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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帝國風雲12清軍反攻浙東

2024-01-03歷史

揚威將軍

道光任命奕經為揚威將軍,並從內陸八省調集一萬多兵勇趕赴浙東參戰。這完全可以被看成一個復制了的「張格爾模式」:在征討張格爾一戰中,道光就將揚威將軍授予長齡,而調兵一萬之舉,同樣可類比於當時大規模的調兵遣將。

你可以說這是在重拾夢境,當然換個角度,也可以說是黔驢技窮。因為道光手裏能打的牌實在已沒幾張了:海戰打不過,陸戰更夠嗆;一線的能臣用完了,二線的也基本出盡。

面對「有將不可恃,有兵不可用」的困境,道光只能勉強再搏這一把,至於結果如何,他已不敢去多想了。

作為皇室成員,新任揚威將軍奕經比奕山更為顯貴,他是雍正帝的四世孫。到雍正立嗣時,皇子們之間的權力爭奪已不像康熙時那麽激烈了,一方面是前面的骨肉相殘,把後面的人都給嚇得不行,另一方面則是雍正設計了「秘密立儲」制度,大家都不要搶,到時開啟匣子就知道誰能當皇帝了。

皇位爭不了,眾人都變得本分起來,奕經的爺爺就是個很有名的書畫家,一輩子跟筆墨丹青打交道,從沒有扛過槍拿過刀。到了奕經這一輩,才開始拿刀,不過是拿的小刀,也就是像奕山一樣做宮廷侍衛。

奕經雖說曾外放擔任過黑龍江將軍,還曾跟著長齡出征南疆,但他似乎繼承了書畫家爺爺的血脈,性格偏軟,適合從文而不是從武,對征戰殺伐這套學問也始終沒能真正領會。

要論兵略,奕經都不如奕山。這麽說吧,奕山算是皇室成員中的一線能臣,奕經至多排在二線,皇室成員與滿漢大臣在能力方面又差著檔次,因此奕經的實際水平只能到三四線外面去找。道光也不是不知道奕經有幾斤幾兩,只是他實在沒有什麽更好的選擇了。

在奕經上殿面君之時,道光特地交給他一紙詔書:「凡失守各城的逃兵逃將,一律軍法從事。」

雖然授予了這麽一柄沈甸甸的尚方寶劍,但在前方連戰連敗的不利境況下,奕經的奉旨出征早已沒了奕山掛帥時那股雄赳赳氣昂昂的氣勢,道光本人在「剿」「撫」的態度上也開始出現松動,變得不甚明朗起來。

第一個窺測到這一切的是首席軍機大臣兼大學士穆彰阿,他給道光上了一個奏折,請求釋放琦善出獄,讓他跟著奕經到前線去效力。

琦善此時已成了「主撫派」的象征,若放在過去,穆彰阿是斷然不敢上這樣一個可能引火燒身的折子的,他敢上,就是抓住了道光的心理變化。果然,道光看過奏折後,很快予以批準。

穆彰阿這道折,有迎合皇帝的意思,但也有意無意地救了琦善一條命。此前琦善已被定為斬監候,秋後就要勾決殺頭了。

奕經本來是個天生沒主意的人,皇上讓帶琦善,那就帶著這小子去玩玩吧,倒是他的一位幕僚頗有政治眼光,力勸奕經不能這麽做:您以揚威將軍的名號出征,主要使命是戰,而不是撫,讓琦善跟著算怎麽回事呢?別人肯定說你三心二意,又想戰,又想撫,最後可能是兩邊都不討好。

奕經一想是這麽個理兒,便上奏說我不帶琦善了。揚威將軍的話很管用,道光聽後馬上改變了主意,這樣一來,爵爺死罪雖免,活罪難逃,奕經不要他,他被押到關外做苦差去了。

亂點鴛鴦譜

奕經的態度是有了,可世上的事,光有態度不行,你還得有能力,恰恰奕經欠缺的就是能力。奕山出征廣州還知道要發動火攻,奕經則是一腦袋糨糊,啥也不知道。

為帥的不行,要是底下將佐厲害一些,或者還可以予以彌補,可跟著奕經出京的官員基本全是一些廢物。他們這些人平時久居皇城,既無實權,也沒油水,願意出來只是為了到基層打打秋風,哪有一點能打仗會打仗的樣子。

