好,均勻地澆在花生米上,候冷,鏟起。這種花生糖晶亮透明,不用刀切,大片,放在玻璃匣內,要買,取出一片,現約,論價。冰糖極脆,花生很香。」

在汪曾祺的記憶裏,花生的香是混合著冰糖的甜,散發著極脆的亮晶晶的記憶。

而對於喜愛淺酌的朱自清和老舍兩位先生來說,花生米是下酒菜之神,「那個光滑,那個水靈,那個香噴噴的,碰到牙上那個幹松酥軟!」

花生,幾乎每個人中國人都熟識的食物,花生米、花生糖、花生湯、花生醬……不同的風味演繹,卻構成了中國人關於花生復雜而滋味記憶和情感。

圖 | 叮叮笑笑生 ©

「味甚香美」,從明朝時【常熟縣誌】記載的鹽水煮花生的發明,到「甘香似松子味」的炒花生的演進,花生從傳入時,就註定是酒桌上的香脆主角。

能像蔡瀾筆下「把一個小火爐放在桌上,上面架一片洗得幹幹凈凈的破屋瓦,買一斤蚶子,用牙刷擦得雪亮,再浸兩三小時鹽水讓它們將老泥吐出。最後悠然擺上一顆,微火中烤熟,‘啵’的一聲,殼子開啟,裏面鮮肉肥甜,吃下,再來一口老酒,你我暢談至天明。」那樣耐心地發揮想象力,煮上一道下酒菜的人大抵很少。

圖 | 圖蟲創意 ©

花生米,既不像腌貨那樣需要預先準備耗時等待,也不像硬菜那般需要開火操持,又三兩口就把肚子填滿,無好酒的落胃之地,無論是煙火小攤,還是酒樓圓桌上,只要有酒,就有它的身影。

身邊有一位山東朋友喜歡把花生米叫做「勁叨」,意思無非說的是花生米量大。

「你盡管使勁兒叨叨,」從酒場開始到結束,從清醒到微醺,一盤花生米總能奉陪到底。

油炸的花生米一身油潤酥香,出鍋時劈裏啪啦地蹦著油星子,撒一把鹽,就著殺口的白酒,一口花生米,一口酒,那是愈嚼愈香,在辛辣和香脆的味覺交鋒中,惺惺相惜,恰似是顧惜朝和戚少商的論劍,只道知音難得,暗嘆相見恨晚。

圖 | 叮叮笑笑生 ©

在東北,花毛一體則是和朋友相約喝酒時的默契。花生毛豆擱一塊,稱為花毛一體。翠綠的外殼剝開,毛豆依然是清脆入味,聲動千裏;嫩黃的外衣包裹下花生仁,則鹵得鹹香綿軟。

吃花毛,樂趣就在於剝的過程,一壓一擠,蹦出個有滋有味的仁兒,剝到尾聲,還淺淺嗦一口食指的余味,成大事者,也留得住小節的辛香。

「人生要雄起,花毛得一體」。夜市江湖裏,花生是和毛豆並肩行走的煙火俠客,它們經典、可靠、永不過時。

喝著啤酒,擼著肉串,剝著花毛當一回「時間刺客」。

刻板的社會時鐘短暫地卡脫,腦子要認真地去記住什麽呢?不過是那一夜的酒好,毛豆好,花生也好。

是這些非必要的花生毛豆,烤肉啤酒,修補了我們的靈魂。

圖 | 木木的幸福食光 ©

堅硬之外,花生在中國人心中也有柔軟的一面。

對山東人來說,花生可以是酒桌上的香脆,也可以化身一種液體香氣,融入到他們的日常食物之中。

蜜三刀的甜蜜、果子的酥脆、把子肉的鮮香,從甜食、主食到肉食,各色食物的背後都少不了花生油的「助攻」。

圖 | 1938年的青春📷 ©

濟南的油旋、濟寧的炸糖糕、菏澤的炸面泡、德州的炸老虎……早市裏,嗞嗞油潤的碳水軍團,蓬松綿軟,白熊一樣把寒風擋在體外。沸騰的油脂,會守護每個山東的孩子。

山東人過年也會有一種隆重的「過油」儀式,諧音「過有」,是越過越有的意思。炸小酥肉、炸肉丸、炸藕盒、炸魚塊、炸豆腐,臨近過年,一筐又一筐的豐盛炸貨,都被滾燙的花生油「開過光」,閃亮登場。

南方也有藕盒,但油炸卻少見,因為南方多水藕,肉質松散,脆甜多汁,更宜煨燉。

山東的藕澱粉含量高,是個「吸油大戶」。在舊時,藕盒是富貴的吃食,小朋友們一個個圍在竈邊,只等那一層白色的面糊漸漸結出黃金甲。他們連連抽動著鼻子,要多嗅兩口肉香。要是媽媽做的藕盒只是八分滿,那來的多是老爸的舊友。要是媽媽做的藕盒足有十二分滿,肉餡把藕片撐成個年娃娃,不必問,不是過年,必有貴客。

