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歷史

攻占延安之誤:蔣介石拿下空城,戰略方向卻出現巨大偏差

2024-04-28歷史

1947年3月,國民黨軍發動對陜甘寧解放區的重點進攻。胡宗南完成其人生中唯一的大勝,攻取延安,占領了陜甘寧根據地的絕大部份。

我們熟知的論調是,黨中央本著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戰略觀,主動撤出了延安,在陜北堅持轉戰,最終贏得戰爭的勝利。

其實陜北轉戰絕非一言兩語能說得清。復盤這場關系甚重的戰鬥,擁有優勢兵力的蔣介石,一度把握著絕對主動權,並曾有機會一舉擊破陜甘寧和晉冀魯豫兩大解放區。

那麽,蔣介石的優勢是如何喪失?中國共產黨我軍又是如何扭轉局面的呢?

一、詭異的「延安悖論」

眾所周知,作為解放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的政治心臟,延安周圍只有1萬多野戰軍。即使後來彭總受命組建西北野戰軍,整合了部份地方武裝,總兵力也才2萬出頭。相比其他四大解放區(東北、華東、晉冀魯豫、晉察冀),兵力最少。

用最少的兵力保衛最重要的地區,我們姑且稱之為「延安悖論」。

以延安為中心的陜甘寧邊區,面臨的軍事威脅卻一點也不比其他解放區小。

關中有胡宗南集團約15萬人,西北二馬手中約有兵力10余萬人,北面榆林尚有鄧寶珊的一萬余人,總兵力約25-26萬,足稱勁敵。尤其是二馬,戰鬥力十分強悍,其作戰風格一定程度上還對機動能力不強的邊區部隊構成克制。

就是這樣情況下,1947年年初面臨胡宗南集團日益緊張的威脅,中共中央還不願從山西調太多部隊保衛陜甘寧。

這又是為什麽呢?

從戰役戰術層面考量,這確實不太好理解。要找到答案,必須從戰略上審視。

幾大戰略區中,陜甘寧區的人力物力、工業體系都是最薄弱的,只有區區200余萬人口,幾乎沒有工商業,全靠農業。抗戰時國民黨政府掀起反共高潮,1940年停發邊區政府經費,當時陜甘寧邊區政府56%的收靠外援和國民黨財政,驟然間停發後,一度發生糧荒。黨中央不得不從野戰部隊中抽出一個旅在南泥灣實施屯墾。

這種自然條件,與其他任何一個戰略區都無法相提並論。以華東解放區為例,其面積雖與陜甘寧差不多,但人口多達2400萬,擁有一定工商業基礎,農業更是得天獨厚,可以支撐長期戰爭所需。

所以陜甘寧在戰略上價值,雖然也很重要,但與工業領先的東北解放區、地處華東之首的華東解放區、控扼華北屋脊的晉察冀、晉冀魯豫二區相比,無論人力物力還是軍事地理形勢,都是等而下之的。

我軍力量在內戰之初並不是很雄厚,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必須把重心放在爭奪相對更重要的戰略區域上。是以中央在經略東北時,舍得一口氣派出十萬幹部,對政治心臟延安卻舍不得多留一點兵力。

說到這裏,捎帶著講一句題外話。中央大概對當時幾大戰略區,是有一個排行榜的。東北是毫無疑問的榜首,華東次之,晉察冀和晉冀魯豫又次之。東北需要兵,就從蘇中和山東抽,山東解放區幾乎把115師發展起來的骨幹部隊全部調空。中央需要開拓大別山、挺進外線,就不惜把晉冀魯豫主力大部調走。

