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盆景藝術家曹誌振的人生使命與盆景宿命
蔣經韜
千年松，萬年柏。
每一顆松柏盆景，都在演繹著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的生命傳奇。
一一題記
序章
走進屹苑，步入「人間仙境」
在大冮大湖的大武漢。
在長江之東，湯遜湖之西，有一個流域面積超萬畝，因湖水清澈，野菱繁茂，而聞名武漢的青菱湖。
波光粼粼，野趣橫生的青菱湖畔，有一座象寶石一樣熠熠生輝的「武漢屹苑盆景文化藝術博物館」，鑲嵌在武漢的心臟腹地。
白墻黛瓦、古雅素靜。
小橋流水，曲徑通幽。
亭台樓閣，長廊逶迤。
園林景觀，星羅棋布。
好一幅充滿楚風楚韻的古典園林的錦繡畫卷。
漫步屹苑，心生敬畏與肅穆！
虬松翠柏，幾架虎踞，
盆盤龍臥，苔茵綠鮮。
華蓋蔭庇，姿態葳蕤。
虬曲古樸，葉片蓉蓉。
松之盆景，樹幹褐色，皮裂斑駁。或彎曲委迤，或旁逸斜出，樹齡不同，色澤有異也。
樹枝層層舒展，似寶塔若傘翼，雲卷雲舒，錯落盤旋。
樹葉形似針，硬如鐵。針針並排組合，形成松葉雲鬢。
有高大者，十尺巍峨，遮天蔽日；
年長者，百歲有余，風姿綽約。
登山石望全景，
松柏、雜木、花果三類盆景共計千余，錯落有致，盡收眼底。
殊不知，
竟然有五百余盆百年以上松柏類盆景。堪稱「國之珍稀」！
穿行屹苑，有雜木盆景，種類繁多，應接不暇。造型獨特，無奇不有。
花果盆景及景觀古樹，點綴其間，千姿百態，花香四溢，鳥語啾啾，白雲悠悠。好一派「人間仙境」！
這「人間仙境」的主人，武漢屹苑盆景藝術博物館的館長，是曾在2001年就任某部師政委，2006年轉業到湖北省任省紀委常委、監察廳副廳長，2014年正廳級提前退休，盆景作品在世界和中國多次斬獲大獎，稀有松柏盆景在國內藏品最多的中國盆景藝術大師，歷任中國盆景藝術家協會副會長，常務副會長，現已按政策要求，徹底結束協會，隱居湖畔，醉心盆景，與松為友，與柏共情的曹誌振先生。
上篇
人生抉擇：皆因盆景而定
人的一生，最關鍵的就是那麽幾步。因此我們慨嘆選擇大於努力。有的人「削尖腦子」找機會，投機鉆營擠進官場，而曹誌振的選擇卻似乎背離了大多數人的「價值觀」，他在部隊的輝煌時刻，放棄了別人看來是「升官」的絕佳機會，選擇了轉業到地方，因為他已心有所屬，他要隨「心」而動，順「心」而為！
「可以說，因為盆景，我失去了很多機會，但我從來不後悔。」
曹誌振回溯自己的人生，他在關鍵幾步，始終心有盆景，權力、名利在盆景藝術與松柏情懷面前，永遠不值一提。
他說，人生不斷做選擇。就像盆景造景，減掉哪些枝條，修減把正方向，沒有對錯，一切是創作者心境的觀照，情懷的體現。
追溯曹誌振先生的人生，他至少有二次重大的選擇中，堅定不夠的選擇了盆景。
看一個人是不是真愛就看關鍵時候的選擇。
曹誌振先生，已年逾古稀，出生山東德州臨邑縣，這個魯西北的漢子，青壯年時代是在軍營度過的。在部隊這個大熔爐裏，他始終如一地吃苦在先，沖鋒在前。很快入黨成為軍官。在抗越自衛反擊戰中，他帶兵打仗，機智勇敢，隊伍沒有一名士兵犧牲，在前線榮獲二等功。他帶領的偵察隊伍，贏得了「英雄偵察連」這一榮譽稱號。他個人後來多次被組織評選為「全軍優秀幹部」「全軍優秀政治教員」「空軍優秀紀委書記」。
