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歷史

我讀|【特倫托1475】:中世紀晚期的宗教暴力與反猶主義

2024-02-07歷史

397年5月29日,特倫托以北,艾爾卑斯山南麓的不河谷(Val di Non),三名基督教教士被當地異教徒殺害。他們是受特倫托主教維吉爾(Vigilius)所派遣,前往河谷傳教並建造教堂的。「異教徒」一詞是基督徒的發明,主要指信仰傳統羅馬多神教者。4世紀末,羅馬帝國越來越基督教化,發生在不河谷的暴力事件可以算作是異教徒的「最後」掙紮。雖然帝國法令要求嚴懲兇犯,但維吉爾主教並不打算如此,他要用宗教寬容贏得他們的心。以德報怨的方法使得基督教長驅直入,深入到了艾爾卑斯山的「鄉野」地區,那個位於邊緣的世界。

巍峨的艾爾卑斯山,翻過去便可抵達特倫托 圖 周之桓

一千年以後,一切都發生了巨大改變,不論是地理格局還是宗教形勢。整個社會早已基督教化,基督徒不再是受迫害的弱勢物件,反而成為了迫害的制造者。1475年3月,特倫托一位名叫西蒙的兩歲男孩失蹤。26日,即復活節當天,西蒙的屍體在當地猶太人撒母耳家被發現。特倫托采邑主教與行政長官(podestà,音譯「波德斯塔」)隨即對當地三戶猶太人家展開審訊,隨之而來的是一系列酷刑與屈打成招,民眾反猶情緒高漲。為我們剖析了這一中世紀晚期宗教暴力與反猶主義事件的,正是新近轉譯出版的華裔美國著名歷史學家夏伯嘉1992年的經典著作【特倫托1475:一場血祭謀殺審判】。

【特倫托1475:一場血祭謀殺審判】,[美]夏伯嘉著,胡芷妡譯,商務印書館2023年出版,183頁,55.00元

特倫托:位於兩個世界之間

地理對社會的發展有重要影響,但世界的中心則是相對的、不斷變動的。如今的特倫托雖是義大利北部歷史名城,但在政治經濟上「無足輕重」。它位於義大利北部波河平原的邊緣,在重要城市維羅納以北,與之有鐵路相連,是特倫蒂諾-上阿迪傑/南蒂羅爾(Trentino-Alto Adige/Südtirol)自治區的首府。

羅馬帝國晚期特倫托與義大利北部主要城市,Tridentum即特倫托 © Rita Lizzi

對羅馬帝國晚期的居民而言,世界的中心在地中海,在義大利。不河谷的「不(Non)」應當得名於其所處區域的名字Anaunia,不過具體詞源難以考證。「不」字似乎想要表達該河谷地處偏遠,人跡罕至。但其附近的特倫托地處要道,和米蘭城一樣,也是義大利的門戶。在4世紀末的最後幾十年裏,它是克勞狄·奧古斯都羅馬大道(Via Claudia Augusta)上的重要軍事中轉站,該羅馬道連線了義大利與艾爾卑斯山北部的雷迪亞(Raetia,抑或雷蒂亞、雷提亞)行省。在不河谷慘案的前兩年,395年,隨著大將斯提裏科(Stilicho)撤軍,羅馬帝國失去了雷迪亞行省的僅存部份。同年,最後一位有能力統治整個東西羅馬帝國的皇帝狄奧多西也去世了。

而對中世紀晚期的義大利北部居民而言,世界的中心可以是教皇國,可以是威尼斯共和國,也可以是北方的帝國。艾爾卑斯山以北地區不再需要像羅馬帝國時期那樣依附於義大利,而是出現了神聖羅馬帝國,並放射線義大利北部。特倫托地區就屬於帝國轄區,是一個教會國(stato ecclesiastico),即特倫托主教公國或稱采邑主教區(Principato vescovile di Trento/Fürstbistum Trient)。到了15世紀末,帝國南部與尚還強盛的威尼斯共和國接壤。義大利中北部地區的政治形式犬牙交錯。不過對特倫托而言,不變的是該城一直作為交通要道,連線著南北,是義大利與北方世界的門戶。

正是如此特殊的地理位置,決定了特倫托見證了中世紀晚期近代早期的風雨歷史。1545年至1563年還將在這裏召開一場為應對宗教改革而舉行的天主教大公會議。

中世紀晚期對猶太人的侮辱:猶太人的母豬(Judensau)。17世紀復制畫,原影像被刻在15世紀法蘭克福的一座橋上,Joshua Trachtenberg, The Devil and the Jews: The Medieval Conception of the Jew and Its Relation to Modern Antisemitism, Skokie (USA), Varda Books, 2001 (Yale 1943).

