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北平監獄。
獄警看著老人，十分無奈地說道：
「先生！您都一把年紀了，幹嘛還往這渾水裏鉆呢？這鼓動革命那可是殺頭的罪啊！」
老人笑著看著他：「你去過延安嗎？」
「延安？我怎麽可能去得了那？」
「你見過毛主席嗎？」
「毛...澤東？那怎麽可能？」
「那我回答你剛才的問題！」
老人看著他，大笑：「朝聞道，夕可死矣！」
……
（1）符定一的學生毛潤之
符定一，1877年出生在湖南的衡山縣。
家裏是書香世家，他也是從小飽讀詩書，到後面符定一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京師大學堂，在他31歲的時候，他拿到了中書科中書（嘉獎稱號），去了當時的資政院教習。
或許是生不逢時，又或許這就是命，他前半生一直努力學習的東西，在辛亥革命的到來後，變得似乎「不值一提」。
不過腹有詩書氣自華，符定一適應接受了時局的動蕩，而且他還從這場革命中，發現了能改變中國積弱已久的東西。
辛亥革命發生不久後，符定一便回到了自己的家鄉，搞起了教育事業，當時他在湖南的教育界還是很有名氣的，這些年，他當過嶽麓（lù）書院的山長，又擔任過湖南教育總會會長。
不過讓他最為驕傲的應該是，他曾經做過湖南省立第一中學校長。
這是為何？
1912年，符定一看著手中的試卷很是動容，旁邊還有幾個老師神情激動地說著什麽，這裏是第一中學的入學考試閱卷室，符定一正在和幾個老師閱卷。
在這過程中，突然有一個老師拿著學生的試卷，驚喜地叫了起來，他找到校長符定一，用很華美的辭藻稱贊了手中的文章，他這樣的反應自然也引得眾人側目，眾人紛紛聚上前來，翻閱這篇文章。
這篇文章講的是民國成立後教育與實業的要策。文章通篇結構清晰，用詞遣句也是老道有力，落墨大方，力能扛鼎，這篇文章不僅彰顯了這位學生的廣闊視野和豐富學識，最重要的是，這個年紀的學生，能有如此見識，其潛力絕對不容小覷（qù）。
看了這樣一篇文章，符定一自然對這個叫毛澤東的學生很是好奇，於是他立即讓這位學生來到了校長室，同他見了面。沒過多久，一身農裝打扮的毛澤東走進了校長辦公室。
符定一有些楞住了，他實在沒想到，這樣一篇文采斐（fěi）然的文章竟然是出自這樣一位學生之手，不過這份驚訝只是驚訝，並無任何嘲諷之意。
他連忙讓毛澤東坐下，和他交談了起來，幾句閑聊之後，他就開始對毛澤東進行復試，因為在那時候，文章筆力只是一方面考究因素，學校還是更註重各方面的綜合才能。
毛澤東面對他的問題侃侃而談，對於他的詢問也是對答如流，之後符定一又臨時讓其寫了篇文章，題目是論救國之道。當時毛澤東有些意外，似乎沒想到還有這過程，不過他也不慌張，沈思片刻，便展紙揮毫，沒多久一篇筆力勁道的文章躍然紙上……
符定一看了之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潤之同學，希望你在學校好好學習，這中國未來擔子，或許就在你們這一輩的肩上哩！」
……
就這樣，毛澤東以第一名的成績進入了湖南省立第一中學。
在學校裏，符定一看見毛澤東勤奮苦學，就更加起了愛才之心，他特地把自己最心愛的一套藏書【資治通鑒】轉贈於毛澤東，他希望毛澤東能學習其中的治國之道，也能得到更多的知識滋養。
圖|【資治通鑒】
符定一無論是在治學上，還是在生活上，他對學生都是非常嚴格，而且他常常親自到學生們中間去，事必躬親。
而他對毛澤東也是尤為關註，當他看見毛澤東深夜還在鍋爐房旁借著暗淡的燈火讀書的時候，他也是十分欣慰，不忍去打擾他。
最重要的是，一段時間後，毛澤東的成長果然沒讓他失望。有一次，符定一在「優秀作文欄」中，看到了毛澤東寫的一篇叫做【商鞅徙木立信論】的文章。
文章從商鞅徙木的故事出發，聯系現實，提出國家當政者要取信於民、開發民智，就必須要借助法制的力量，而且要言必信，行必果。
這篇作文的閱卷老師給他打了滿分，而且留下數句評論：
「作者目光如炬...絕無浮煙漲墨繞其筆端...作者才氣過人，前途不可限量。」
但是就是這個才氣過人的學生，也有讓他苦惱的時候。
有一次，毛澤東和教語文的老師發生了爭執，而爭執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對某個觀點有不同的看法，毛澤東一直堅持自己的看法，但老師卻覺得與自己半生所學實在相悖，毛澤東與他又爭執不下，這位老師一氣之下找到了符定一：
