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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烈德利赫·基特勒 | 【留聲機 電影 打字機】

2023-12-09歷史

本文來源於公眾號:創意傳播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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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作者簡介

1943年,佛烈德利赫·基特勒出生於德國東部的一座城市Rochlitz。在這裏,基特勒目睹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德軍制造的空襲,炮彈與硝煙在年幼的基特勒心中留下陰影,這也使得他的理論總是帶有戰爭的痕跡。基特勒的父親愛好古典文學,同父異母的哥哥是無線電工程師,在東德度過的童年時光中,父親和哥哥各自從「人文」與「科學」兩個方面影響了基特勒,這造就了基特勒思想中這兩個矛盾而異質的兩級。我們在理解基特勒理論的時候也發現這一點,基特勒有時會從技術視角解讀文學作品(比如詩歌與散文),有時又會以文學的視角理解技術媒介(比如以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劃分的話語網路)。基特勒從來不是一個純粹的媒介學者,人文學者或是歷史學家。高中時基特勒一家搬到了西德,基特勒隨後在弗萊堡讀大學,在這座與法國接壤的邊陲小城中基特勒受到了來自以結構主義為代表的法國思想家的影響,其中最典型的代表有福柯、拉康、德裏達。在理解基特勒的理論之前,需要對這些法國思想家各自的理論有一定的了解。

20世紀70年代基特勒剛步入學術界時從事的是與話語分析有關的文學研究,直到80年代初,他才開始將研究重點轉向技術化的媒介,晚年的基特勒則更關註「文化技藝」這一概念。【話語網路1800/1900】(Aufschreibesysteme 1800/1900)是基特勒很重要的論著,理解書中所提出的「話語網路」的概念對於閱讀【留聲機 電影 打字機】一書有很大助益。

二、留聲機、電影、打字機

在進入本書論述之前,需要首先對基特勒「話語網路」這一概念進行必要的闡釋。在【話語網路1800/1900】這本書中,基特勒以福柯思想為理論框架串聯全文,討論了 「學者共和國」「話語網路1800」和「話語網路1900」 三種話語網路。為了便於理解,我們可以把話語網路理解為福柯所謂的 知識型 ,或者是特定歷史分期。延續尼采-福柯的系譜學思路,每個話語網路之間都是斷裂的,不存在歷史延續性。而留聲機、電影、打字機就是作為19世紀和20世紀之交最典型的三種媒介技術,實作了話語網路1800和話語網路1900之間的斷代。

除了福柯和尼采,在基特勒的世界裏,拉康也留下了不可忽視的影響。具體而言,在本書中 基特勒將留聲機、電影和打字機分別和拉康討論的「實在界」「想象界」和「象征界」相對應。 同時這三種媒介分別對應了 光學訊號、聲學訊號和文字元號 。在基特勒的話語網路1800以及更早的學者共和國中,文字-書寫系統占據主導地位並以特定的方式塑造著人們的思想。在20世紀之前,福柯所謂的歷史都是透過「書寫」「敘述」來記錄的,書寫作為唯一的媒介以其物理特點塑造著人們的生活。如果以克雷默爾的視角來理解,可以認為書寫是一種不可見的媒介,人們透過書寫對歷史進行敘述,或是傳播,但書寫本身無法被發現。而新的媒介技術打破了文字-書寫系統在話語網路1800和學者共和國這兩個話語網路中的媒介的壟斷,歷史不再等同於敘事,資訊流分流為光學,聲學,文字。

(一)留聲機

留聲機傳輸的是聲音訊號,人們透過聽覺來接受留聲機的訊號。這有別於書寫所對應的視覺訊號。基特勒從留聲機的物理構造入手,以一種極其玄妙的隱喻式分析解讀留聲機這種媒介物質性。根據留聲機的運作原理,聲音首先需要被轉換為留聲機上面金屬唱針的振動,振動的波形被燒錄在圓筒形蠟燭的錫箔上,而當唱針再一次沿著燒錄的軌跡振動時,留聲機就能重新發出原來的聲音,從而實作了聲學訊號被轉換為光學形象,從聽覺到視覺,聲音到影像的媒介轉換,使得不可見的聲音可見化。基特勒認為,這是一種系譜學意義上的斷裂性轉變。他用詩人里耳克的一篇文章【原初之聲】(Primal Sound)來作具體說明:里耳克看來唱片的凹槽與人類頭蓋骨的縫隙很相似,那麽如果將頭蓋骨的裂縫置於留聲機之下,會發出怎樣的聲音?這一構想令人驚奇,自然造物的痕跡怎能夠像人工唱片那樣被留聲機辨識呢?這一類比恰恰符合了基特勒對聲音的看法。所謂的實在界就是先於象征與符號而存在的,收納一切聲音訊息的碟片與自然頭骨都與實在界相匹配。值得一提的是,「詩人」這一概念在基特勒的話語網路1800中有非常獨特的地位,基特勒參照詩人對留聲機的看法,也是想一定程度上表現話語網路之間的微妙關系。基特勒選用的這篇文章並不是里耳克的代表作,這也和福柯喜歡參照作家名不見經傳的作品如出一轍。

