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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與馬,共天下」——東晉初年獨特的政治格局(6)牛繼馬後

2024-04-24歷史

建康,今南京。西通荊湘,東帶三吳,北憑兩淮,是中國在六朝時期的經濟、文化、政治、軍事中心,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讀史方輿紀要·卷二十·南直二·應天府】在形容建康地勢時說:「前據大江,南臨重嶺(牛首、雁門諸山),憑高據深,形勢獨勝……諸葛武侯雲:金陵,鐘山龍蟠,石頭虎踞,帝王之宅。王導亦雲:經營四方,此為根本。蓋舟車便利,則無艱阻之虞;田野沃饒,則有展舒之藉。」

建康城周二十余裏,東傍鐘山,南枕秦淮,西倚大江,北臨後湖(玄武湖),處天然屏障之內。其西南依次有新亭、新林、牛頭山、板橋、三山以及江中白鷺洲等重要據點,再往上遊,就是姑孰,附近有著名的采石磯。橫江渡口與采石磯隔江相望,此處江面狹窄,是南下渡江的理想選擇。而姑孰則依憑采石、東梁山二處險要,遏止從上遊順流而下之敵。

從建康沿江向東,分別為直瀆戍(今江蘇南京東)、羅落橋(今江蘇江寧東北石埠橋)、江乘(今江蘇句容北)、竹裏(今江蘇句容北竹裏山間)等重要據點。百余裏就是京口(今江蘇鎮江)。京口對岸是廣陵瓜洲渡(今江蘇邗江南瓜洲鎮),為南下的又一個重要渡口。京口是建康連線三吳地區的交通樞紐,三吳地區的糧食可以沿運河轉京口,源源不斷地往建康輸送。

建康的東南面有兩條小河,西向流入秦淮水、東向流入丹楊運河,兩河源頭間,就是破岡。破岡又稱破岡瀆,為了避開糧船入江的風險,吳大帝赤烏八年(公元245年),「(吳主)遣校尉陳勛將屯田及作士三萬人鑿句容中道,自小其(今江蘇句容東南)至雲陽西城(今江蘇丹陽西南)」【【三國誌·吳書·吳主傳】】,連線兩河,使吳會船只自丹楊運河不必往京口,西行直接入秦淮,再北上直達建康。

石頭城

石頭城(今江蘇南京西清涼山上)為遮蔽建康西邊的軍事重鎮,以清涼山西坡天然峭壁為城基,北緣大江,南抵秦淮河口,環山建築,易守難攻。城周七裏一百步(約為現在的六裏),南開二門,東西各開一門。城內設定石頭倉庫,用來儲備軍糧和兵器。

建康城內,自南往北是一條主幹道,稱為禦道。秦淮河南面為長幹裏,是建康最繁華的商業區,河上為朱雀橋,又稱大珩,秦淮河在此以半月形環抱建康城。朱雀橋東側、東長幹裏北面秦淮河岸是著名的烏衣巷,再往東去,是丹楊郡城。過了朱雀橋,就是朱雀門,沿禦道繼續北行,兩側分別為太廟、太社和百官府邸,東側稍遠處為驃騎將軍府。再往北,就是宮城正門——宣陽門。

永昌元年(公元322年)三月,王敦大軍從蕪湖(今安徽蕪湖)沿江而下,逼近建康。司馬睿下詔,以司空王導為前鋒大都督、假節,都督諸軍,領揚州刺史,戴淵為驃騎將軍,丹楊諸郡太守皆加軍號,共討王敦。同時加仆射周顗為尚書左仆射,中領軍王邃為尚書右仆射,尚書令刁協出督六軍。又以太子右衛率周筵行冠軍將軍,統兵三千討沈充;命甘卓、陶侃掩襲武昌。戴淵與右衛將軍郭逸扼守朱雀橋,右將軍周劄駐守建康西面門戶石頭城,劉隗軍於金城(今江蘇南京江寧區北)。

即便局勢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司馬睿還在幻想雙方能夠言歸於。在他看來,自己沒有殺掉王氏一族,現在最佳的結果是說服王敦退兵,這樣雙方都能體面地下台。因此他派遣王導的堂弟,也是司馬睿的姨家表弟,左將軍王廙(yì)前往王敦軍中,企圖勸說王敦退兵。