這些榮譽來之不易，這些榮譽讓人羨慕，這些榮譽使他成為部隊的「希望之星」！
就是在這麽一個眼看就要提拔提幹的關鍵時刻，他提出了轉業到地方。
領導愕然，眾人不解。但凡同學、戰友聚會，都要將他當成批判物件。
但曹先生心有所屬，心如磐石，心靜如水。從不多做爭論，也不解釋。不但從沒有絲毫放棄的念頭，反而變本加厲，將所有的空閑時間都花在了盆景這件事上。每一個節假日，他都與盆栽待在一起。甚至於整個師大院在他的精心打理下，也變成了園林式營院。在這個園林式師部裏，他接待了一批又一批領導、戰友，都是來勸說我打消轉業念頭的。
機會、前途、待遇……他接收了一個又一個理由，每一個他都覺得有道理，很對。倘若時間倒流 30 年，沒有接觸盆景，沒有根植松柏的他，一定會被說服。但現在，他心裏早就只有盆景只有松柏了！
在他的堅持下，歷經一年多努力，終於成功轉業了。2006 年轉業到湖北省紀委，在監察廳任副廳長、省紀委常委。
幾年之後，曹先生 六十歲了。人生的選擇題又一次擺在他的眼前：是當時就退休，還是再幹三年？
作為正廳級他還可以再幹三年退休。
關心他的領導和生孔之交的戰友們又分批上門了，紛紛勸說他再幹三年。他們給出了一千個理由。
但曹誌振這個時候更是鐵了心，他只有一個理由，為了全身心融入盆景藝術事業，他毅然決然提前退休！
又一次，曹先生選擇了和大家背道而馳的方向。
2014 年，他從正廳級崗位上徹底幹凈的退休了。身心合一地與盆景為伴，與松柏為友，開啟了全新的藝術人生。
其實這種選擇不是一般人或者大多數人都難做到的。
這種選擇更深層次的是源於人生的價值觀。
這使我想起松柏這種極具象征意義的植物。它以其獨特的生長特性和外觀形態，成為了許多文化和文學作品中的象征符號。松柏的樹幹筆直挺拔，給人一種剛強不屈的感覺，因此它象征著堅貞和堅強不屈的精神品質。
松柏的形態給人一種正直、正義和高貴的感覺，反映了人們對正直品質的追求。
松柏對環境的適應能力特別強，耐幹旱、耐貧瘠，象征著堅韌不拔的精神。
松柏的葉片四季常青，給人一種生機勃勃的感覺，因此它也象征著活力。
松柏在文化和文學作品中常被賦予長壽、勇敢、堅強和不屈的寓意，這些品質被視為人類應當追求的永恒價值。
曹誌振先生在人生的關鍵時刻，正是源於對盆景藝術的忠義堅貞，對社會人生的正直正義，做人做事的敦厚耿直而作出了別人看來無法理解的決定！
於是，他的人生便於盆景結T了不解之緣。
中篇
大師點化：心植松柏情懷
我們常常說，人生之路，關鍵處常常只有幾步。而更重要的是，在這幾步的當口必須要有高人點化開悟，貴人指引提攜！
曹誌振先生的盆景人生並非一帆風順。幸運的是他在關鍵時刻，遇到了貴人。
「松是什麽？木 + 公，代表男性力量。你作為軍人，養松再合適不過。柏樹的‘柏’字，從造字上來說，可以理解為‘木’字加上‘白’字。‘白’在盆栽人眼裏解讀為‘舍利幹’。
高人點化總是精到的一語道破天機。
說這話的人叫王選民，河南開封人，中國盆景藝術家協會名譽副會長，大學本科畢業，原為醫院骨科主任 , 後因酷愛盆景而棄醫從藝，以檉柳起家。自 1987 年開始，他的作品連續 4 次在全國盆景藝術大展中獲得金獎，奠定了其在中國盆景藝術界的專家地位，在全國也享有盛譽。
