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以來,凡為帝王者皆賊也。」
——明末思想家唐甄
唐甄這句話,「賊」其實還是好聽的說法,用口語說就是,從秦朝以來凡是當皇帝的都是流氓。確實,當我們回顧歷史,會發現這種現象比比皆是——
劉邦成事之前便是個「不事生產,好酒及色」的地痞流氓,他曾對著始皇帝的出巡儀仗無比垂涎;成事之後,他的流氓勁兒就更為十足了,曾把小便撒在儒生帽子裏而洋洋得意,逃命時把自己妻女推下車而不以為然,項羽要將他父親下油鍋,他卻說「我爹就是你爹,殺了別忘了給我一碗肉湯喝」。最後稱帝,他還驕傲地反問父親:你從小總說我無賴,現在我比別人如何?結果, 講究禮義廉恥的貴族項羽,終於敗給了「不講武德」的流氓劉邦。
從乞丐出身的朱元璋,也好不到哪去。他年少貧苦,但一旦得了江山,便成了一個活脫脫的政治大流氓。什麽開國功勛、同鄉舊友,殺起來毫不含糊。這和趙匡胤的「杯酒釋兵權」相比,簡直就是最低端的黑社會手段。此外,他為保江山任人唯親,最後落個自家兒子打自家孫子的局面。
開國皇帝尚且如此,帝王手下一眾將相,就更是如此。劉邦手下與韓信齊名的大將彭越曾是水匪,朱元璋手下號稱常十萬的常遇春也是強盜。 然而,這些人都是史書上公認的「雄主良將」,我們不禁疑惑:「為什麽自古成大事者,流氓這麽多?」
▲作為明朝「第一猛將」,常遇春所到之處「寸早不生」,攻下城池就屠城
人們常說,審視問題的視角不同,看到的結果自然不同。當我們用傳統「立不世之功,成不朽之業」的儒家視角審視,他們自然是明君名臣;然而,這一視角並不足以解釋他們身上的流氓氣質,更無法解釋這一長久普遍的歷史現象。對此,著名學者王學泰在其代表作【遊民文化與中國社會】中,提出一個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全新視角——遊民視角。
他指出, 無論是不事生產的劉邦,織席賣履的劉備,還是遊手好閑的朱溫,出身乞丐的朱元璋,很多成功的歷史人物都有一個共同出身——流氓,或者更準確的說——遊民。
遊民群體的龐大與長久存在,塑造了中國歷史上一種獨特的群體文化——遊民文化。他們有自己的江湖規則,有自己的生存法則,他們也是最能沖垮現有秩序、顛覆王朝統治的狂熱力量。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與地區,能有中國歷史這般頻繁塑造遊民的土壤。獨特的生存環境,造就了遊民獨特的群體特征:
· 他們「不事生產」,沒有固定職業,要麽迫於生計出賣勞動力,如放牛的朱重八;要麽遊手好閑、不務正業,如劉邦及其一眾小弟;也因為身處底層,他們對成功與改變命運最為渴望;
· 他們也沒有穩定居所,往往為生計遠離家鄉、四處奔波,甚至落草為寇。除自己一百多斤肉外,並無多少私產, 所謂「無私也就無畏」,他們均「膽大妄為」,做事不講規則,也最主張天下「公有」。
▲被忽視的「士農工商」外的第五層:遊民階層
可以說,中國社會與中國文化,是由上層「講道德的禮樂倫理」與下層「忽視道德的遊民文化」共同構成。要理解中國,二者缺一不可。 21世紀的今天,遊民一詞雖不再使用,但大量流動、失業人口、最底層的勞動人民,甚至一些中產乃至「成功人士」,仍具有明顯的「遊民」特征,因此這一視角對於理解當下,同樣不可或缺。
然而,在傳統歷史敘述中,遊民往往被當作一個邊緣群體不被重視,遊民文化的概念更是無人提起。直至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遊民文化研究開山之人王學泰第一次系統提出遊民文化,才為我們帶來這一審視中國社會的全新視角。學者李慎之曾說: 透過這一視角,無疑是發現了另一個中國。 當今學界更是將「遊民文化」與吳思「潛規則」、余英時「士文化」並稱為「 中國當代三大人文發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