這當然是司馬睿的一廂情願,他大大低估了王敦的決心。王廙一到王敦的軍營就被扣留。王廙既不能諫止王敦,又被扣留不放,索性豁了出去,將建康虛實和盤托出,幫助王敦出謀劃策,協助反叛。看到王廙遲遲不回,司馬睿終於意識到難免一戰了,為了鼓舞士氣,他親貫甲胄,出城巡示諸軍,以示決心。

四月,王敦大軍兵臨建康城下。出於對劉隗的切齒痛恨,王敦打算直接進攻金城。部將杜弘認為金城守軍眾多,建議先攻石頭城:「周劄少恩,兵不為用,攻之必敗。劄敗,則隗自走。」【【晉書·列傳第六十八·王敦】】王敦遂以杜弘為前鋒,猛攻石頭城。周劄果然沒做什麽抵抗,大開城門投降了杜弘,王敦輕而易舉地占領了石頭城。

石頭城遺失,建康西面門戶大開,司馬睿著了慌,命刁協、劉隗、戴淵合軍進攻石頭城,並令王導、周顗、郭逸、虞潭等人率軍,分三路出擊。這些人多是文官,坐而論道是把好手,將略就非其所長了,盡皆大敗,王敦趁勢率軍沖入建康。

司馬睿失敗得有些突然,也有點蹊蹺,史書一筆帶過,沒有更多的細節描述。但我們似乎能感覺到,守軍並不賣力,百姓也是袖手旁觀。究其原因,大約是司馬睿發奴為兵確實讓「士庶怨之」吧!另外,都督諸軍的王導是否願意看到朝廷勝利?因為如果司馬睿勝利的話,王氏家族也許會變得更加危險;反之,不僅能趁機除掉異己,而且王氏等大族的利益還能得到有效的維護(純屬猜測,沒有史料證據)。

刁協、劉隗兵敗逃回宮中,在太極殿東側階下見到了司馬睿。司馬睿拉著兩人的手失聲痛哭,不勝悲傷,勸他們立即逃離建康,以避殺身之禍。

刁協痛哭流涕的表示:「臣當守死,不敢有貳。」【【晉書·列傳第三十九·刁協】】司馬睿說:事到如今怎能不走呢!遂令人給劉隗、刁協準備馬匹,讓他們各自逃命。

劉隗行至淮陰(今江蘇淮安)時,被兗州刺史劉遐襲擊,被迫攜妻子、親信二百多人投奔了襄國的石勒。石勒以劉隗為從事中郎,太子太傅。晉成帝鹹和八年(公元333),後趙發生內亂,劉隗隨後趙武帝石虎出征,戰死於潼關,終年六十一歲。

刁協年老體弱,不能乘馬,行動遲緩,加上他對部下素無恩惠,如今樹倒猢猻散,招募來的隨從走到半道,也都逃之夭夭,行至江乘時,為人所殺,首級送至王敦處。司馬睿聽到刁協身死的訊息,十分悲痛,秘密下令,逮捕並誅殺了送刁協首級的人。

在湘州方面,譙王司馬承邊戰邊守,等待甘卓的救兵。但甘卓卻停軍於豬口數十天未曾南下,而湘州城墻加固尚未完工,糧草也十分缺乏,人心惶惶,相持百余日,終於被魏乂攻破城池,司馬承被俘,檻車押送荊州。走至半路,王敦派王廙殺害了這位不失忠梗的譙王。王敦心腹沈充也攻拔吳國,殺了內史張茂。

王敦起兵自認為不是犯上作亂,但他進入建康後,非但不入宮朝見司馬睿,反而放任兵士四處劫掠,百官公卿驚恐萬狀,建康城內一片混亂。

此時,司馬睿真成了孤家寡人,百官全部逃散,除了安東將軍劉超率部下值宿宮中,身邊就只剩侍中二人。他知道大勢已去,遣使向王敦傳話,表示:公若還忠於朝廷,就此息兵,則天下尚可共安,如其不然,朕當歸瑯琊以避賢路。但王敦沒有回話。

見王敦不搭理自己,司馬睿只得命公卿百官齊去石頭城拜見王敦。謝鯤曾勸諫王敦,說大將軍雖然誅滅佞臣,建有功勛,但入朝以來,一直都稱病不去面聖,若是能去覲見天子,君臣消除隔閡,必定會使天下信服。王敦反問道:你能保證在我入朝時不會發生意外嗎?謝鯤說:陛下因久未見您,憂慮不安,且宮禁肅穆,必定安然無事。並自告奮勇,表示願意陪同王敦入覲。盡管有謝鯤的保證,但王敦根本不信任司馬睿,終究還是沒有去朝見。

