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粗算來，畢業十五年了。而我已經經歷了10次搬家。從最初自己用自由車拉了幾趟就搬完。到現在需要在貨拉拉選搬家服務，最大的貨車，配三個工人。人生十五年，光陰就這樣滑走。
一
少年時代，雖然生於一個貧窮的家庭。但我一直有自己的獨立臥室，那裏有爺爺用木板給我敲的書架，有一張父母給我的黃色貼面木紋書桌，有一張用幾條木板和兩個鐵架子支起來的床。床頭放了一個母親嫌浪費水舍不得用的半自動洗衣機。我沒有台燈。冬天很冷很冷。家裏也沒有暖氣。樓上樓下有些人用蜂窩煤爐子取暖，那樣冬天就需要搭長長的煙囪把煤氣排出去，以免房子裏的人煤氣中毒。但是我的父母不會花那樣的功夫打理生活。也許是下崗的貧窮一早就壓彎了他們的腰，所有的一切都是以生存的最低標準來生活的。
■【寄生蟲】劇照
漫長的求學生涯中，我到了高中還在穿小學時候就去世的奶奶給我做的棉襖，校服常年不換。記憶最深刻的是我的鞋，那個年代的便宜鞋，可能是工藝的緣故，非常容易開膠，爸爸經常會用給自由車補輪胎的膠水給我補鞋，補了以後會有黃色很醜的痕跡在鞋袢。那時候最怕陰雨綿綿，記得高中有一年秋天，連續下雨一個月，父母是舍不得給買膠鞋的。爸爸讓我穿他在工廠的黑色膠鞋。43的尺碼不說，還那麽醜。青春期的女孩不可能穿成那樣。所以我就踩著水深一腳淺一腳去上學，到了教室，腳就在冰涼的雨水裏泡著。根本沒有暖幹的可能性。
張愛玲說「對於中年人，十年八年就像從指縫中溜走一樣。而對於年輕人，三年五年就可能是一生一世。」讀書時候的我的生活，仿佛電影裏的慢鏡頭，慢速播放很多幀，每一個細節都被定格的栩栩如生。
少年時期我的宏願就是想有個追平周圍工薪階層的家，有空調有暖氣，有淋浴，簡單裝修。家裏的每個細節我都想的很到位，連木頭椅子要用碎花包腳布都想到了。餐桌也一定是田園碎花風格的桌布，書桌上擺一盞台燈。幾個偌大的書櫃，把我所有愛看的作家，張愛玲、金庸、鄭淵潔等等，一定要成套陳列。
二
作為一個下崗工人家庭的女兒，我是靠助學貸款上的大學。那時候會做做兼職，賺賺稿費，補貼生活。我畢業的那年是08年，正是房地產行業騰飛的時候。記得那時候和同學在大學宿舍的陽台往外看，對面的高層在拔地而起，和房價一樣日囂塵上，合奏出歷史最強音。我們兩個少女就相互發宏願，無非就是企盼能有溫暖的愛情和幸福的婚姻，當然如果能住到那種電梯房新樓裏，一定就是幸福的極致了吧？
我心中的家，應該是非常整潔而溫馨的。當下流行的極簡風我不喜歡。因為在城中村我一個人度過了三年被迫極簡的時光。大學畢業後，我的「陋室」被拆遷時代的洪流裹挾席卷，碾為齏粉。而我迫不得已開始了租房之旅。
■【恩珠的房間】劇照
換了三個城中村，住了三年。看過很多人回憶起城中村租房的青春歲月。現在隨著歷史的行程，已經不太有城中村的概念了。城中村居住條件差，多是民房，沒有上下水，也就只能滿足一個居住功能。但是最大的優勢是地段和價位。城中村的地段一般都是市區的黃金地段，房子雖然小，但是價位低。我那時候住的基本都是100、200一個月。而商品房一套下來需要600-1000元。那時候大學生的月收入基本就在1000元。很多公司開價就是800元。所以城中村也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地方。它聚集了這個社會真正的底層和老驥伏櫪未來一飛沖天的精英。
許是年輕的緣故，那時候的日子並不覺得苦。大不了咱就是和天後王菲一樣去倒個尿盆嘛。大不了就是那些寄予厚望的考試書籍全部都黴掉了。大不了就是半夜睡著突然被窗外（窗戶從來沒開啟過，因為怕人爬進來。）的女聲驚呼醒「來人啊，救命啊。」也不知道這四九城寨發生了什麽事。無人理會，每個人在白天都疲於拼命，並沒有力氣關註其他人的生命。呼救聲四散消失在七拐八拐的胡同窄道中。
甚至有一次，我剛回來，就被房東訓斥了一頓。原來是他路過我門口，看見我沒鎖門。他就替我看了一天門。我嘴上說謝謝，心裏想什麽叫家貧如洗，我這就是了。家裏唯一值錢的就是那個二手80年代的大屁股電視機，50元在二手市場買的。剩下只有DVD還值點錢，再沒了。我那些什麽清華大學出版社的【邏輯學】，考公的，考註會的書。賊肯要？因為早晨走的時候門鎖突然壞了。我又急著上班打卡。所以連管都沒管就走了。
■【我在他鄉挺好的】劇照
這樣的日子我過了三年，條件雖然艱苦，但是回想起來，精神上是幸福的。因為那時候對未來抱有明確的期望。我那時候堅定的計劃就是要拿下【註冊會計師】的證書，那也是受天涯一個貼文的啟發，那個樓主和她老公雙雙註會，生活衣食無憂。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年，上班、加班、兼職。老板都知道我周末會主動來加班，為了蹭公司的水電網。有時候沒人了還可以順便洗個頭發。因為在城中村那樣的居住環境下，洗頭洗澡都是一件很麻煩的事。要燒開水，用涼水兌，大桶接，最後還要把臟水提出去倒掉。