「血的民族誌」

1475年發生在特倫托的事件說明,不同宗教之間的真正相互理解與包容並非易事,甚至是幾乎不可能的,至少在中世紀晚期是如此。在15世紀,南部德意誌-艾爾卑斯地區流傳著很多「猶太人謀殺小孩的謠言和指控」:

1430年 雷根斯堡:有幾個猶太人被判處死刑,原因是在他們家中的地窖裏找到了一具小孩屍體。

1440年 梅拉:一個基督徒把一具小孩屍體放在猶太人家中以誣蔑猶太人,不過這一陰謀被城鎮的長官識破。

1440年 蘭茨胡特:55名猶太人以血祭謀殺的罪名被燒死。

1461年 特倫托:金發格蕾琴失蹤的兒子在撒母耳的棚屋裏被發現。

1461年 普富倫多夫:猶太人被判死刑,罪名是所謂的血祭謀殺。

1470年 恩丁根:猶太人被指控殺害一名基督徒全家,被判處火刑。

1473年 特倫托:在發現失蹤的艾森波施男孩屍體後,欣徳巴哈主教下令檢驗屍體上的割傷。

1475年 雷根斯堡:有關這件血祭誹謗案的謠言,傳到布瑞克森的猶太人社團中。

(【特倫托1475】第100頁;後文參照時書名從略)

透過這些案例,我們可以發現幾個特征:小孩尤其是男孩屍體、屍體在猶太人家中發現以及血祭謀殺。由此可以拼湊出一個模版:猶太人被指控血祭謀殺基督徒男孩。作者直言,「如果為這些血祭誹謗案繪制文化地圖,我們會發現,特倫托地處最南端。簡而言之,血祭謀殺案的地點正好都在艾爾卑斯高地德語聚居區的邊緣。」(101頁)而本書中所討論的事件之所以有名,是因為教宗的出面幹預並為猶太人平反。這是教宗權威對神聖羅馬帝國境內城市司法的幹預。總之,這種構建出來的猶太謀殺者形象與基督徒對其的誣蔑和死刑處罰,無疑不讓人聯想到後來二戰期間德國納粹對猶太人所犯下的暴行。

1475年9月在特倫托出版的德語版【被賜福的特倫托小西蒙受難記】插圖,猶太人正在用西蒙的身體進行血祭。Tiberino Giovanni Mattia, Geschichte des zu Trient ermordeten Christenkindes, Trient, Kunne Albrecht, 1475 (Historie von Simon zu Trient, 1475.09.06 [BSB-Ink H-308-GW M42239], image 6)

抄本中的審判

德語小說家卡夫卡在【審判】中寫道:「文字的東西不可改變而意見往往只是一種對其絕望的表達」(「Die Schrift ist unveränderlich und die Meinungen sind oft nur ein Ausdruck der Verzweiflung darüber「, F. Kafka, Der Prozeß, FFM, Fischer, 2004, s. 230)。在經歷了二戰的陰霾後,位於美國紐約的私立猶太教大學耶希瓦大學(Yeshiva University,又譯葉史瓦大學)在1988年獲得了一份指控1475年特倫托猶太社團血祭謀殺基督徒並由此受到迫害的審判記錄。文字記載白紙黑字,酷刑之下,猶太人供認不諱,其背後的無奈與絕望塵封了五個多世紀。校方找到歷史學者夏伯嘉,希望他能以學術的方式將這份抄本所記錄的中世紀晚期猶太社團悲慘的故事講述出來。於是便有了基於這份抄本完成的【特倫托1475】一書。