所以說表面上看來,就形成了所謂的「延安悖論」。

二、延安到底該怎麽打,蔣介石沒想清楚

蔣介石起初也看到了這個悖論。

全面內戰爆發前夕,胡宗南考慮到抗戰中沒有立過大功,向蔣介石建議迅速拿下延安,好成就自己的名聲。

蔣介石並不同意,一者延安軍事價值不大。古代據守陜北威脅中原的不是沒有,南北朝時赫連勃勃的大夏國,就是在陜北一帶積蓄力量最後起家,靠遊擊戰術消耗後秦,並奪取關中。但陜北能夠威脅到的只有關中,國民黨軍事中樞不在關中,軍事上逞其一擊之威,就算拿下延安,對整個戰局並無多大作用。蔣介石當時把主要精力放在向東北、華北、華東運送兵力,沒有同意。

再者,延安是中共政治心臟,當時國際輿論尤其是美蘇兩方,希望看到中國和平,不願再起戰事,以維護他們在中國的利益。包括中共在內的各民主黨派都在積極謀求和平,重慶雙十協定的墨水還沒幹呢,此時貿然打下延安,會在政治上嚴重失分。

所以當時形成一種吊詭的現象,雙方都知道延安軍事上是危地,卻沒有人圍繞延安動心思。

以至於陜甘寧邊區內部都形成了一股濃濃的和平空氣,認為政治力量拴住了蔣介石的戰爭機器,戰火不會燒到延安來。

胡宗南的情報人員從延安帶回來周恩來、朱德在保衛延安動員大會上的講話,分析,延安存在強烈的和平觀念,認為國民黨軍絕不可能輕易進攻遙遠的延安。

真正的轉機是國民黨軍全面進攻的失敗,蔣介石把策略調整為重點進攻,即對陜甘寧和華東兩大解放區進攻。關於這一戰略的失誤,未來筆者會另開一文詳敘。

重點進攻陜甘寧,軍事戰略層面的形勢並沒有變化,陜甘寧解放區執掌全黨政治中樞之牛耳,但仍然不是戰略爭衡的首要地區。蔣介石之所以改變初衷要打延安,是為了提振全面進攻失利後頹喪的軍心士氣,抓不住毛澤東,也要把政治中心摧毀。也就是說,政治目的大於軍事目的。

換言之,就是為了泄憤。

但泄憤的同時,也要考慮軍事行動的附加意義。畢竟兵兇戰危,每一分軍費、每一個士兵的生命,都不能白白犧牲。

蔣介石惱怒之余,慮不及此。似乎沒有深入思考陜甘寧邊區到底該怎麽打。

中共雖然不派重兵守衛延安,但延安畢竟是中央所在地,是全國革命力量的精神聖地,也是世界共產主義陣營比較關註的地方。一旦丟掉,對共產黨人的革命意誌會是沈重的打擊。真打起來,中共必然想辦法應對,盡量避免延安淪陷。

蔣介石的機會就在這裏。

打延安,以十多倍的兵力優勢,迅速攻占不成問題。但占領之後撈不到實利,無法利用延安這個政治杠桿,撬動戰略層面的變化。

如果留著延安不打,四面八方奪取陜甘寧解放區23個縣中的絕大部份,只留一個延安孤城圍而不攻,吸引鄰近的晉冀魯豫解放區部隊增援,或可形成圍點打援之勢。

這種設想並非空談。

胡宗南發兵進攻延安的同時,由於熊向暉及時送出情報,中共中央立即決定,以晉冀魯豫劉鄧大軍進攻平漢路,在山西、河北外線進攻,陳賡率四縱主動向關中發起進攻,以期打亂胡宗南的部署。