「這樣的學生我從來都沒見過，我教不了他。」
符定一有些頭大，他早就知道這位學生聰慧異常，這裏他是遲早是要跳出去的，可是他沒想到現在已經有了跡象。
到後面，為了讓毛澤東有更廣闊的思想範疇，他允許他可以自學，並且有時候，他還親自給毛澤東上課，但是有一天，毛澤東還是決定離去。
他對符定一說：
「這半年來，老師您和各位先生的教育之恩情，潤之不敢輕忘，但在這所學校裏學習，我確實感到知識面太窄，思想也太過沈悶，當今風雲激蕩，革命思想叠起，學生實在是感覺時不我待，因而，我想退學……」
符定一十分驚訝，不過他也很快就釋然了，他知道這一天會來的，但是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臨別之際，符定一親自送毛澤東到校門，兩人依依不舍地談論了許久，最後符定一向毛澤東推薦了湖南省立第一師範學校，他說那裏有很多有誌青年，也有很多富有革命理論以及新思想的老師，如果去那裏的話，應該會有收獲的。
此後，毛澤東也真的聽從了他的建議，考入了湖南省立第一師範學校。而也是在那裏，毛澤東建立了新民學會，認識了蔡和森等一眾好友，走上了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革命之路。
符定一也在這個時間段裏，由於優異的辦學表現，被選為國會眾議院的議員，搬到了北平。
或許是冥冥中註定吧，師生二人沒多久便在北平相聚，在北京的那段時間，毛澤東成了符定一家裏的常客，兩人也常常談論時局，分析革命的形勢與走向。
正是在這時，兩人都互相受益匪淺，而符定一也篤定他之前的判斷，毛澤東必定是要擔起改變中國的擔子的。
但是毛澤東的危機，也隨之來臨。
（2）尋找
符定一知道毛澤東現在是在搞革命，他知道什麽東西都是要用錢的，他也知道毛澤東現在還是青年，沒有那麽多的積蓄能夠負擔得起，於是符定一為了支持毛澤東，便在他的薪資裏，每月省出5塊大洋來，寄給毛澤東，作為毛澤東的活動經費。
而毛澤東對於恩師的行為，也是感動不已，他將此事深埋於心底，牢牢記住。
1925年，符定一正好要回湖南衡山探親，於是他在路過長沙的時候，特地去找了毛澤東，看看他近來的情況。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還沒見到自己的學生，湖南省政府的李秘書長卻先找到了自己，這個秘書長也不是別人，是他的表弟。
表弟知道他和毛澤東是師生關系，於是便趕緊向他打聽毛澤東的情況，李秘書長對符定一說：
「表兄，你知道麽？你的學生毛澤東現在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人物，他前不久就策動了長沙幾千工人搞什麽大罷工，說要爭取權利，現在趙恒惕（tì）省長惱火得很哩！」
「而且這個毛澤東，還成立了湖南全省工團聯合會，直接率領湖南11個工團，到了省政府同趙省長辯論了整整三天，現在趙省長是準備向他動手哩。」
李秘書長說完，從自己的公事包裏面拿出了一張電報：「你看！這是這是趙恒惕省長親自簽署的拘捕令！到時候表兄你可快快走哩，別被牽連！」
符定一趕緊一把抓住表弟：「他是我的學生，我替他作保，他的才氣我是知道的，他最有本事和抱負，你一定要想辦法，別讓他被抓住哩！」
李秘書長見到符定一如此急切，表情又如此堅定真誠，他很是動容，他點了點頭，答應為毛澤東拖延時間，給他逃跑的時間。
符定一見表弟答應了，連連鞠躬道謝，之後他立即以國家議員的身份，幫助毛澤東拖延時間，當然同時他早就讓自己的心腹帶著自己給毛澤東的信，並且附帶20塊大洋，去了毛澤東的住所，通知他趕緊離開湖南。
符定一的親信緊趕慢趕地終於到毛澤東那裏，然後那親信又親自把毛澤東送上了前往廣州的火車之後，才回去告訴符定一。
符定一知道之後，這才安下心來。
不過也是這一次，他徹底沒有了毛澤東的訊息，而他也因為阻攔了抓捕毛澤東的行動，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不過符定一卻毫不在意，他知道在這樣的危難關頭，作為一個老師，也作為一個希望國家革命成功，復興成功的人，他必須救下毛澤東，而且是義無反顧。