文字作品的流傳依托抄本,同一份檔在傳抄的過程中會出現很多版本,可能是傳抄錯誤,也可能是某種人為刪改,或者是抄本殘損,原因不一而足。「這份手稿應該是在1478年6月20日後抄寫成的」,「可能是在1478年的下半年或最遲在1479年接到謄寫委托的。」(第4頁)由於其紋章出現在抄本上,委托人之一很可能是圖賓根大學創辦人符騰堡伯爵大胡子埃伯哈德。另一位可能是他的姻親,「身兼曼切華主教和特倫托主教座堂議員職務的樞機弗朗切斯科·貢薩加。」(第4至5頁)埃伯哈德本人是反猶主義者,在「1477年成立圖賓根大學時,他同時驅逐了所有住在圖賓根的猶太人。1492年他立下的遺囑更禁止任何猶太人在符騰堡居住或經商。」(第5頁)哈布斯堡家族在1520年至1534年占領符騰堡後可能得到了這份抄本,「或許在皇家軍隊於1534年占領史圖加特之後被轉送到維也納」,從1615年直至1930年,該抄本一直藏於「維也納的加爾默羅會。」(第5頁)出於經濟原因,修道院變賣所收藏的抄本,這份檔便經拍賣流入美國私人收藏家之手,最後被耶希瓦大學得到(第6頁)。

2010年新「發現」的抄本.Trento, Biblioteca Comunale, BCT1-6342, c. 231r Cf. Fabrizio Leonardelli, Diego Quaglioni e Silvano Groff, «Simonino da Trento: un nuovo esemplare degli atti del processo agli ebrei del 1475 acquistato dalla Biblioteca (ms. BCT1-6342)», Studi Trentini. Storia, 90, 2011/1, p. 261-272.

有關1475年特倫托審判在當時共發現有11份抄本,9份為拉丁語,2份為德語,其中就包括耶希瓦抄本。1990年,在帕多瓦(Padova)出版了由埃斯波西托(Esposito)和誇廖尼(Qaglioni)編撰的【1475年至1478年特倫托猶太人審判】( Processi contro glli ebrei di Trento, 1475-1478 ),對6份拉丁文抄本做了全面評述。然而他們並未參考德語抄本,這使得基於耶希瓦抄本的本書意義非常。正如上文所述,特倫托獨特的地理位置說明該城是一個文化的十字路口。這體現在語言上。當地通用義大利語與德語,加上作為當時通用語與教會語言的拉丁語和猶太人使用的希伯萊語,1475年的特倫托審判涉及了四種語言,是在多語種環境下進行的。語言問題也反映在了抄本之中。「例如,在德語文本中,一些猶太人被用德語名字稱呼,而不是以他們的義大利語或拉丁語名字為稱呼。」(144頁)此外,拉丁語抄本與德語抄本中還有一些資訊不一致的地方(第144頁)。正如作者所言,「歷史學家仍然面臨著多種轉譯問題——從口語到書面記錄,從義大利語和德語到拉丁語,最重要的是,從不再被聽到的話語到一段具有悲慘過去的經歷。」(144頁)這種跨語言的特殊情況也符合本書中文版自身的特征,它是一部由華語歷史學家用英語撰寫再被譯回中文的著作。

2010年,出生於米蘭並生活在法國的Alberto Yanni向特倫托圖書館(Biblioteca comunale diTrento)捐贈了一份15世紀的抄本,其中包含了對1475年特倫托猶太案的簡明概括,其編號為ms. BCT1-6342。這一近年來「新發現」的史料推進了相關學術研究。

審判猶太人與審判審判者

本書不長,正文部份共分十一章,以人物、地點以及事件為線索,主要則是人物:采邑主教(第一章)、猶太社團(二)、「被賜福的殉道者西蒙」(五)、宗座特使(七)、改教者(九)以及婦女們(十)。由此我們也可以了解到發生在1475年特倫托舞台上的多方「勢力」:以采邑主教為代表的特倫托當地宗教-政治與司法權威、受到指控與迫害的三戶特倫托猶太人家庭(包括「改教者」與「婦女們」)以及以宗座特使為代表的教皇國宗教權威。特倫托1475事件有三條線,其一是當地猶太人被指控血祭謀殺了基督徒男孩西蒙;其二是特倫托采邑主教區(或特倫托主教公國)、其所屬的神聖羅馬帝國以及教皇國之間在司法與宗教領域的較量,或者說教皇國與神聖羅馬帝國之間對特倫托的「爭奪」與施壓,雙方都希望放射線到該地區;最後則是一條暗線,即當時南德意誌-艾爾卑斯山地區盛行的反猶主義。

由此整個歷史事件也分為了兩部份,即特倫托當地行政權威對猶太人的審判以及教皇國介入後,宗座特使試圖對特倫托審判者進行的審判。

1475年出版物插圖,血祭儀式的另一場景。Tiberino Giovanni Mattia, Geschichte des zu Trient ermordeten Christenkindes, Trient, Kunne Albrecht, 1475 (Historie von Simon zu Trient, 1475.09.06 [BSB-Ink H-308-GW M42239], image 8)