冥冥之中，不知道是曹誌振的人生造化呢還是被他學藝的真心感化。九十年代，調到河南開封工作不久，就在盆景圈中他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的遇到了王先生。
他們的最初的交往並不順利。雖然，曹誌振對王選民先生「天人合一，中和唯美」的審美觀；「師法造化，度物象而取其真」的創作法則，非常贊賞，而且越變越成為亦師舟友，但當王先生有一日要求他「在盆景樹種的選擇上增加松柏類。」盆景的時候，曹誌振感到非常詫異了。
因為在他老家山東，松柏是一種種在祖墳上的樹。上到孔廟帝陵，下到百姓土墓，周圍都是一圈蒼翠松柏，與死亡相伴，守護著亙古的沈默。從來沒有人會在家門前栽松柏，更別說養在家中花盆了。早已接受「松柏不進門」這種說法的他，初聽到王大師的建議，自然是一口拒絕。
「你錯了。」王選民斬釘截鐵地否定了他的否定，「知道什麽叫‘王松相柏’嗎？」王選民耐心地解釋，以前在封建社會，只有帝王才能養松樹，丞相只能養柏樹。而普通老百姓，是不能逾越等級去種松柏的。為什麽普通老百姓的墳頭有這兩種樹？是因為「死者為大」。所以「松柏不進家」，不是不想進而是不能進。這在古代是人人皆知的禁忌，只是隨著時間流轉，因由湮沒在了歷史長河中，只留下了老百姓心中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固化偏見！
大道至簡，醍醐灌頂。王大師高屋建瓴的幾句話立刻打消了曹誌振思想上的顧慮。但讓他一下子放棄跟著自己走南闖北的各種雜木盆景，轉道專心養松柏，他還是下不了決心。
王大師說：「雜木盆景可以養，多樣化當然是好。我是說松柏要做為重點。每一個樹種都有它的觀賞價值。至於每一個樹種的壽命長短是由樹木本身的性質決定的。在以後的創作實踐中你一定能體會到什麽樹種最好。」
這樣充滿哲理又春風化雨般的開導，讓曹誌振開始思考自己人生是不是也到了一個轉折昇華的關鍵時候。從愛好者到創作者和收藏家，該如何先從認知上跨越？！思路決定出路，格局決定結局。
曹誌振那冰封了很久的心，慢慢開始在春風春雨中解凍了。
王大師不僅僅是藝術上的老師，更是一個具有世界眼光，具有市場見識的人生導師。
有一天，王大師為曹誌振進行了分析，他說：
現在中國盆景藝術還沒跟外面接軌，松柏的價值被嚴重低估了，價格不高。他毫不猶豫斷言，「等過幾年，和外面一接軌，價格肯定大漲。到時候你想買都買不起！」
這句話讓曹誌振心頭一亮，他馬上意識到，在盆景圈中，他是最「窮」的一個，都是靠自己去山裏去市場尋訪，然後慢慢培育。要是有一天真的想入門，又買不起，那可真的是欲哭無門了。
終於，曹誌振慢慢開始接觸松柏盆栽。也是從這一刻起，盆景在他的人生中，不再只是一項業余愛好，而是全情全心投入的一門事業了！
多年以後，曹誌振回憶起自己從拒絕養松柏，到成為全國養珍稀松柏的大家，深有感慨地說：
我是從養松柏開始，才真正體會到與以往不同的樂趣。慢慢陪著一株松柏，跟它互動。依著松柏的形態，融進自己的情懷，讓它長成「我心中的它、「它心中的我」。從樹幹的變換中，品味歲月變遷，時光流逝。
這是一種高層次的審美享受，是一種直達心靈的精神體驗。它可以「寄情於物」並以美怡情。可以將內在美的東西心靈化，從而進入「物我合一」的境界。松柏盆景嶙峋蒼老、古樸滄桑，我看著它，看久了，就像看見一個歷經千難萬難風霜洗禮的老兵，也看見了自己！