……
1935年遵義會議結束後，符定一再次聽到了學生毛澤東的名字，不過這一次，毛澤東不再是那個懵懵懂懂的學生了，他現在是中國共產黨的領袖，他將要帶著這個新生力量，改變全中國。
而那時候，毛澤東這個名字被全中國所熟知。雖然符定一身邊的很多人，並不知道毛澤東是他的學生，但他也毫不在意。他很自豪，也很驕傲，但是同時他也很擔心，毛澤東雖然成為了領袖，但是他也必將面臨國民黨的「圍剿」，在這種情況下，毛澤東無疑是時刻面臨著危險。
兩年後，抗日戰爭全面爆發，符定一十分掛念自己的家鄉，他決定回鄉隱居，脫離樊籠（官場），幾月後，衡湘中學在長沙拔地而起，符定一出任名譽校長。
之後他又籌集資金，在自己的衡山老家建了一所小學，並在家鄉建立基金，專門資助湘人學子出國留學。
1943年，抗日戰爭愈演愈烈，符定一突然決定要去找毛澤東，加入抗日軍隊。雖然他現在已經垂垂老矣，但他無法再忍受每天看著日寇的惡行，他雖然不能上陣殺敵，但是他知道他不能無動於衷，不能再關上門過自己的安穩日子。
他要為抗日大業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
就這樣，這個花甲之年的老人，收拾起了行囊，帶著妻兒，踏上了尋找毛澤東的道路。他們為了避開日本人的盯梢，晝伏夜行，一路奔波。
但在經過重慶的時候，符定一卻意外被國民黨攔了下來。
原來國民黨看中了符定一在學術界很有聲望，希望他能夠出山，為國民政府做事，為了能留住符定一，他們許諾了高官厚祿，但是符定一怎麽會被這些東西打動？當天他帶著家人直接離開了重慶，前往湖南老家。
符定一的計劃是他先回到家鄉湖南，然後一邊從事教育工作，一邊和那裏的黨組織取得聯系，看能不能讓他也加入抗日的隊伍，為抗日大業做一些事情。
順利到達湖南後，符定一便研究起自己學生毛澤東的著作，他在革命這條路上已經落下了太多，但做學問就是要抱著「不恥下問」的態度，現在他的學生已經做出了名堂，那做老師的自然是要緊緊跟上的。
沒多久，符定一便徹底地迷上了自己學生的著作，他常常是手不釋卷，這些書籍裏面的革命道理和思想，讓他驚嘆不已，他現在就想立刻與學生相見，請教與切磋學問。
可是他還沒等來毛主席，卻等來了兇神惡煞的國民黨。
國民黨警察突然沖進了他的住所，沒等符定一反應過來，便用手銬銬住了符定一，符定一厲聲抗議：「你們憑什麽逮捕我？」
逮捕的人冷笑，並不回答，而是直接把符定一帶到了監獄，在監獄裏，獄卒先是給了符定一些張紙，然後色厲內荏（rěn）地讓他詳細交代和毛澤東的關系。符定一揮筆寫道：「無間師生！」
然後扔下筆，不再言語一聲。
見到符定一如此不配合，國民黨也是氣得七竅生煙，但他們也不敢把他怎麽樣，於是過了些日子，在外界和共產黨組織的施壓下，符定一最後被安全地放出了監獄。
回到家裏的符定一立馬找來毛澤東的書，繼續鉆研，他的夫人輕聲勸說他：「現在，風聲緊哩，要不你就延後一段時間，再看潤之的書哩，反正跑不了哩！」
符定一搖了搖頭：「潤之的書，藏著這些年他的故事，他的過往哩，而且時間太快哩！我再不抓緊的話，恐怕就要被甩到後面去哩！」
符夫人微微嘆了口氣，也就不再阻止丈夫的行為了。
但是可能真的是時不我待吧，符定一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雖然沒有什麽大毛病，但他身體上的一些老毛病、小毛病也是越來越多了。
符定一很是憂愁，他現在這樣的身體出行都不方便，更別說是去延安找自己的學生哩，而且他還要躲過國民黨的監視。沒多久，符定一的兒子突然急匆匆地跑回來，說八路軍的359旅已經達到了湘潭休整，馬上就要再次出發了。
符定一聽完之後，想都沒想，就要去追，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了，他要和部隊一起，這樣他既可以參與到抗日事業中，又有機會見到自己的學生。
可是這個時候，他的夫人把他攔下了，因為她考慮到符定一的病，根本就不能遠行，她提議讓兒子去追，符定一同意了，便在家裏焦急地等待訊息，可是終究還是錯過，兒子到了湘潭的時候，八路軍的部隊已經走了。
……
（3）終相見
1946年，抗日戰爭結束一年後，符定一重新回到了北平，他順著自己的記憶，找到了自己已經被日本人破壞成狼藉的舊宅。