與此同時,彭德懷指揮陜北各部在延安組織抵抗,設定目標是牽制胡宗南20天,好讓外線部隊充分吸引國民黨軍兵力,迫使胡宗南退回關中保衛老巢。

這說明,中共中央期望保住延安,而非輕易放棄。

這個微妙的戰略動向,被蔣介石忽視了。

若是蔣軍及時調整策略,明攻延安、實打陳賡,迅速調轉矛頭圍攻進入關中、晉南的陳賡部隊,陳賡手裏滿打滿算2萬多人,根本不是胡宗南14萬大軍的對手。

陳賡所率四縱是晉冀魯豫軍區部隊絕對主力,設若胡宗南運籌得當,抓住並打殘陳賡縱隊,晉冀魯豫軍區將受重創。

劉鄧大軍此時也正積極行動,全面向平漢路進攻。蔣介石若能大處著眼,尋瑕抵隙,全面攻入晉冀魯豫區,就算不能全取該區,至少能占據主動,為徹底擊破晉冀魯豫區創造機會。

但蔣介石對這些潛在的機會統統無視,強行集中主力進攻延安,造成獅子搏兔之態勢。雖然取得一個稱得上全勝的戰果,但所有能圍繞延安做出的文章,也就徹底沒有機會再做了。

無他,毛澤東和中共中央已經改變了策略。

三、胡宗南再犯戰略錯誤

1947年3月18日,黨政軍民撤離延安。

撤離後到哪裏去?這是個很艱難的抉擇。

各大解放區黨委、首長,紛紛致電黨中央,要求毛澤東、周恩來等率中央機關移駐其他區域,確保政治中樞的絕對安全。

中央並不像後世演繹得那樣,早就智珠在握、成竹在胸,一開始就打定主意放棄延安,並決定在陜北轉戰,牽制胡宗南。撤離之初,中央一度考慮就近撤入晉綏解放區,而不是留在陜北,畢竟陜北已成絕地。但晉綏解放區面積小,又處於閻錫山、傅作義夾擊之下,很難立足。中央機關一撤過來,立即會引起國民黨軍重兵圍攻,引發新的危機。

就在中央猶豫到哪裏去的時候,彭德懷率領剛剛組建的西北野戰軍,在青化砭擊敗胡宗南一部,殲滅敵第31旅近3000人。

這個局部戰鬥,立即引起毛澤東極大關註。

與蔣介石不一樣,毛澤東的戰爭嗅覺非常敏銳,往往能從細枝末節中判斷出形勢走向。

什麽走向呢?胡宗南的戰略方向似乎錯了。

胡宗南占領延安後,並沒有如中共中央預想的一樣,掃蕩陜甘寧邊區,繼續合兵壓迫晉綏解放區,擴大其勝利。而是以絕對優勢兵力追捕中共中央機關,消滅陜北部隊。

這是蔣介石獅子搏兔戰略的延續,也是國民黨軍力量的極大浪費。

中共中央機關化整為零,隨時可以秘密進入其他解放區,你想抓也抓不住。

西北野戰軍只有區區2萬余人,力量不強大,對國民黨軍來說價值不大。

胡宗南把主力如果被吸引在陜北,無疑可以為鄰近的晉察冀、晉綏乃至晉冀魯豫解放區,減輕不少軍事壓力。

彭德懷在青化砭這場勝利來得太及時了,毛澤東看到敵人戰略上的失誤,也看到我軍在戰術、地利上的優勢,兩者結合,就此形成了留在陜北、牽制胡宗南主力的驚險戰略。

說驚險,一點也不誇張。

能夠護衛中央的兵力少得可憐,而且還要時刻準備集中起來打殲滅戰,有時不得不和中央機關離開一段距離。如果胡宗南精準獲知黨中央所在地,那就全完了。

毛澤東在轉戰途中提議,把中央領導人分成幾部份,劉少奇、朱德、董必武等領導人到其他解放區,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則繼續留在陜北,以避免偶發性風險,確保中央領導來集體有一個「備份」。

可以說,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等主要領導人,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這是何等的胸襟與情懷。

中共中央從此展開了艱苦卓絕的陜北轉戰,不僅缺衣少糧,人身安全也不能絕對保證。毛澤東與胡宗南追擊部隊最近的時候,只隔了一個山頭。

政治領袖親率小部隊,與敵人主力部隊周旋誘敵,這在世界戰爭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奇觀。這種壯舉,也只有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能做得出來。