生活不會辜負一個努力的年輕人，後來證書考下來了。我也順利應聘到了一個大型企業。我以為，生活終於對我展開笑臉。
三
我想，用「辛辛苦苦多少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來形容我的婚姻，最是貼切不過了。後來很多朋友問過我，你為什麽選擇你前夫。我想了半天回答到：做飯。我的認知裏，所謂生活，不過就是三餐一宿，所謂婚姻，不過就是一生一世。
■【我在他鄉挺好的】劇照
時光莽莽，回憶裏全部都是輾轉擠公交車的不易，那時候這座城市沒有地鐵。雖然我們房子當時附近一片狼藉，充斥著人聲鼎沸的城中村，或者已經拆了一半的斷垣殘壁。但在這樣荒涼的地區我陪前夫過了三年，我們臥室的窗戶對著工地，眼看著小區其他樓棟是怎樣萬丈高樓平地起的。眼看著小區一步步才搞綠化。不過我和這套房子的緣分也只有三年。後因各種原因，我和前夫離婚，在我的爭取下，孩子判給了我。
四
但隨著孩子長大，綜合考慮了孩子上學等因素，我決定在學校附近租房。經歷了那麽多，我對房子的要求並不高，上下水通暢，有空調暖氣足矣。畢竟這跟我在城中村居住比起來，已經是天上地下的條件了。所以給中介說了我的要求後，很快中介就給找了幾套房源。
房子都是上個世紀蘇聯援建圖紙蓋的那種步梯房，沒什麽朝向之說。回到這種環境，是我所熟悉的小時候長大的環境。我給房東說，我會常住的，希望有什麽問題他能及時給幫忙處理一下。房東連連答應。沒想到住進去後，我才體會到了什麽叫物是人非。
房東從我租的房子私自拉了一根電線，走到底層給他家送快遞的親戚的電動車充電。不知道這根電線存在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偷了幾任房客的電。許是電線老化的緣故，我那房子總是跳閘。找房東他就把鍋甩給我，說肯定是我改變了路線或者電器用的太多。後來我喊裝寬頻的電工，無意中發現了他拉出去的那條電線。電工悄悄給我說，姐你喊房東來把線剪了，他心裏很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我喊來房東，他一看被發現了，沒有一絲扭捏，那笑容裏還藏著對自己小聰明的贊嘆，以及賭你一定無可奈何他的雞賊。甚至話裏話外還透露著一絲威脅的味道。
電線雖然剪掉了，用電恢復了正常。但是這根線卻割裂了我對他的信任。我想著一年後不要怕麻煩，必須搬家。寧可損失一點搬家費。果不然，一年後我退租，他以各種理由不給我退押金。還誣陷我損壞了電器讓我賠錢。我沒和他廢話，一紙訴狀遞到法院。庭前調解了，他乖乖給我了屬於我的押金。
■【恩珠的房間】劇照
這次搬家，我提前做好了準備工作。我的目標釘選在了離學校三站路外的一個國家單位家屬院小區，三站路的距離，無論走路還是騎車都能接受。我給門衛買了一包煙，讓他幫我在業主群裏留意租房資訊。經歷了這麽多事情，我深刻認識到「倉稟足，知榮辱。」
我選的這個小區，住戶大部份都是隸屬於國家單位的，很註重孩子教育，自身也是享受了時代紅利的一波人，能感到這些人由內到外散發的一種安定和祥和。而他們也願意租給長租戶。自此，我才算短暫地結束了漂泊。
剛搬進來的時候，也算家徒四壁了。後來慢慢添置物件。甚至買了洗碗機，掃地機器人這些比較先進的家電。原因是作為單親媽媽，不光經濟捉肘見襟，時間貧困才是更大的貧困。我一個人需要完成一個團隊的工作量，上班賺錢、輔導孩子功課、做飯洗碗、整理家務。所以必須找外援，騰出時間。下一步我給自己定的目標是自己完成司法考試，這樣給職場更添磚加瓦。
五
少年時代學【範進中舉】，那時候老師教的中心思想就是封建社會對人思想的荼毒，是作為反面來參照的。但是隨著年歲漸長，生活的大錘把每個人都逐漸掄扁成為一只老黃牛。漸漸覺察出了範進的可貴。
有多少人，能數十年如一日去堅持自己的理想呢？羅曼羅蘭在【約翰凱瑞斯朵夫】裏寫道：「大部份人在二三十歲上就死去了，因為過了這個年齡，他們只是自己的影子，此後的余生則是在模仿自己中度過，日復一日，更機械，更裝腔作勢地重復他們在有生之年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所愛所恨。」
■【妖怪合租屋】劇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時區，雖然和同齡人比起來，我至今灰頭土臉騎個小電驢，沒有資產只有負債。至今連年少時最簡單的夢想都沒有實作，沒有伍爾夫那一間用來寫作的屋子。但是伊能靜在後台那嘈雜的環境中都能看張愛玲，現在小作文堪比優質公關團隊。當櫻木花道的BGM再次在大熒幕響起，你的熱血還能不能像少年那樣沸騰？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而我也堅信，我會有一套房子，面朝南方，春暖花開。
作者 | 水冰月 | 陜西人