1475年復活節,「方濟各會的布道名家費爾特雷的貝爾納迪諾來到特倫托,於四旬節期間布道,言詞間不但清算猶太人的放高利貸活動,同時指責那些和猶太人為伍的基督徒。」(36頁)特倫托的猶太社團只有三戶人家,屬於少數群體。他們看似與基督徒鄰居相處融洽,但「他們始終如同外人」(36頁)。一位猶太家主為醫生,另兩位則從事放債等業務。因為他們的非基督教信仰與特殊職業,「這幾戶有錢有閑的猶太人家在這工匠與佃農充斥的街坊圈子中是很顯眼的。」(36頁)3月26日復活節,當小西蒙的屍體在一戶猶太人家中被發現後,三位家主立刻起身前往行政長官(即波德斯塔)處報案。晚上八九點,執法人員前來,並當即逮捕了在場所有的猶太人。13世紀,為對付異見者而誕生的宗教裁判所正以酷刑聞名,少不了嚴刑逼供。這一點被繼承了下來。「近代早期歐洲的司法體系認為審訊是免不了拷問的。」(45頁)而帶有反猶主義偏見的司法部門自然會好好利用這一手段。如果猶太人「不肯說真話,便下令剝掉他的衣服,綁住他再吊起來。」(46頁)高高吊起除了恐懼感以外,還能輕易造成肩膀脫臼(參見53頁)。當然這只是刑訊逼供的一部份,真實的全貌不會被完整地寫在審訊記錄上。

小西蒙被認為是受難者,他的死象征著耶穌之死,猶太人的血祭謀殺行為正是猶太人迫害基督的歷史延續。聖跡與崇拜被制造出來。「從1475年3月31日到1476年6月29日,至少有129宗神跡被歸功於西蒙。」(62頁)這引發了宗教朝聖,虔誠的朝聖者為特倫托帶來了經濟收入。采邑主教也親力親為,動用私人關系,向的裏雅斯特的桂冠詩人寫信。他自己也自詡人文學者,寫詩反猶。

1475年出版物插圖,猶太人被處以極刑,「他們先是被綁在車輪上折斷四肢,之後再燒死」(第112頁)Tiberino Giovanni Mattia, Geschichte des zu Trient ermordeten Christenkindes, Trient, Kunne Albrecht, 1475 (Historie von Simon zu Trient, 1475.09.06 [BSB-Ink H-308-GW M42239], image 22)

而采邑主教的私人醫生兼朋友、負責驗屍的一名醫生作為所謂的案件親歷者,用「史詩的模式」(65頁)再現了小西蒙之死與猶太人之罪。他捏造了猶太人之間的對話、綁架西蒙與將其謀殺的細節(參見64至65頁)。這位親歷者的言論對普通民眾而言很有信服力。他指出,「猶太人除了用高利貸迫害基督徒,還在猶太會堂吸基督小孩的血,在西蒙身上加諸虐害,就像他們對基督的所作所為一樣。」(64頁)他將「這場想象的謀殺描寫得栩栩如生……猶太人被形容為‘兇暴的’;西蒙的血是‘神聖的’,他的死更被視為基督受難的代表。」(66頁)他的文筆優雅,既能模仿通俗本拉丁語聖經風格,又可再現古羅馬大詩人維吉爾的筆觸。相關故事匯集為一本名為【被賜福的特倫托小西蒙受難記】的小冊子於1475年在羅馬初版,此後又增印三版。另在義大利北部與德意誌一些城市出現了十個拉丁語印刷版,隨後又出現了德語版本(67頁)。「從特倫托的血祭誹謗案中創造一個重大的文化事件的過程中,由中歐傳到義大利的印刷術和許多第一代印刷工匠都是德意誌人的事實是不可或缺的。」(67頁)技術的進步幫助了思想的傳播,哪怕是一種反猶主義思想。