在竈邊看得久了,饞嘴的小孩總會得到媽媽的憐愛。只是剛出鍋的藕盒又酥又燙,得小心地就著邊兒咬。舌頭還要慢慢兜著滿溢的肉汁,慢慢嚼兩下,微甜的蓮藕和鮮香的肉餡披著濃郁的花生油香,一個七八點的太陽就從寡淡的味覺之海上緩緩升起。

圖1、2 | 兔兔王 ©

山東,靠著溫暖的氣候,適中的雨量和獨特的沙質土壤成為培育花生的溫床。作為最早引進大花生的省份,不僅種花生的歷史悠久,制花生油的工業也是遙遙領先。山東人民日常「富得流油」,也就不難想象了。

▲ 山東剝花生叫「扒長果」,可見這裏這裏花生的個頭。(圖1、2 | 圖蟲創意 ©)

從前,花生油承載著山東人民對新一年美好生活的向往,如今它早已註入山東人滋潤的日常。

在山東人的油鍋裏,畢畢剝剝的油花跳躍,食物唱響了幸福的變奏。

圖 | 小武 ©

「冬天了,要食碗花生糊。」

對大多數廣東人來說,冬日的糖水,芝麻糊和杏仁糊總是首選。他們覺得花生糊太甜,太膩口,絲滑不及芝麻糊。哪怕想念,也只會點一份芝麻糊和花生糊雙拼解饞。

但對我來說,花生糊一定要點完整的一碗。花生糊的香氣有一種獨一無二的霸道,入口像小米粥一樣的綿密濃稠,有一種直給的滿足。當冬日寒風拂過碗面,花生糊打了個哆嗦,結出了一層皺巴巴的厚實的皮,往上面再撒些花生碎,一勺下去,穩穩地托起了花生碎、米皮和花生糊,入口那份驚天動地的溫暖甜蜜,讓人似乎倒頭栽進了花生海裏,從冬天速通到小陽春。

圖 | Elvischill ©

甜甜的花生糖,則最容易勾起廣東小孩幸福的童年回憶。

小時候,香港澳門的叔伯姨媽們回鄉過年,總會帶上小孩子平時幾乎吃不到的零食——曲奇餅、蛋卷,還有一包花生糖。粒大肉滿的花生擠在一起,用牙齒破開香脆的花生,琥珀色糖漿還會黏在牙齒上,等洶湧的口水汨汨流出,才把它融為一體,化成甜蜜的溪流流向喉嚨。小小一塊,就是那個年代最好的零食了。

圖 | 🍎可可拾三兒🍎 ©

它是信手拈來的可口零食,也是甜蜜和幸福的信使。

老一輩相信,象征多子多福,兒孫滿堂的花生糖,會給初結連理的新人帶來好運。

撕開一顆喜糖,當花生的香和糖的甜隨空氣蕩進鼻子,笑意便盈滿每一個人心頭。

圖 | 唸咕嚕嚕嚕 ©

一到冬日,對一碗暖湯的渴望是確定的。而花生,從不吝嗇給予溫暖的陪伴。

豬腳買回來,花生買回來,女兒說吃膩了南乳花生豬腳煲,廣東媽媽又從菜籃子裏拿出一截蓮藕,洗幹凈切塊,便一起放進了湯煲裏,大火後轉小火慢慢煲著。

油花鋪面,微微膠著,豬腳被燉至軟糯脫骨,紅皮花生在熱力簇擁下,也讓湯變得粉嫩迷人。

女兒到家時,湯的熱氣已經把屋裏蒸得甜香的暖霧。濃油赤醬的南乳豬腳總是容易糊嘴,平日女兒總是一塊起步兩塊止,但今晚的花生豬腳湯,她竟然默默吃完了一整碗。

不變的,是碗裏的花生,永遠被粒粒清空。

圖 | 子卿 ©

花生湯,則是泉州冬日清晨,街頭巷尾的一碗人間煙火。

一碗蛋花花生湯要等到花生湯沸騰的時候,在中心敲入一只雞蛋,雲絮一樣的蛋白,擁著小太陽一樣的蛋黃。清晨的一點暖意就像水墨一樣慢慢在鍋裏蕩漾開。一口酥燦燦的油條,幾粒用文火熬足五小時的花生,在人聲漸的時候,拉開了清晨的溫暖序幕。

圖 | 雞腿兒是我的 ©

花生,唯一一個地上開花而結果於泥濘的植物。子房落入地裏,於黑暗間生長結果。

生於暗室的它們,重見光明之日,也是被「剝削」之時。

但花生懷著一顆赤誠的心,堅定地選擇奉獻。

從一碟酥脆的花生米,一鍋滾燙的花生油,一碗濃稠的花生糊,一顆甜蜜的花生糖,到一煲溫熱的花生豬腳湯……

花生,都是煙火人間的熱烈擔當。

抓一把花生放置在日常生活裏,便有溫暖在心,便有好事發生。

圖 | 叮叮笑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