奕經著急啊,帶著你們這些沒用的家夥,要是上了戰場可怎麽辦?還好,因為征集那一萬兵勇需要時間,出於「謀定而戰」,不打無把握之仗的原則,道光暫時也沒急著催他上戰場,

利用這段時間,奕經決定發揚民主,從民間招納賢才。他在營門外安了一只木櫃,說只要對打仗有獨特見解的,就可以把建議和自己的名字寫成字條,放進木櫃,本將軍三日後予以接見。

「招賢櫃」一出,惹得營外人來人往,跟趕集似的,好不熱鬧。櫃子裏的字條倒是塞了很多,但奕經乃無主見之人,字條一多,反而把眼睛給看花了,不知道哪一條是制勝克敵的妙招,又有哪一位真的是「巫師異能之士」。

幹脆,亂點鴛鴦譜,抽到誰算誰。在奕經主辦的這次招賢活動中,共有四百多人獻策,被奕經招納的「賢才」有一百多個,結果卻是所有的「策」沒一條能派上用場,「賢才」也大多是魚目混珠之輩,不比那些京城官員強上多少。

隊伍大了,反而更不好帶了。從皇城下來的京官自然是一個個心醉神迷,到哪都以「小欽差」自居,儼然奕經一人之下,他萬人之上,連地方官員們見了都得長跪不起,口稱「大人」。這倒也罷了,那些魚目混珠的「賢才」竟然也有樣學樣,跟著作威作福,被稱為「小星使」。

「小欽差」和「小星使」們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一路上都弄得烏煙瘴氣,以致奕經的班子還沒到前線,周圍已經是謗議四起,沒有人不罵的。

如此折騰來折騰去,奕經已全無一點離京時的誌氣。他駐節的地方是被稱為人間天堂的蘇州,吃喝玩樂,應有盡有,躺在溫柔鄉裏,他哪兒都不想去,更別說上前線打仗了。

主帥遲遲不能現身,可把浙江方面的官員給急壞了,隔三岔五地派人來催,但奕經就是賴著不肯動身:那誰誰丟了城池,就嚴懲他,我有皇上賜的尚方寶劍哩。反正一句話,你們別打擾老爺我的雅興就行。

這麽一賴皮,年都過去了。到第二年年初,連內陸援軍都差不多到齊了,奕經沒法再推托,不得不移師趕往曹娥江前線。

裕謙生前企盼的大將終於來了,只是這位大將迷迷瞪瞪,始終找不到取勝的法寶。

自己靠不住,隨從京官和「賢才」又都不行,束手無策的奕經天天做夢,企盼著在夢境中得到上蒼的指點。你還別說,上蒼很夠意思,第一時間就給奕經托夢,在夢中,奕經看見窮兇極惡的英軍竟然收起攤子,撤出了已占領的東南城池。

這夢很有些不可思議,但顯然合上了做夢人的心意。奇怪的是,跟奕經一齊出京的參贊大臣也做了一個同樣的夢,讓你不心跳都難。

不會吧,我還沒進攻,洋人怎麽就會撤兵呢?奕經對此也有點將信將疑,然而前方傳來的訊息卻不由得他不信,英軍真的撤出了已占領的余姚等三座城市。

原來在鎮海之戰結束後,英軍又連奪三城,但這樣一來力量有所分散,加上冬季到來,璞鼎查決定收縮兵力,等來年執行新的作戰計劃,所以才未再組織新的進攻並結束了所占領的城池。

事到如今,連奕經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如此「佳兆昭著」,看來老天爺還真是向著我啊!

虎頭人四川藏兵

有了這麽一個稱心如意的夢之後,奕經自此對「怪力亂神」的一套就特別著迷。在開赴曹蛾江前線前,他專門前往杭州的西湖關帝廟抽了一簽,簽上批了一句話,叫作「不遇虎頭人一喚,全家誰汝保平安」。

相比於那個一看便懂的夢,簽上的這句話就太古怪了,什麽意思呢?奕經百思不得其解。三天後,他恍然大悟,而當他恍然大悟的時候,只能被迫用手強壓住胸口,因為就怕心臟經受不住刺激,猛不丁地從裏面噴出來。

「虎頭人」來了,這不是夢!眼前的不速之客們頭戴虎皮帽,屁股後面還拖一條虎尾,加上身材魁梧高大,簡直就是一只只活生生的百獸之王。驚喜交集之下,奕經一打聽,原來是增援浙東的四川藏兵,因為離得遠,所以才剛剛報到。