而大肆宣揚這種宗教暴力,正是拉丁西歐基督教世界深陷危機的一種表象。「印刷術非但沒有反映出樂觀的前景(這往往被歸功於古典知識的恢復),反而顯示出基督教歐洲深深的不安。除了在內部受異端和猶太人的威脅,基督理念還受到土耳其從外部的圍攻。」(67頁)看似統一的教會內部早已存在分裂傾向,比如14世紀英格蘭的威凱瑞夫和後來的羅拉德派,15世紀波西米亞又出現了胡斯派。而不久後的1517年,馬丁·路德即將發表【九十五條論綱】,宗教改革的大幕就此拉開。特倫托事件發生之際也正是鄂圖曼土耳其興盛之時。早在1453年,穆罕默德二世便攻占了君士坦丁堡,又稱拜占庭帝國的東羅馬帝國滅亡。對基督教世界精神領袖教宗而言,他在之後的很長時間都需要特別處理與土耳其方面的外交關系。

猶太會堂正在舉行活動,巴黎,法蘭西島自由派(改革派)猶太教社團會堂(Communauté juive libérale d’Île de France, CJL),2016年3月,圖 周之桓

整個事件的第二階段是教宗派遣特使幹預特倫托采邑主教的司法審判。這導致特使與特倫托方面產生了很大的矛盾。然而最終的結果具有諷刺意義。1478年6月20日,教宗下令,消除對特倫托采邑主教的猜疑,表揚了他的熱心,但出於愧疚,他也勸導他不要推廣西蒙崇拜和不服從教廷,因為1247年教宗英諾森四世曾下令禁止一切和血祭謀殺有關審判。教宗還下令禁止基督徒在沒有教會判決的情況下利用這一事件殘害猶太人或強取他們的財產(134頁)。然而,特倫托采邑主教已經對被指控血祭謀殺的猶太人進行了審判,並使用了暴力行為,還推動了反猶主義的傳播。教宗的訓令對流行的反猶主義無能為力。正如493年至526年義大利的統治者、信仰阿裏烏派(被認為是異端)的非羅馬人統治者東哥特王國國王迪奧多瑞克所言,「我們不能統治宗教,因為沒有人會違背意願被迫去相信」(religionem imperare non possumus, quia nemo cogitur ut credat inuitus)。反猶主義活在中世紀晚期南德意誌-艾爾卑斯地區人們的思想中,看似無影無形,卻又那麽根深蒂固。

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外景,圖 周之桓

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內景,圖 周之桓

結語

【特倫托1475】是夏伯嘉根據一份中世紀晚期近代早期德語審判檔而完成的一部短小精悍的史學力作,它既回應了耶希瓦大學與廣大猶太人希望那段歷史公布於眾的期待,也用微觀史學的視角給讀者提供了一個管窺那個歷史時期的宗教暴力與反猶主義的機會。宗教暴力自古有之,基督徒自己便是受害者。313年【米蘭敕令】頒布以前,他們受到了長久的迫害。僅在十年前的303年,羅馬皇帝還對基督徒進行了最嚴重的一次大迫害。而反猶主義也是宗教暴力的一種形式,同樣自古有之。比如519年或520年,在拉文納就發生過基督徒與猶太人之間的暴力沖突,後者拒絕改教受洗,將聖餅丟到河裏,而發怒的基督徒燒毀了猶太會堂。到了中世紀,反猶主義愈演愈烈。1475年發生在特倫托的事件,只是歷史長河中泛起的一小點浪花。

2015年3月,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一個13歲猶太男孩正在進行成人禮。 圖 周之桓

當年不河谷的三名衛道士後來被維吉爾主教埋葬在羅馬帝國晚期特倫托城外的教堂裏,後來特倫托主教坐堂就在此基礎上建造。如今在地下三米,人們還能參觀這一古代基督教教堂遺跡。而不遠處就是聖彼得與保羅教堂,同為「殉道者」的小西蒙原來就埋葬在那裏。1965年,由於義大利猶太社團的抗議,他的遺骸被移出教堂,他的名字也從基督教殉道者名單中被去除。小西蒙是1475年事件中一直「在場」的主人公,但卻從未參與過整個事件,他的身後命運被宗教與司法權威操縱著,而他究竟為何死亡也依然不得而知。對他的家庭而言,這也是一個悲劇。也許某一天,在歐洲的某個修道院又會發現一份抄本,它將給出答案,補全耶希瓦大學抄本以及其它已發現抄本所提供的資訊。那麽,親愛的讀者朋友,你願意和本書作者一樣,用「熱情和真正的學術尊嚴」(請見前言)去解開這個五百多年前的謎團,去回應這一挑戰嗎?

的裏雅斯特猶太會堂,歐洲第二大猶太會堂。圖 周之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