看著自己曾經的住所，符定一也不免感覺有些恍惚，時光飛快，他已記不清自己是何時在這裏定居的了，他也記不清自己和學生毛澤東留下過多少次親切交談。
整理好舊宅子後，他來到了北平軍事調查處執行部，找到了中央代表葉劍英，符定一問道：「潤之，還好哩？」
葉劍英知道他和主席的關系，連忙回答道：「好哩！好哩！主席還時常向我們講起先生您哩！」
葉劍英告訴符定一，毛主席其實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忘記他，每次有湖南的人來延安的時候，主席一定是會問起符定一他老師的情況。1945年重慶談判的時候，毛主席甚至還會向一些國民黨人，打聽符老先生過得好不好。
符定一握著葉劍英的手，激動地點了點頭。
而沒多久，葉劍英便給他帶來了一個好訊息：「延安來電報，毛澤東同誌邀請您去延安存取！」
符定一楞了一下，他雙手接下電報，眼眶微紅，他張了張口，但是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翌日，符定一和女兒符德芳向延安出發，雖然一路奔波，但是符定一始終不覺得有半點勞累，到了延安之後，他終於見到了他闊別已久的學生毛澤東。
主席不僅親自來迎接他們，而且還為他們準備接風宴席，其中主席還特地準備了幾樣湖南菜。
看著故人，聞著家鄉的氣味，符定一當場淚流滿面，他好久都沈浸在那種情緒之中，難以自拔。在歡迎宴席上，毛澤東對著眾人道：
「符定一先生就不但過去是我的老師，今天乃至將來也永遠都是我的老師，我知道這些年，他不容易哩，他以前救過我的命，後來又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保護我們的同誌，之後他在白區積極參加地下工作，與國民黨進行鬥爭，甚至他有幾次因為我的關系，被捕入獄……」
最後毛澤東邀請老師說點什麽，符定一站起身子，敬了眾人一杯：
「我也沒啥說的哩！我這次從統治區來，就是帶著所有人民盼望來的，我們堅信中國一定能和平解放，這日子一定是能好起來的哩！」
第二天，毛澤東主持召開了歡迎會，再次歡迎他的到來，而師生久別重逢，他們也暢談許久。
毛澤東帶著老師去了延安的很多地方，看了很多東西，有教育、經濟、民生……而符定一在這裏他也獲得了新的東西，他在延安多次發表演講，贊頌解放區之革命面貌，他說得最多就是：「延安三個月，勝讀十年書啊！」
……
不過沒多久，符定一又再一次被國民黨找上。
1947年初，由於符定一在北平大肆地傳鼓動革命，國民黨軍警以「煽動罪」搜查其住宅，並將其抓到了監獄。
已經是數不清多少次進了國民黨監獄的符定一並不慌亂，到了他這個年紀，已經沒有什麽可以讓他心境波動的了，而且他從延安回來之後，就已經明白了一句話：「朝聞道，夕可死矣！」
遠在延安的毛澤東聞訊後，立即讓北平的葉劍英設法營救，當時中共地下黨組織，直接聯絡了北平各大學的教授聯名提出抗議，葉劍英更是親自對話相關國民黨高官，讓他們釋放符定一。
後來，在各方壓力下，符定一再次被釋放了出來。
1948年5月，解放戰爭已經到了關鍵時候，毛澤東率中共中央總部轉移到了河北的西柏坡。當時他知道反動派肯定會垂死掙紮，瘋狂報復他身邊的親人，於是毛澤東親自安排，命華北局派人把符定一和他的家人全部護送到西柏坡。
再次和學生相見的符定一依舊激動，他和主席經常是徹夜長談，商討戰事，以及未來中國的走向。
解放戰爭很順利，幾乎是秋風掃落葉一樣，但是一眾中共領導人在討論如何解放北平的時候，卻有了爭執。
當時眾人主要是就天津、北平的攻打順序有爭議。有人以為攻打北平會比攻打天津容易，但有人卻以為打下了天津，北平不攻自破，如此，就可以保護北平城中的歷史文物和古跡。
當時雙方激烈討論了3個多小時，本來向來謙遜的符定一，卻為了北平的歷史文化遺產據理力爭，他覺得一定要給子孫留下點什麽，不能只是一座空蕩蕩的城市。
最終他說服了眾人，主席也采取了他的方策：「武攻天津衛，文取北平城。」
……
1949年1月，北平胡平解放，符定一參加了第一屆政治協商會議全體會議，同年10月1日，他站上了天安門城樓上，觀看了開國大典。
1958年5月3日，符定一病逝於北京，葬於八寶山革命公墓，這位一生追隨學生毛澤東的老人，走完了他光輝燦爛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