四川藏兵來自川西阿壩的藏區部落,這些地方的男人個個勇猛矯健,過去他們披著虎皮行頭,曾多次協助政府軍隊參加平定邊疆的戰役,並且屢建奇功。

奕經開心死了,「虎頭人」既已齊集,接下來就是要選一個進攻的良辰吉日。翻完皇歷,時辰定了下來,是為壬寅年壬寅月戊寅日甲寅時。這是有講的,在十二生肖中,寅屬虎,因此可理解成虎年虎月虎日虎時,共占四個虎。

「四」當然是不吉利的,奕經又任命一個屬虎的總兵為大將,總算湊足了「五虎」,他要用「五虎」來撲「羊」。

羊者,洋人也。以「虎頭人」為前鋒,以「虎大將」為指揮,五只猛虎共逮一只軟沓沓的小綿羊,這還能沒勝算嗎?

誰說精神的鴉片沒有作用,至少它提氣啊。此時的奕經一掃之前的頹喪,重新變得神采奕奕且胸有成竹起來。他給道光上了一道長達四千字的奏折,上面列出了一個詳細的反攻浙東計劃。

雖然隔著千裏萬裏,但奕經的激情明顯也感染了皇帝。從前派出去的欽差或將軍,匯報的無非是如何守住地盤,這奕經多少天不吭氣,突然之間竟然能夠組織反攻,還布置得如此妥帖周密,真是應了那句話,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想不到啊想不到,看來冥冥中確有貴人相助。道光舉首向天,跟奕經一樣,為老天爺的仗義而慨嘆,並相信奕經「必能成此大功」。

奕經自己已經忍不住了,戰前,他把幕僚們召集起來,組織了一次提前書寫捷報的文學大賽。奕經的幕僚打仗不行,寫起錦繡文章,吹起老牛來一個比一個棒,不一會兒就交來了三十多篇稿子,放在桌案上堆得像座小山似的。

這使得我們的首席評委奕經大人都為難起來,篇篇佳作,選哪一篇好呢?當然名次還是要有的,奕經忍痛割愛,親自篩選出了一、二、三名——第三名,語句華麗,不錯;第二名,有聲有色,鼓掌;第一名,如臨其境,過癮!

虛擬完了,回到現實。1842年3月10日,奕經發動了鴉片戰爭中唯一一次反攻行動。

奕經抽的簽批上至少有一點是預言對了。如果說反攻部隊中有一支特別爭氣的話,那就是「虎頭人」,他們在攻打寧波的戰役中勇不可當,曾依靠裏應外合一舉沖入城內。可這個簽批又沒有全對,藏兵勇則勇矣,但他們的冷兵器無法抗衡英軍的熱兵器,沖進城的結果是死傷慘重,天一亮又只得結束城外。

當浙東反攻失敗的訊息傳來,奕經大驚失色。連「虎頭人」都保不住他的「平安」,揚威將軍的意誌立馬像雪崩一樣地潰散下來,他當時就想跑路,好歹被幕僚給勸住,才勉強支撐了一晚。

第二天實在受不了了,奕經鐵了心要逃,幕僚拉都拉不住。他連夜西奔,一氣逃到杭州,後來還跟道光解釋,說自己不是逃跑,而是檢查錢塘江防務去了。

浙東兵敗的奏折傳到京城,道光的心情可想而知,這麽長時間的準備,換來的卻是「張格爾模式」的徹底破產。

還檢查什麽防務,凈整這些沒用的,他在奏折上批了一行字「憤恨何堪,筆難宣述」,氣得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道光手中再也沒有任何可以用來出奇制勝的利器了,這場戰爭差不多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以及財力。自戰爭開始以來,大清國的國庫光軍費已用去三千萬兩白銀,足足為張格爾之役的三倍,可迄今為止,連取得一場小勝的跡象都沒有。

戰爭之初,道光還難得地露出了大方模樣,沿海各省所需軍費,要多少給多少。那是因為他以為戰爭很快就會結束,但隨著時間的延續,情況越來越不對勁,到顏伯燾失守廈門,戶部開始靠挪借銀子度日,再到浙東反攻失敗,國庫存銀寥寥無幾,整個帝國已經陷入了一個惡性迴圈:越敗越要花錢,花了錢敗得更快,然後再花錢,再敗。

對道光來說,戰爭正逐漸變成無底洞,往後的日子不知道該如何過下去,這是最讓他感到困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