真正是見樹見人見自己！
下篇
人生無悔：天人合一盆景魂
春去秋來，暑往冬至。
一個山東漢子，頂烈焰，冒酷暑，風雨中，寒雪裏，一手捉鉗，一手握剪，刀削百枝，斧鑿萬皮，他端坐於壁立千仞、蒼茫孤寂的赤松前，眼睛凝視著黑皮虬枝，仿佛一台精密的透視器、又像一只目光敏銳的鷹，穿越百年古松的肌體紋理，
倏地，他覺得眼前的樹體在晃動、在行走、在漂移，她高高聳立在山峰在藍天白雲下，錯落有致的露出了燦爛的微笑，長在山崖間的根根系系，越來越清晰靈動、越來越親切鮮活，這棵來自日本的百年的赤松，經過他數年無數次刀削斧斫，有了新的生命，有了血有了肉，他仿佛聞到了她的呼吸，摸到了她的心跳，讀懂了她的靈魂！
一幅國家大展獎作品【奇勁唱風】就這樣證生了。
這是曹先生無數個日夜，
在制作與養護中，塑松律己，借松言誌。以情入樹、以文化樹，久而久之，他精氣神化為【奇勁唱風】的魂魄了！
倘佯在屹苑，讓人感受到整個藝術盆景園，充滿了「古、新、奇」的藝術氖圍。而這僅僅只是「面」上淺嘗輒止的感覺。
在曹先生看來，
盆景尤其是松柏盆景，就是生命與靈魂的藝術！
盆景首先是生命文化。
文化源於久遠的根系。世界上最早的盆景，發韌於東漢，成形於唐朝。到了宋代，盆景已發展到較高水平。
而文化呢？
需要弘揚於當下。
滿足自我內心與時代審美的需求！這是時代的鼓點，這是盆景的春天！
讓我們走近曹誌振先生「箭指蒼穹」這顆獲獎作品，體味和感受他生命的本體與古柏的客體，這二者是如何在立意布局，匠心打造中昇華融為一體的吧！
面對眼前這顆體形碩大，根盤穩健，八方伸展的古柏，
他首先仔細清理基部浮皮，理清水路，確定取舍，水線逐步清晰之後，開始對舍利進行精細雕刻。舍利的雕刻與處理是這類樁材創作最為重要的工作，需要透過雕刻展現樁材的虛實、枯榮變化。
由於該樁體量巨大，粗壯的枝幹都要雕透、雕瘦，要雕出立體的層次感，充分利用幹身的坑坑窪窪，透過雕刻展現豐富的肌理，展現流暢的線條。
近一個月之後，古樹枯榮並濟的氣韻開始逐漸展露。
再過數日，曹先生透過對枝條位置的合理安排，表現了千年古柏「老樹彌堅」的藝術風格和精神面貌。特別是頂部的兩根「神枝」，可謂神來之筆。從構圖上打破了輪廓的弧線結構，同時也突出了「箭指蒼穹」之名的「神」來之筆。
中國畫強調的是「有形」、「有意」。「形」即遵循自然的紋理，「神」即創作者情感乃至靈魂的表達！
而最終達到「形神兼備」，「天人合一」！
曹誌振先生的盆景藝術創作，正是遵循這一藝術準則，突顯盆景文化的生命價值，源於先生幾十年如一日的忠貞匠心，源於大師傾註一輩子的愛心與情懷。
一顆盆景就是一個生命的傳奇。
是樹與盆的自然傳奇，
更是盆景人的精神傳奇。
盆景是靈魂藝術。
回顧曹誌振先生近半個世紀的盆景人生，我們不難悟出藝術的真諦，人生的真諦！
藝術師法自然，逾越自然。藝術的終極目的是靈魂的訴求與滿足。
人的靈魂需要得到三重和諧。一是人與自然，二是人與他人，三是人與自我的內心。而盆景藝術恰恰是透過對生命的再造來實作個體靈魂的寧靜與平胡。要如此得道，先需得法，中需有法，後需變法，無法之法乃為至法，所謂大道無術、大道至簡意即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