(二)電影

電影在拉康的三界拓撲學中對應「象征界」,基特勒認為電影是一種典型的「幻覺媒介」。同樣的,基特勒從電影這一媒介形成的物質基礎進行剖析。電影的發明源於對馬的觀察。人們想要了解馬在奔跑的過程中是否會四蹄同時騰空,就用攝影機拍攝下馬連續奔跑的畫面。當這些照片以非常快的速度播放時,神奇的效果出現了——畫面動起來了。這一實驗啟發了後來盧米埃爾兄弟發明電影。基特勒認為,每秒或是16幀、24幀甚至更高幀數的電影,它本質上並不是連續的。每一個看似連續的鏡頭都是由一個個非連續性的畫面拼接而成的,當幀數足夠高時,就能形成運動的「幻覺」,欺騙人的眼睛。也就是說,電影的可剪輯性即它的非連續性的物質基礎,讓電影從一開始就是生產想象性幻覺的媒介技術。而與收納一切聲音的留聲機相比,電影的每個鏡頭、專場和剪輯都是人為選擇與創造的。人們聽留聲機,可能會聽到噪音,這是錄制時無法避免的;而看電影時,看到的都是導演想要你看到的畫面,這一論述符合「想象界」的論斷。電影這種二維媒介對於當時的社會造成了巨大的沖擊,提供想象與幻覺不再是文字所特有的功能,而文字則只能回歸為作為語言的純粹的能指。

(三)打字機

作為20世紀之前占據統治地位的媒介,書寫在進入20世紀之後,也被打字機這一新發明所完全改變。過去,人們通常以手執筆在紙上書寫,但打字機剝奪了人用手進行書寫的權利。打字機成為人與紙張的中介,並大大降低了書寫的個性體驗。傳統的書寫情境下,每個人的書寫都是個人化的,因為每個人的筆記都不一樣。而打字機只允許相同字號的標準化字母被打印出來。除了以標準化與機械化取代個人化之外,書寫還進一步改變了話語網路中的性別結構。在基特勒的話語網路理論中,話語網路1800是以男性為主導的,男性負責書寫與言說,女性只能沈默。而打字機讓女性也能夠參與書寫,女性不再是文學作品中沈默的符號,而是實實在在能夠發聲,讓自己變得可見化的個體。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打字機催生了打字員這一新職業的誕生,而在當時,打字員大部份由女性構成,甚至可以說打字員就指向女性這一性別主體。基特勒以表格的形式羅列了許多數位來作證這一觀點,而值得一提的是,基特勒在書中使用了不少的圖片與表格,這些圖表蘊含的資訊能夠輔助理解基特勒的思想。女性無需再透過男性來發聲,也無需男性來代替自己進行書寫,基於此,機器與肉體、內與外、家庭與社會、女人與男人等二元結構被打破、顛覆,文學權威所依賴的物質基礎產生了斷裂,新的社會結構被打字機所重構。

三、總結

基特勒論述了留聲機、電影與打字機這三種媒介技術及各自的物質性為社會帶來的影響。基特勒是一個激進的「媒介決定論者」,通常我們認為他遠比帶有人類中心主義的麥克盧漢還要激進。與其說基特勒重媒介輕人類,不如說基特勒從未考慮過人類。在媒介與物越發被學界重視的今天,【留聲機 電影 打字機】一書為我們思考媒介與社會開啟了新思路。在讀完本書後,我也有一些問題,比如,為什麽基特勒選擇的是留聲機、電影、打字機這三種媒介,而沒有選擇別的媒介(如電話、電報)來論述?基特勒熱衷於使用文學式的隱喻,這是否會讓他的論述更偏向麥克盧漢式的神諭而缺少學理性(或許類麥克盧漢正是基特勒所期望的)?最重要的是,我們想知道對於人工智慧、5G、區塊鏈等技術,基特勒會如何看待?

基特勒理論被英語學界發現再被引入國內學界,絕不是偶然。互聯網與媒介技術的發展已經遠遠領先於人文社科領域的理論建構,既有理論資源(即福柯所謂的「知識型」)的匱乏,理論的解釋力不足以及理論使用範疇變窄,這一連串的問題讓學者們開始重視以基特勒為代表的媒介技術領域的理論資源。深讀基特勒,或許能夠為思考當下瞬息萬變的媒介技術提供不一樣理論視野。

參考文獻

1.留聲機 電影 打字機[M]. 復旦大學出版社 , 弗裏裏希·基特勒, 2017

2.媒介技術話語的譜系[M]. 北京大學出版社 , 車致新, 2019

3.基特勒論媒介[M]. 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 , 傑佛瑞·溫斯洛普-揚,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