四、充滿風險的轉戰

戰爭從來不是詩情畫意,中共中央轉戰陜北期間,遭遇了許多困難。

中共中央轉戰陜北,準確來講是轉戰於延安北部和榆林中南部地區。

這裏地廣人稀,山峁連綿,溝壑縱橫,地形復雜,交通不便。對於深諳遊擊戰精髓的解放軍部隊來說,這裏正是與敵人周旋的最好場所。

當新四旅幹部要求增派部隊保護黨中央時,毛澤東自信滿滿地說:「這個你們不用擔心,陜北地形險要,群眾條件好,回旋余地大,安全完全有保障。」

中央領導來集體分工分赴各個方向後,留在陜北的前委機關和中央軍委機關及警衛部隊只有800多人。在陜北的山峁溝壑之間,這支小部隊很容易隱蔽和轉移。

胡宗南一直認為,中共中央機關的行動,必定要有主力部隊的掩護。他萬萬沒有想到,保護黨中央和毛主席的只有區區幾百人的警衛部隊。

為了隱蔽,他們往往晝伏夜行,所以即便敵人有飛機偵察也很難發現。一年零五天的轉戰路上,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多次遇險,卻總是逢兇化吉。

從安塞到靖邊,面對劉戡的四個半旅的追擊,險象環生,在小河幾乎和敵人迎面相遇。在天賜灣,毛澤東按兵不動,唱了一出「空城計」,讓敵人順溝過去。在佳縣,劉戡、鐘松10萬兵馬南北撲來,大雨連綿,河水猛漲,面對漸漸逼近的敵兵,毛澤東毅然決定沿著葭蘆河向黃河相反的方向翻山而去,脫離險境。

這些驚心動魄的傳奇事跡,被陜北百姓講述得頗具神秘色彩。仔細推究,應該與陜北特殊的地理環境和良好的群眾基礎密不可分。

五、彭德懷的剛猛作風

有人也許會質疑,中共中央這種牽制戰略,會不會一廂情願。

蔣介石難道不會丟下陜北不管,抽出主要精力用於其他戰區嗎?比如抽出胡宗南主力,東進河南,打擊陳賡兵團。又或是調陜西部隊進入晉西北,先解決晉綏區。

從實際情況看,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胡宗南、馬家軍兩部兵力合起來,是西北野戰軍的十多倍,完全有余力兩線作戰。這樣一來,中共中央走也走不了,牽制也牽制不住,不僅戰略意圖成空,自身也難以在西北有大的發展。

但彭德懷的戰略戰術風格,擊碎了這種可能性。

開國十大將帥之中,彭總的風格可謂是剛猛第一。有別於徐向前的靈動、劉伯承的老辣、101的老謀深算、粟裕的精準奇詭,彭總作戰向來大開大闔,逮著機會就打,而且往往不避不讓,善於制造大動靜。這種風格,剛好擊中蔣介石、胡宗南等人痛處。

就以青化砭之戰為例。

此戰距撤充延安僅一星期左右。胡宗南主力尚在陜北,正在到處找西野主力決戰。當時中央尚未決定到底是走是留,野戰軍似乎應當盡量避免過早與敵決戰,先找好隱蔽地點,確保自身安全,再說別的。

但彭德懷就敢於在距離延安僅二十多公裏的青化砭鎮,打硬橋硬馬的殲滅戰。而且一戰幹掉胡宗南一個旅,打出來大軍對壘、等量齊觀的感覺,而不是以弱對強、以巧勝力。

這就極大刺激了蔣介石、胡宗南,區區一個陜甘寧邊區,就有這麽強橫的實力,誰還敢等閑視之?必須投入絕對主力,盡快消滅之。

有道是,進攻是最好的防守。

彭德懷一戰得手,氣勢倍增,在絕對逆境之中,巧妙利用陜北地形,連續取得羊馬河、蟠龍鎮大捷,每戰都幹掉敵一個旅或更多建制部隊,三戰消滅胡宗南部隊1.4萬余人,引起胡宗南各部極大恐慌。

正是彭德懷剛猛迅捷的戰爭作風,極大影響了蔣介石與胡宗南的判斷,使其過高估計了西北野戰軍的力量,以及陜甘寧邊區的軍事價值,從而作出背離事實的戰略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