辛未(十八日),司馬睿下詔大赦,王敦乃自為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江州牧,封武昌郡公,邑萬戶【註:【晉書·列傳第六十八·王敦】載:「(帝)以敦為丞相、江州牧,進爵武昌郡公,邑萬戶……又加羽葆鼓吹,(敦)並偽讓不受。」此從【晉書·帝紀第六·元帝】】。

王敦見太子司馬紹有勇略,為朝野所擁戴,便想以不孝的罪名廢除他的太子之位,以免日後阻礙自己專政,但遭到溫嶠的大力反對,其他朝臣亦以沈默表示反抗,王敦只得作罷。

攻破建康,大權在握,此時的王敦誌得意滿,以太保、西陽王司馬羕為太宰,王導為尚書令,從弟王彬為江州刺史,王邃為徐州刺史,親兄王含為衛將軍、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領南蠻校尉、荊州刺史,進行了一次軍政大調整,「改易百官及諸軍鎮,轉徙黜免者以百數;或(有時)朝行暮改,隨意所欲」【【資治通鑒·晉紀十四·晉元帝永昌元年】】。

當年,王敦率軍還武昌,又自領寧、益二州都督,遙制朝廷。不久,司馬睿憂憤成疾。閏十一月己醜(初十),司馬睿病重而死,時年四十七,葬建平陵,廟號中宗。封建史家評價司馬睿時說:

帝性簡儉沖素,容納直言,虛己待物……恭儉之德雖充,雄武之量不足……然晉室遘紛,皇輿播越,天命未改,人謀葉贊。元戎屢動,不出江畿,經略區區,僅全吳楚。終於下陵上辱,憂憤告謝【【晉書·帝紀第六·元帝】】。

大意是說,司馬睿性格簡樸儉省而恬淡,能容納直言,虛心待人接物。謙恭節儉之德有余,而雄武之才不足。而晉室遭亂,天子流亡,天命依然在晉室,謀臣和諧。但王師屢次出動,總是不能越出長江流域,治理區域狹小,僅能保全吳楚而已。終於使權臣犯上,身受其辱,憂憤而死。

【晉書】引【晉陽秋】講了一個關於司馬睿身世的「奇聞異事」:

初,玄石圖有「牛繼馬後」,故宣帝深忌牛氏,遂為二榼(kē 盛酒的器具),共一口,以貯酒焉,帝先飲佳者,而以毒酒鴆 其將牛金。而恭王妃夏侯氏竟通小吏牛氏(孫盛【晉陽秋·禦覽】作牛欽)而生元帝,亦有符雲【【晉書·帝紀第六·元帝】】。

曹魏時期,有一本流傳很廣的讖書【玄石圖】,上面記有「牛繼馬後」的讖言。司馬懿請星象家管輅占蔔子孫運勢,管輅占蔔的結果與【玄石圖】不差分毫。司馬懿起初不知何意,後來他位居太傅之職,權傾天下,部下有個將領叫牛金,司馬懿想起「牛繼馬後」的預言,心裏十分忌諱,怕牛金將來會對子孫不利,就事先做了個能裝兩種酒,只有一個口的酒壺,在酒中下毒,然後派人請牛金赴宴。牛金就這樣稀裏糊塗地送了命。

到了西晉初年,司馬懿的孫子司馬覲襲封瑯琊恭王,其妻夏侯氏被封為妃子。夏侯妃為人風流,沒多久就與一個姓牛的小吏勾搭成奸,生下了司馬睿。西晉滅亡後,司馬睿建立東晉,這就是所謂的「牛繼馬後」。即司馬睿並非是司馬氏真正的後裔,而是牛姓之子,牛姓代司馬氏繼承帝位,於是後人便戲稱司馬睿為牛睿。比如明朝思想家李贄,就直稱東晉為「南朝晉牛氏」,而不稱司馬氏。除【晉書】外,歷史文獻對此也多有相關描述,如北魏魏收【魏書】及宋代羅大經【鶴林玉露】、洪邁【容齋隨筆】、趙與時【賓退錄】等書。

據【晉書·列傳第一·元夏侯太妃】載,瑯琊恭王妃夏侯氏「名光姬,沛國譙人也……妃生自華宗(貴族),幼而明慧。瑯琊武王(司馬伷)為世子覲納焉,生元帝」。曾有讖語說「銅馬入海是建鄴期」,夏侯妃小字銅環,後來司馬睿在江左「中興」晉朝,倒也算是印證了讖語。

牛金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